王金華 陳嘉琦
(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 上海 200433)
石窟寺是我國獨具特色的文物類型,分布廣泛,規(guī)模龐大,內(nèi)容豐富。石窟寺保護工作是我國石質文物保護的主體工作,在我國文物保護工作中同樣獨具特色。1949年以來,我國開展了大量的石窟寺保護工作,有些保護工作具有標志性和示范性,具有重大影響,在我國文物保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我國石窟寺保護工作與當時的社會經(jīng)濟和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是緊密相關的,在保護實踐中逐步發(fā)展并完善。由早期的簡易型支護,到工程學方法的加固保護,再到利用科研成果的保護和多學科合作保護,直至今天的理論和技術逐步成熟的科技保護和預防性保護,基本上代表了我國文物保護工作的發(fā)展歷程和技術革新。
石窟寺保護工作在我國文物保護對外合作交流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并對我國文物保護工作與國際接軌做出了重大貢獻。1997年啟動、2000年頒布的《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其編制工作啟動的重要契機是中美合作開展的敦煌石窟保護項目取得了示范成果[1]。1949年以來,以黃克忠先生為代表的老一輩石窟保護人,為我國石窟寺保護工作做出了重大貢獻,取得了顯著成績[2]。目前,我國石質文物保護在國際上已處于領先水平。
中國石窟寺最早開鑿于3世紀的新疆地區(qū),之后隨佛教沿絲綢之路向東發(fā)展,4世紀開鑿了甘肅敦煌莫高窟,至5—6世紀在北方和中原地區(qū)達到鼎盛時期。隨著唐代綜合國力的強盛,佛教石窟寺在長江流域以南地區(qū)廣為傳播,唐宋晚期在岷江、嘉陵江流域的四川盆地及周邊地區(qū)形成了我國晚期石窟寺的營造高潮;由于藏傳佛教的興盛,石窟寺又在西藏地區(qū)得以興盛和發(fā)展。
石窟寺以佛教為主線,沿絲綢之路由西向東、向南傳播,數(shù)量龐大,分布廣泛。我國石窟寺主要分布在新疆地區(qū)、中原—北方地區(qū)(又分為西區(qū)—甘寧地區(qū)和東區(qū))、南方地區(qū)和西藏地區(qū)(圖一)。石窟寺時代特點明顯,但又相互影響:早期新疆石窟寺的中亞風格影響了北方地區(qū),北方石窟寺風格又延傳到南方地區(qū);在6世紀之后的南方地區(qū),藏傳佛教又影響到新疆地區(qū)和北方地區(qū)。中國石窟寺傳承脈絡清晰,規(guī)制相似,文化內(nèi)涵相同,內(nèi)容關聯(lián)密切,自成體系。與古建筑、古遺址、古墓葬等文物類別相比,石窟寺是體系最完整的文物類別。
圖一// 我國石窟寺分布示意圖
新疆地區(qū)石窟寺:主要內(nèi)容為洞窟和壁畫。石窟巖體為第三紀的砂礫巖,膠結性差,結構松散,不適于雕像。當時建造時主要內(nèi)容為壁畫、塑像,但后期由于各種損壞,塑像破壞殆盡,僅存壁畫[3]。
甘寧地區(qū)石窟寺:內(nèi)容比較復雜,包括洞窟、壁畫、塑像、雕像、題刻、碑刻等。其中石窟造像塑造技藝由木構塑像、石胎塑像,逐步向石雕像發(fā)展過渡。此區(qū)域甘肅敦煌莫高窟的壁畫、天水麥積山石窟的塑像是中國石窟寺內(nèi)容的典型代表。
中原地區(qū)石窟寺:主要內(nèi)容為洞窟和石雕像,以及大量題記、碑刻,并出現(xiàn)具有皇家建造特點的大型石雕像和大型洞窟。該區(qū)域代表性石窟寺有山西大同云岡石窟和河南洛陽龍門石窟。
南方地區(qū)石窟寺:主要內(nèi)容為摩崖造像、摩崖題刻。代表性的石窟寺有重慶大足石刻、四川廣元千佛寺。
西藏地區(qū)石窟寺:主要內(nèi)容為石雕像,規(guī)模較小,一般分布在寺院周邊的山體上。
