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紹增
過年打燈籠,是兒時最美好的記憶。從大年除夕到元宵佳節(jié),天剛一擦黑,家家戶戶的俊男靚女就換上新衣裳,打起五顏六色的燈籠,喜氣洋洋地走出家門涌向街頭。這時,大街小巷里的燈籠有點成線,有線成片,一霎便匯成燈籠的海洋,把個村莊映照得通通亮亮,場景蔚為壯觀。
那時我們打的燈籠,既不是過去宮廷里懸掛的木制燈籠,也不是現(xiàn)在供裝飾用的綢料燈籠,而是自己插制的一種非常好看的燈籠。若趕上現(xiàn)在“申遺”,恐怕也是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插制這樣的燈籠,流程非常精密,要求身架不扭、紙張不皺,繪畫鮮亮喜慶。先是備好稈。秋天過后,把高粱稈最頂上一節(jié)折下,根據(jù)粗細長短分類放在平板上晾干,以防彎曲、干癟;然后裁好料。待到進入臘月,將晾好的高粱稈按照一定的尺寸切成20節(jié),需要彎曲的還要放在清水里浸泡;接著插好簽。根據(jù)需要在節(jié)稈上插上牙簽似的竹簽子,把其可釘合卯地穿插一起,搭起燈籠的架子。再后糊好紙。以32開板式裁好粉白紙,用土制的漿糊裱糊在燈籠的架子上;最后的工序是繪彩。調(diào)好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顏料,三面畫上花鳥蟲草,一面寫上“歡度新年”之類的字樣,一個鮮鮮亮亮的燈籠就完成了。
打著這樣的燈籠過年始于何朝何代,無以考證。但它盛于上世紀五十、六十年代卻是不爭的事實。那時,剛剛解放的父老鄉(xiāng)親分了土地、蓋了新房,日子如同芝麻開花,都想著法兒裝點新的生活,便把燈籠鬧春推向波頂浪峰,也由此催生了燈籠商機。每年一到冬季,鄉(xiāng)親們就著手插制燈籠,運到年集上換回大把的鈔票。尤其是我老家木家堰村插制的燈籠不但好看,而且結(jié)實,在方圓幾十里內(nèi)是出了名的,以至于外地人來木家堰迷了路,都是問“燈籠堰往哪走”。不客氣地說,那時的我插制燈籠算得上一把好手。我不僅會插制各式各樣的燈籠,最拿手的是能雕刻栩栩如生的畫板。特別是在那政治至上的年代里,我精心雕刻的“向雷鋒同志學習”“江山如此多嬌”等一些毛體字畫板,配上鮮亮的顏色印在燈籠上,在一眼望不到邊的燈籠市里格外搶眼,為木家堰的燈籠增了光添了彩,同時自己的衣袋里也賺滿了過年錢。
打著燈籠過大年,之所以源遠流長,是因為它不只是圖個光亮和熱鬧,還寄托著家家戶戶美好的向往和夢想,寓意照亮實現(xiàn)愿景的前程。最具代表性的是這樣一個場景:村里那些無兒無女的夫妻們,打起燈籠加入孩子中間,盼求地大聲呼喊:“黑小子,白閨女,都到俺家吃餃子!”說來也怪,年后還真有生下只男片女的。聽娘說,她姊弟三個就是姥爺姥娘打著燈籠招來的。姥爺姥娘年過四十還沒子嗣,心里很是著急,便在大年三十打著燈籠圍著村子喊了一晚,后來就生下了我娘,幾年之后又有了小姨和小舅。開始,我對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表示懷疑,后經(jīng)慢慢咂摸,覺得它還是有些道理的:打著燈籠喊出的話語,其實就是年初立下的目標,目標升華為信念,信念轉(zhuǎn)化為能量,催生出企盼的結(jié)果,這不就是“精神變物質(zhì)”嗎!
燈籠鬧春,還有一項習俗是不得不提的,這就是掛燈籠。掛燈籠不像孩子打燈籠各隨其便,要舉行一個莊重的儀式。傍晚時分,長輩們把一家老小叫到天井里,放上一陣鞭炮,點起三炷高香,對著天地禱告一番,大意是企求來年五谷豐登、福滿乾坤什么的。最講究的是掛大門外兩尊(當?shù)刈鸱Q)燈籠,如同春聯(lián)一樣 ,一尊居右為上燈,一尊居左為下燈。上燈名曰“進家燈”,意為回家過年的先人照亮來路,這尊燈必須由德高望重的長輩來掛 ;下燈名曰“出路燈”,意為子孫騰達照亮前程,這尊燈讓出類拔萃的后生來掛。記得我當兵提干后第一次回家過年,父親懷著美好的愿望對我說:“老大,你是我們家第一個吃‘皇糧的’,今年的下燈讓你來掛,帶動咱家多出公家的人!”不知與那年掛燈有無關(guān)系,如今我們家還真出了十幾個吃“皇糧”的。
如今,老家的農(nóng)村早已實現(xiàn)了村村通電,燈籠的那些事兒也已漸行漸遠,但我的燈籠情結(jié)依然割舍不斷,揮之又來。于是我下定決心:今年回家過年,我還要親插一次燈籠,再打一次燈籠,重掛一次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