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新慧

現(xiàn)在，逢年過節(jié)或是遇有大事慶典，人們往往要貼標語掛條幅營造喜慶氣氛。殊不知，早年間人們也有自己歡慶節(jié)日的特有方式，我們這里——保定市清苑區(qū)大莊鎮(zhèn)史莊村，過年懸掛的吊掛就有點類似于現(xiàn)在的條幅。

第一次看見吊掛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那年年三十下午，我正在貼對聯(lián)，一群人走進我家院子，說是要上房吊吊掛。早聽說我們村里有吊掛，但不知什么模樣，我便跑到街上去看。原來，吊掛就是一根繩子拴在臨街兩邊的房上或樹上，繩子下面垂著四塊長方形白布，布下端有剪出的裝飾性花邊。布是我們村織的最強的白布，漿過之后打上白底，上面畫著山水、人物、樓臺、車馬等。因為年代久遠，白色底布已經(jīng)發(fā)黃破舊，畫面也顯得斑駁模糊，但仔細辨認，畫中的景物依稀可辨，人物神氣尚在，字跡風骨猶存。街邊一位老人說，別看現(xiàn)在破成這個樣子，當初才掛出來可鮮亮了，跟真的一樣，你們知道畫的什么嗎？不等我猜測，他便自問自答起來：“《封神演義》！一幅接一幅，那都是連著的。那會兒沒電燈，繩子兩頭一邊吊一個大紅燈籠，晚上燈光一照，更招人稀罕，大人孩子都圍著看，就跟這會兒看電視劇似的……”噢，原來如此，敢情這吊掛還是電視?。ㄖ辽僖彩沁B環(huán)畫）的鼻祖呢？我在心中不免感嘆。

猜想，畫出這樣精美吊掛的人，不一定是多知名的大畫家，但一定是一位功力非凡的民間高手。結果一打聽，果然就是，而且和我們家還有一定淵源呢！這組吊掛畫于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畫吊掛的人正是我的老姥爺——北邊鄰村草橋村的王浩榮。老姥爺，就是我父親的姥爺。他家是祖?zhèn)鞯漠嫿?，?jīng)常到廟里畫佛像、神像和壁畫，最擅長的是畫人物，在我們這一帶是有些名氣的。老姥爺只有兩個閨女，膝下沒有子嗣，畫技也就失傳了，但是叔叔小時候常住姥姥家，姥爺雖沒專意教他，自小也頗受熏陶影響，長大后酷愛畫畫，并小有成績，最后做到縣文化局副局長，專管文化藝術。尤其是堂妹史紅梅，從小隨父學畫，后又拜訪名師，專攻牡丹，自成清新淡雅畫風，現(xiàn)已是省畫家協(xié)會會員。老姥爺?shù)叵掠兄?，當瞑目矣?/p>

畫師已去，作品長存。這組吊掛不但凝聚著畫師的心血，也凝聚著一位鄉(xiāng)村書畫家的精氣神兒。在每幅吊掛的兩側(cè)，各有一條窄布條，上書一副對聯(lián)，或?qū)Ξ嬅鎯?nèi)容概括，或?qū)κ廊诉M行警示，文辭古雅，筆力老到，村中老人說這是我村老私塾先生史殿雄的手筆。那天，我站在街里，徘徊許久，欣賞吊掛成為那年過年最深的記憶。

或許是人們覺得這組吊掛太破舊寒酸了，有傷過年的喜慶，只掛了一兩年就再沒見過。村里人試圖再畫一套新的，但終未見掛出來。后來，人們仿照那種形式，用彩綢做了一套，但上面不是畫的畫，而是寫的字，內(nèi)容多是古代的名言警句，什么“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等，還有緊跟形勢的一些口號。就這，還驚動縣里，派人扛著錄像機來村里錄了半天。春節(jié)期間，縣電視臺新聞節(jié)目里天天播放，說是“精神文明新成果，移風易俗新風尚”，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一下子在全縣出了名。但是，村里的老人們還是經(jīng)常念叨那老吊掛，說它有韻味，看著過癮。

其實，吊掛不止我們村有，我們村西南五六里地有個田蒿村，村中孫玉書先生寫了一本《田野蒿香》的村志，記述早年村中也吊吊掛。后來，在《保定晚報》上又看到，西部山區(qū)某縣至今過年還保留著吊吊掛的習俗。行文至此，靈機一動，何不網(wǎng)上查查還有什么地方吊吊掛。一查，果然，吊掛在冀中平原一帶廣泛存在，而尤以辛集吊掛最為知名。

辛集吊掛和我們村的不同，它是紙質(zhì)的。據(jù)說源于古代軍隊的旗幟，前些年還拍攝了專題片，介紹到國內(nèi)外，并在春節(jié)文藝晚會上做為舞臺裝飾，使之享譽全球。這種紙質(zhì)吊掛，和布質(zhì)吊掛是兩種不同的感覺?？床假|(zhì)吊掛就像看一出大戲，重故事情節(jié)、重細細品味、重精美質(zhì)感，而看紙質(zhì)吊掛則像看街頭秧歌，沒有故事情節(jié)、也談不上優(yōu)雅質(zhì)地，但它紅火熱烈、質(zhì)樸豪放，只要一看到它，一股濃郁的過年氣息便撲面而來。

辛集吊掛用毛頭紙制成，將方形或長方形的白色毛頭紙反復折疊成一個厚厚的三角，捏住三角的中間，將其三個角分別浸入不同顏色的顏料水，洇透之后，打開，紙上便出現(xiàn)朵朵“鮮花”。再在下邊粘上燕尾狀的“尾巴”，一張吊掛就做好了。其制作簡單，用料便宜，一年一換，為當?shù)剡^年必不可少的裝飾。

看來，小小的吊掛也是源遠流長，成為裝點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園地的一朵鮮艷的小花。想起我第一次看到吊掛，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二十年。我原以為那吊掛早已遺失或者破爛不堪，再難有緣見上一面，沒承想去年回老家過年，說起此事，一位堂兄說：吊掛還在，小樂叔一直保管著，可寶貝了，輕易不給人看。我趕緊央求他帶我去看，堂兄答應了。趁那次機會，我拍了好多張照片，回來以后存在了電腦里，閑暇時翻出來欣賞，也給同事和朋友們看過，大家都說好。關于吊掛的記憶，從此不會消失了。

編輯：安春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