我國石窟寺主要分布在三個氣候區(qū)域。
(1)干旱地區(qū):新疆地區(qū)和甘寧地區(qū),其中嘉峪關以西的新疆、甘肅地區(qū),年降雨量不足100mm;張掖以東的甘肅河西地區(qū)、隴東地區(qū)、寧夏固原地區(qū),年降雨量300~500mm。此區(qū)域內(nèi)的麥積山石窟氣候條件為特例,雖然隸屬甘肅,但氣候濕潤,降雨量大于800mm。石窟存在的主要病害為壁畫及塑像的開裂、脫落和巖體垮塌等。
(2)半干旱地區(qū):中原地區(qū)年降雨量500~800mm。石窟存在的主要病害為石刻及雕像的風化破壞、水的侵蝕病害、巖體開裂變形等不穩(wěn)定病害。
(3)亞熱帶濕潤地區(qū):南方地區(qū)石窟位于秦嶺以南或長江流域以南地區(qū),高溫高濕,年降雨量大于1000mm。石窟寺存在的主要病害為水的侵蝕病害、生物侵蝕病害、造像風化破壞,及巖體開裂變形等不穩(wěn)定病害。
表一// 我國石窟寺地形地貌特征
石窟寺開鑿在陡峻的崖壁巖體上,山體崖壁是石窟寺開鑿的依托。崖壁一般是地質構造運動及后期的河流、沖溝侵蝕作用或剝蝕作用形成的。我國石窟寺所在地形地貌主要分為三種:河流階地溝谷地貌、沖溝(或季節(jié)性河流)溝谷地貌、構造剝蝕低山丘陵地貌(表一)。
雖然石窟寺原有寺廟建筑及環(huán)境遭到不同程度的損毀,但現(xiàn)存石窟寺遺址的洞窟、壁畫、塑像、石雕像、題記、碑刻等內(nèi)容,基本保持建造時期的狀態(tài),與古建筑、遺址等文物類型相比,保存內(nèi)容的真實性和完整性都相對完好。
與古代建筑等其他文物類型以及歐洲石質文物相比,我國石窟寺既具有人為建造、藝術創(chuàng)作的特點,又具有地質體的構造、結構特征。不同區(qū)域的石窟寺,質地結構、環(huán)境條件、保存狀況及存在的病害類型及破壞方式都存在較大差異。此特點決定了中國石窟寺保護工作的獨特性。
石窟寺一般雕鑿在自然山體上,或采用泥土人工建造,為多孔結構礦物集合體,其自身具有衰減的特性,對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溫度、水、生物等)反應十分敏感,極其容易產(chǎn)生損害、破壞。
以1949年為界,我國石窟寺保護工作總體分三個階段。
由于歷史原因,1949年前大多數(shù)石窟寺基本處于自然荒蕪狀態(tài),或淪為牛棚(如云岡石窟)、羊圈,或淪為游人臨時庇護場所(如新疆庫木吐喇石窟),沒有專門的管理機構;石窟巖體開裂變形,造像殘破嚴重,環(huán)境雜亂。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重要的石窟寺基本成立了相應的保護機構,開始石窟寺環(huán)境的清理和除險加固工作,包括石窟寺保存狀況調查、環(huán)境整治、殘破石窟寺的除險等工作。
該階段代表性保護工作包括以下三項。
(1)1952—1953年大足石刻北山摩崖造像保護長廊建設保護工作
圖二// 大足石刻北山摩崖造像保護長廊現(xiàn)狀
北山摩崖造像位于山巔(俗稱佛灣),始鑿于唐景福元年(892年),依巖而建,形若新月,龕窟密如蜂房,造像崖面長約300、高7~10m。造像通編290號,分為南、北兩段(1—100號為南段,101—290號為北段)。1949年前,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該造像基本處于荒蕪狀態(tài),崖頂被開墾為農(nóng)田,雜草荊棘蔓延叢生。雨水、地下水漫流沖刷、侵蝕,泥土隨坡水堆積、掩埋龕窟;窟檐、龕壁的巖體垮塌崩落,造像殘破、風化破壞嚴重;景色荒涼,環(huán)境破爛不堪。1952年,在舉國百廢待興的困難時期,專門的文物保護機構——大足縣文物保管所成立了,并接收??钸M行大足石刻的搶救保護工作。1952年6月,當時的國家西南文教部撥??钚藿ū鄙椒馂潮Wo長廊,保護長廊為簡易磚木結構(圖二)。
北山摩崖造像保護長廊的修建,解決了雨水、陽光對摩崖造像直接的侵蝕破壞,對摩崖造像起到了十分有效的保護作用;同時長廊建筑形式、景觀與環(huán)境協(xié)調,是得到專業(yè)人士高度認可的石窟保護性設施之一,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
(2)敦煌莫高窟崖面擋墻支護工程[4]
圖四// 敦煌莫高窟擋墻修復效果
圖三// 莫高窟修復前
1944年1月1日,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正式成立,敦煌石窟的保護與研究工作艱難起步。在資料缺乏、研究條件極其艱苦的情況下,敦煌藝術研究所不僅做了大量的臨摹工作,而且對敦煌石窟做了一次全面的清理、調查和編號;同時,也探索性地開展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保護工作,比如清理積沙、修建圍墻等[5](圖三)。但莫高窟洞窟、崖壁巖體、棧道等依然存在垮塌的險情,危及文物的安全。1949年后,國家非常重視敦煌石窟的保護工作,1951年專門委派專家到莫高窟開展調查,提出了搶救性加固石窟崖體和洞窟的方案。經(jīng)多次討論研究,國家撥付專項資金,于1963—1966年,先后三期完成了敦煌莫高窟576米崖面和354個洞窟的維修加固,解決了洞窟坍塌的問題,有效制止了巖體裂隙發(fā)展,并解決了這些洞窟上下四層之間的往來通道難題(圖四)。
(3)云岡石窟三年搶險加固工程[6]
云岡石窟創(chuàng)建于5世紀中葉(北魏),由于自然應力侵蝕作用和人為破壞作用,以及缺乏有效保護管理,石窟洞窟巖體、雕像、崖壁巖體破壞嚴重,而且存在進一步變形、垮塌的威脅。1960年國家文物局召開“云岡石窟保護會議”,啟動云岡石窟保護工作;1965年公布云岡石窟保護范圍,包括重點保護區(qū)、安全保護區(qū)、地下安全線,形成上中下立體交叉與遠中近多層保護體系,以確保石窟安全;1974—1976年遵照時任國務院總理周恩來“云岡石窟三年要修好”的指示,將云岡石窟搶救性保護列為重點保護工程,按照“搶險加固、排除險情、保持現(xiàn)狀、保護文物”的原則[7],對云岡石窟主要洞窟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搶險加固。經(jīng)過三年的加固,搶救了一大批瀕臨坍塌的洞窟,保證了石窟及游人的安全。云岡石窟采用的環(huán)氧樹脂灌漿加固工程和錨固工程對以后的石窟保護工作具有指導意義。
1982—1984年甘肅省建工局建筑學研究所借鑒地質工程學的方法,對麥積山石窟實施了“錨噴支護”工程,這是我國第一次系統(tǒng)將錨固技術用于石窟巖體的綜合搶險加固工程,具有標志性和示范性[8]。此后,甘肅瓜州榆林窟、新疆拜城克孜爾石窟以及龍門石窟、大足石刻等石窟的加固工程都采用了錨固技術,錨固技術在中國石窟寺加固保護工作中得到廣泛應用。目前,錨固技術無論從材料、工藝、監(jiān)測等多個方面都發(fā)展得十分成熟。
自20世紀80年代起,云岡石窟[9]、龍門石窟[10]、大足石刻[11]、四川樂山大佛等石窟均借鑒地質學勘察技術和方法,開展了滲水病害的勘察研究工作。龍門石窟[12]、大足石刻實施了滲水病害的治理工程。20世紀90年代,敦煌研究院與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Getty Conservation Institute)合作開展莫高窟壁畫修復加固和窟頂風沙治理工作,標志著以敦煌石窟為代表的石窟壁畫的修復技術逐漸成熟。
隨著文物保護工作的深入,石窟寺殘損破壞、風化破壞等問題逐漸得到重視,石窟寺的修復保護及預防性保護工作逐漸開展起來。由于石雕、塑像自身十分脆弱,且直接關聯(lián)文物的價值,所以文物本體修復保護工作是一項謹慎的科學研究工作,其中保護材料作為關鍵技術顯示了其重要性。
該階段的代表性保護工程有:2004—2012年開展的廣西花山巖畫本體修復保護工程,此項目標志著天然水硬性石灰膠結材料在我國石質文物修復保護中的應用和推廣[13];2008—2014年開展的大足千手觀音修復保護工程,標志著我國在石質文物修復理念、技術方面的探索與實踐[14];2016年啟動的川渝石窟修復保護工作,標志著預防性保護與搶救性保護相結合,本體保護工作逐步納入議事日程,其核心工作和目標是通過實施石窟彩繪(含貼金)的修復保護、生物病害的防治、窟檐建設、石窟砂巖文物風化病害治理等科技示范工程,在石窟保護關鍵技術領域有所突破,提高了我國石窟保護科技水平。
石窟寺依托自然山體開山建造或利用天然土體人工加工建造,由于巖體、土體的應力變化、調整,加之環(huán)境因素的作用,常常沿臨空面產(chǎn)生各類裂隙,使巖體、土體的整體性受到破壞,產(chǎn)生崩塌、傾覆、滑坡等不穩(wěn)定性病害,嚴重威脅巖土文物的安全,是巖土文物普遍存在、危害極大的病害。麥積山石窟歷史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大規(guī)模的山體巖體垮塌破壞,對石窟寺造成毀滅性的破壞[15]。石窟寺巖體不穩(wěn)定性問題一直是我國石窟寺?lián)尵刃员Wo工作的重點治理問題。
水的侵蝕作用是石窟寺面臨的主要病害之一,石窟寺的任何區(qū)域,只要在文物本體上有水的作用,文物的破壞就比較嚴重,而且這種損害現(xiàn)象普遍存在。水的類型多種多樣,有雨水、霧水、凝結水、地下水、裂隙水、毛細水、孔隙水等,其中裂隙水侵蝕和雨水侵蝕是最主要的水害類型。水的作用方式有:機械淋蝕作用,化學溶蝕作用,浸潤軟化作用,遷移與沉積作用,與空氣有害分子結合的污染作用,誘發(fā)可溶鹽生成、積聚產(chǎn)生的鹽蝕作用,誘發(fā)微生物作用等。水的侵蝕作用雖然是潛移默化的,但危害后果是十分嚴重的。
在不同地區(qū),水侵蝕病害的方式不同:比如新疆、甘肅等西北地區(qū)的石窟寺,水害以可溶鹽的鹽蝕破壞方式為主,如敦煌莫高窟、榆林窟頂板巖體因水誘發(fā)鹽蝕破壞作用,風化破壞嚴重;云岡石窟后壁巖體因水誘發(fā)的鹽蝕破壞作用,雕像、壁畫風化破壞殆盡;龍門石窟以裂隙滲水溶蝕或鈣質積聚覆蓋為主,對文物造成很大損壞[16];樂山大佛、大足石刻以雨水的直接侵蝕破壞和誘發(fā)的生物破壞為主,都對文物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風化病害是石窟寺雕像、題刻、壁畫等文物普遍存在的病害類型之一。風化破壞的類型有:各類微裂隙切割破壞;結構疏松,強度降低;表層礦物顆粒脫落、片狀剝落以及起鼓、起翹破壞;風沙侵蝕;鈣質、泥質沉積覆蓋;生長微生物等。文物的風化破壞有其自身礦物組分衰變的因素,但主要是環(huán)境因素誘發(fā)作用產(chǎn)生的破壞:溫差變化和干濕變化誘發(fā)巖土文物表層應力的變化;風沙的磨損、掏蝕破壞等,都會加劇巖土文物的風化破壞。
由于石窟寺為野外露天保存,更易遭受人為活動的破壞。人為活動的破壞有以下幾種。
人類生產(chǎn)活動產(chǎn)生的破壞:比如在庫木吐喇千佛洞渭干河下游修建水電站,造成渭干河河床、水位抬高,庫木吐喇千佛洞低層位的洞窟灌水及毛細水位升高,壁畫及石窟巖體遭到嚴重破壞。
人類宗教信仰活動產(chǎn)生的破壞:人類的宗教信仰活動包括敬香、燃鞭、燃燈以及彩繪妝彩等做法,有時會對文物的歷史及藝術價值造成嚴重損害。因為宗教信仰而人為故意產(chǎn)生的破壞,比如新疆龜茲石窟寺及其壁畫,13—14世紀因為伊斯蘭教的傳入,人們對早期的佛教藝術進行了大規(guī)模、有意識的破壞。
人類生活活動產(chǎn)生的損害:比如大足寶頂山石刻區(qū)周邊的飯館、居民生活產(chǎn)生的生活污水,對石刻造像造成了生物、化學破壞。
過度旅游開發(fā)造成的破壞:過度強調經(jīng)濟效益,一味注重旅游開發(fā),破壞了遺址的原有生態(tài)環(huán)境,同時擁擠的游人呼出二氧化碳所形成的小環(huán)境驟變,加速了文物的破壞[17]。
人為的盜竊破壞:歷史上外國勢力的文化掠奪,以及受金錢利益驅使而時常發(fā)生的巖土文物盜竊,都會對巖土文物造成嚴重破壞。
我國自20世紀50年代初期開始系統(tǒng)地開展石窟寺保護工作,針對石窟寺面臨的各種病害威脅問題,在前期研究、試驗的基礎上進行了搶救性加固保護,使一批石窟寺得到了有效保護,文物保護科技水平得到提高。同時相關的保護工作也培養(yǎng)、造就了一批有深厚文物科技保護造詣和豐富文物保護經(jīng)驗的專家學者,為我國石窟寺保護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結合中國文物保護實踐,同時借鑒國際文物保護理念,我國目前已經(jīng)形成了符合中國國情的文物保護理念,并用于指導我國文物保護實踐,取得了顯著的成效。比如:堅持“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的文物工作方針;保護文物的真實性和完整性,不改變文物原狀的原則;保護工作最小干預原則;改善保存環(huán)境是最有效保護措施的保護思想;日常維護是最重要基礎工作;文物保護工作是長期的,不求一勞永逸;等等。
針對石窟寺存在病害的類型不同、機理不同、危害程度的強弱不同,相關的保護工作需要采取不同的加固技術。
不穩(wěn)定性病害的加固技術:經(jīng)過多年的探索、研究和實踐,針對不穩(wěn)定性病害的類型、破壞機理,采取支護(砌筑支護、結構支護)、錨固、裂隙灌漿單項或組合的加固技術,其中成功且熟練地掌握了裂隙灌漿加固和錨桿加固技術,從灌漿材料、錨固方式、施工工藝等方面,形成了比較規(guī)范的技術流程,既解決了裂隙切割產(chǎn)生的不穩(wěn)定病害,起到加固作用,又保證了文物環(huán)境的和諧統(tǒng)一,符合文物保護工作的基本原則。
水害的治理技術:水害的治理與水的來源、水的滲流途徑和滲流方式、水的滲透機理密切相關,針對不同情況采取堵、截、引流、導流、防滲隔水、遮護等不同的或相結合的綜合性治水措施,治水的主導思想是以疏導為主。除了具體的治理措施外,材料的性能、工藝研究也取得了顯著成績[18]。
風化病害的保護技術:隨著大氣環(huán)境污染問題的日趨嚴重,文物的風化破壞病害愈來愈突出,風化病害的研究與治理愈來愈得到重視[19]。幾十年的實踐經(jīng)驗證明[20]:(1)文物本體的治理與環(huán)境的整治、改善同等重要。(2)文物本體加固保護材料必須具備較好的滲透性和有效、適宜的加固強度;材料固化的加固體必須具有透氣性;材料固化后的產(chǎn)物必須為文物本體巖石礦物的組成部分;材料加固后不得產(chǎn)生二次破壞隱患,不得影響將來更好地進行加固保護。
文物保護工作的復雜性及確保文物安全的嚴格要求,對文物保護工作的技術標準化提出強烈需求。為此,近年來,根據(jù)文物保護工作的實際需求和國家標準化委員會的要求,國家標準化委員會和國家文物局組織編制了系列的文物保護工作技術標準。其中關于石窟寺保護工作的技術標準有:《石質文物保護工程勘察規(guī)范》、《石質文物病害分類與圖示》、《石質文物保護修復方案編寫規(guī)范》、《古代壁畫保護修復方案編制規(guī)范》、《古代壁畫病害與圖示》、《古代壁畫現(xiàn)狀調查規(guī)范》等。
由于我國石窟寺分布廣泛,所處環(huán)境及石窟質地差異性較大,保護工作不平衡,保護工作的差異性也較大,在共性及關鍵技術等方面處于零散、碎片狀態(tài),未形成成熟的系列集成技術,保護工作還需要深化和提高。
在我國石窟寺保護工作中,保護材料一直是石質文物保護的重要內(nèi)容,保護材料的發(fā)展及其歷程,基本反映了我國文物保護的發(fā)展歷程,而且材料技術的進步也標志著我國文物保護技術的進步,不同時期保護材料的研發(fā)成果都促使我國石質文物保護工作水平提升了一個臺階。隨著石質文物保護工作需求的發(fā)展,保護材料的研發(fā)仍然是深化我國石窟寺保護、提高我國石質文物保護水平的重要抓手。按功能及用途,保護材料主要分為三個類型:第一類是用于石質文物加固工程和治水工程的灌漿材料;第二類是用于文物本體修復及粘接加固的修復材料;第三類是用于石質文物風化加固的防風化材料。
近年來,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中國地質大學、龍門石窟研究院、大足石刻研究院共同研發(fā)的石質文物本體修復加固材料——天然水硬性石灰材料[21]和水害治理材料——偏高嶺土復合灌漿材料[22],具有良好的實踐效果和應用前景。
水害是石窟寺普遍存在的病害,是三大病害(不穩(wěn)定病害、水害、風化病害)之一,龍門石窟、云岡石窟、大足石刻、樂山大佛等國家重要文物一直處在水害侵蝕困擾中。石窟是以山體為依托的地質體,巖體結構復雜,水害往往以潮濕狀態(tài)存在,水的來源、途徑十分復雜,治理工作不允許開展干預太大的工程措施,因此增加了水害治理工作的難度。水害治理是石窟寺保護工作中最為復雜、難度最大的工作,也是一個持久的治理過程。2010年以來,采用精細勘察技術和精準治理技術實施的龍門石窟潛溪寺、大足石刻臥佛水害治理工作,取得了顯著效果,對中國其他石窟寺水害治理工作具有指導意義。
(1)重要石窟寺保護狀況較好,但整體保護工作不平衡
對于敦煌莫高窟、克孜爾石窟、云岡石窟、龍門石窟、樂山大佛、大足石刻等重要的石窟寺,政府在財力、人力、物力等方面給予了大力支持,實施了比較全面的保護工作,效果十分顯著,石窟保存狀況較好。但由于我國石窟寺分布廣泛,數(shù)量龐大,受各種因素的影響,相關保護工作極其不平衡。許多地理位置偏僻的小型石窟寺,至今還未進行過有效的保護工作,保存狀況依然很差,面臨的威脅也很大,保護任務十分艱巨。比如四川省安岳縣有各種規(guī)模的石窟、摩崖造像幾十處,座落分散,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多處石窟具有很高的價值,有的甚至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一直未能得到有效的保護,保存狀況堪憂。
(2)文物本體修復保護工作剛剛起步
石窟寺巖體大規(guī)模不穩(wěn)定病害等重大險情基本消除,塑像、造像、雕刻等本體工作剛剛起步,本體修復、清理、保養(yǎng)工作任務十分嚴峻,這是未來保護工作的方向之一。
(3)具體保護實踐中存在不同觀點,需要不斷完善
比如20世紀60年代敦煌莫高窟擋墻支護工程、80年代麥積山石窟噴錨支護工程,一直存在爭議。其爭議焦點是有人認為治理工程掩蓋石窟寺的遺跡,對石窟寺原有環(huán)境改變太大。但這些工程后來逐漸被業(yè)界接受,因為它們目前仍是最佳方案,也確實起到了相應的保護作用,改善了石窟寺的保存環(huán)境。
克孜爾石窟棧道及保護窟檐工程、龍門石窟藥方洞窟檐、廣元千佛崖窟檐試驗工程及設計工程等也存在爭議,爭議焦點是對石窟寺巖體結構的損害和與石窟寺環(huán)境相沖突的問題。而針對龍門石窟擂鼓臺保護設施是否破壞石窟的形制問題,須彌山石窟混凝土窟檐結構及其對石窟巖體穩(wěn)定性影響問題等進行探討、評估,也對石窟寺保護的完善具有重要意義。
2005年龍門石窟“雙窯”清洗和防風化加固工程,其爭議的焦點在于是否過度干預、是否對石窟寺價值造成損害。
2008—2014年大足石刻千手觀音修復工程,其爭議的焦點是大規(guī)模貼金、彩繪是否對石雕原有價值認知產(chǎn)生影響等。
保護實踐工作存在的不同看法是石窟寺保護工作復雜性的反應,保護工作中的探索實踐,有益于石窟寺保護理念、技術的不斷完善。
《國家文物事業(yè)發(fā)展“十三五”規(guī)劃》提出,開展“西部地區(qū)石窟保護展示工程,……實施四川、重慶、甘肅等地石窟寺及石刻保護,……形成西南地區(qū)和西北地區(qū)兩條石窟展示廊道”,實現(xiàn)文物保護工作“由搶救性保護向搶救性保護與預防性保護相結合轉變”,同時要在四川、重慶地區(qū)實施石窟保護科技示范工程。
我國石窟寺保護基礎研究工作依然十分薄弱,尤其是文物本體保存狀況調查、評估等工作,不能滿足石窟寺保護工作的需求。
基礎研究工作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第一,加強中國石窟寺基礎數(shù)據(jù)庫建設工作,包括中國石窟寺地質條件、質地、成分、結構、環(huán)境條件等樣品庫、數(shù)據(jù)庫。第二,加強保存狀況評估,制定保護策略和規(guī)劃;開展中國石窟寺保存狀況、存在的威脅、危害程度、影響因素、保護工作需求等調查評估;編制危害性分級及評估標準工作,制定保護策略規(guī)劃,為政府決策提供依據(jù)。第三,開展保護技術基礎研究,尤其是保護材料加固機理和安全性的研究。
大規(guī)模的治理工程,包括石窟巖體搶救性加固工程、水害治理工程等,除了極少數(shù)石窟外,目前基本告一段落。石窟寺保護工作應轉向深層次的保護工作,即石窟壁畫、塑像、造像、雕像的殘損、污染、風化等本體病害修復、加固、保養(yǎng)工作,以及關注有利于石窟長久保存的改善石窟寺保存環(huán)境等預防性保護工作。
開展預防性保護和本體修復保護工作主要包括:(1)政策的支持與石窟寺管理單位的積極性相結合。本體保護工作必須重視加強勘察、研究、試驗、評估、日常維護等前期工作,但在實際工作中落地執(zhí)行十分困難,既需要政策支持,也需要管理單位自身重視。(2)重視關鍵技術的研究。在本體修復保護技術中,仍有許多急需的關鍵技術尚未取得突破,比如石刻風化病害的治理技術,殘損塑像、雕像適宜的修復加固材料等。
保護材料的研究是提高石窟寺保護水平的重要抓手,是提高文物行業(yè)保護水平的重要推力。石窟寺保護材料研究方向包括兩點:一是石窟寺傳統(tǒng)保護材料的評估和科學化、標準化研究;二是新型保護材料的研發(fā)。保護材料研究趨勢及要求主要體現(xiàn)在:無機材料為優(yōu)先研究方向,有機材料為輔;重視材料固化體與文物本體的匹配性;嚴格控制衍生破壞作用;重視材料安全性及永久性等。
目前,中國的文物保護工作是按照建設工程的模式、管理程序和要求實施的,承擔單位包括設計單位、施工單位等也是按照建設工程的思維模式開展工作。此種模式忽略文物保護工作自身的特性要求,不符合文物保護工作的規(guī)律,產(chǎn)生了許多問題。國家文物主管部門已經(jīng)認識到了以建筑工程模式開展文物保護工作的不足之處,正在著手調整工作模式。以研究思維開展文物保護工作,并將研究工作貫穿保護工作的全過程是未來石窟寺保護的工作要求。
據(jù)統(tǒng)計,截至2015年,中國具有石窟寺及石刻保護工程勘察設計甲級資質單位36家,施工一級資質單位20家,從事石質文物保護資格的專業(yè)人員538名。與石窟寺保護工作需求相比,石窟寺專業(yè)技術人員力量依然薄弱,專業(yè)技術人員結構尚不合理,尤其是修復技術人員十分匱乏,遠遠不能滿足繁重保護任務的需求。因此加強石窟寺專業(yè)保護人員培養(yǎng)和人才隊伍建設,是未來石窟寺保護工作中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
雖然近年來石窟寺窟檐保護項目引發(fā)了許多爭議,但窟檐對改善石窟寺保存環(huán)境,延長其保存壽命的明顯作用已毋庸置疑。四川巴中石窟、安岳石窟,以及云岡石窟、龍門石窟、樂山大佛、廣元千佛崖等石窟,在窟檐保護方面都有著強烈的需求。
目前,窟檐保護工作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對石窟寺歷史背景、價值內(nèi)涵,以及保護原則、理念等研究工作不夠深入,過多地從建筑結構角度出發(fā)。事實上,窟檐保護措施應該以建筑學為主導,聯(lián)合石窟考古、美術學、景觀學、環(huán)境監(jiān)測等學科共同開展工作。
為做好窟檐保護工作,需要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開展中國石窟寺歷史背景、窟檐現(xiàn)狀、需求的調查評估,開展保護原則、理念的研究工作,制定中國石窟寺窟檐保護規(guī)劃和導則,指導石窟寺窟檐保護工作;二是選擇代表性石窟開展示范工程??唛鼙Wo設施的研究和建設,是未來一個時期石窟寺保護的重要工作之一,應引起文物部門各方重視。
[1]樊錦詩:《〈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在莫高窟項目中的應用——以〈敦煌莫高窟保護總體規(guī)劃〉和〈莫高窟第85窟保護研究〉為例》,《敦煌研究》2007年第5期。
[2]方云、王金華、趙崗:《心系石窟:巖土文物保護研究論文選》,中國地質大學出版社2017年。
[3]王金華:《西部石窟特征分析》,《中國文物報》2006年4月21日第8版。
[4]孫儒:《莫高窟石窟加固工程的回顧》,《敦煌研究》1994年第2期。
[5]樊錦詩:《敦煌石窟研究百年回顧與瞻望》,《敦煌研究》2000年第2期。
[6]李治國:《云岡石窟科技保護研究五十年》,《文物世界》2004年第5期。
[7]黃繼忠:《云岡石窟的科學保護與管理》,《文物世界》2003年第3期。
[8]文葆:《麥積山石窟噴錨加固技術介紹》,中國文物保護技術協(xié)會編《文物保護技術1981~1991)》,科學出版社2010年,第2頁。
[9]黃繼忠:《云岡石窟的科學保護與管理》,《文物世界》2003年第3期。
[10]劉景龍:《龍門石窟洞窟漏水病害治理》,《中國文物報》2004年9月17日第8版。
[11]方云、魏海云、王金華:《隧洞排水法治理大足石刻滲水病害》,《現(xiàn)代地質》2001年第3期。
[12]王金華:《河南龍門石窟治水工程與龍門石窟保護》,文物出版社2011年。
[13]王金華、嚴紹軍:《廣西寧明花山巖畫保護研究》,中國地質大學出版社2015年。
[14]陳卉麗、段修業(yè)、馮太彬等:《千手觀音造像石質本體修復研究》,《中國文物科學研究》2013年第3期。
[15]鄭國穆、魏文斌:《麥積山石窟研究史綜述及今后注意的幾個問題》,《敦煌研究》2003年第6期。
[16]劉景龍:《龍門石窟保護》,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1993年,第108—113頁。
[17]黃志義、方云、王凱等:《龍門石窟游客數(shù)量與二氧化碳濃度動態(tài)變化規(guī)律研究》,《科學技術與工程》2014年第14期。
[18]朱華、楊剛亮、方云等:《龍門石窟潛溪寺凝結水病害形成機理及防治對策研究》,《中原文物》2008年第4期。
[19]蔣思維:《寶頂山石窟的風化治理》,《文物保護與考古科學》1999年第1期。
[20]黃克忠:《云崗石窟砂巖石雕的風化問題》,《水文地質工程地質》1984年第3期。
[21]戴仕炳、王金華:《左江花山巖畫面層搶險加固材料的選擇與研發(fā)》,《中國文化遺產(chǎn)》2016年第4期。
[22]嚴紹軍、皮雷、方云等:《龍門石窟偏高嶺土—超細水泥復合灌漿材料研究》,中國古跡遺址保護協(xié)會石窟專業(yè)委員會、龍門石窟研究院編《石窟寺研究》(第四輯)文物出版社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