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楠,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小小說藝委會主任、滄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1984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小說界》《山花》等60多家報刊發(fā)表作品200萬字。著有《行走在岸上的魚》《白洋淀》《水家鄉(xiāng)》《蘆葦花開》《拿著瓦刀奔跑》等作品集16部。曾獲《人民文學》優(yōu)秀作品獎、“冰心圖書獎”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中國小小說事業(yè)推動獎”等獎項。現(xiàn)供職于河北省任丘市地稅局。
很難想象一位身著制服忙碌在一線的稅務系統(tǒng)公務員,會在業(yè)余時間舞文弄墨,寫出那么多優(yōu)美動人的文字。但蔡楠做到了。稅務與文學,在完全不搭界的兩個領域,他堅守了近三十年。蔡楠的原則是,上班時不談文學,下班時不談稅務。白天上班,晚上閱讀,早晨和節(jié)假日寫作,他把時間分成三部分,三段時間井水不犯河水。這種狀態(tài),非但沒有影響他的工作,也沒有影響他的創(chuàng)作。他是先進工作者,在稅務局立過三次三等功;他的作品先后50多次獲獎,包括中國小小說界的最高獎項“金麻雀獎”,2016年,他又獲“全國小小說年度作家”稱號。
在別人眼中,蔡楠足可以小小說立足文壇,但他并未止步。“小溪有小溪的清純,大江有大江的雄渾。一個作家,終將由清純走向雄渾,這是必然,也是規(guī)律?!辈涕f,小溪,小河,大江;小小說,中短篇,長篇,道理是一樣的。他正在由清純走向雄渾。
做一條“行走在岸上的魚”
舒晉瑜:1997年,你發(fā)表了成名作《行走在岸上的魚》,引起文壇很大關注。此前你的創(chuàng)作是怎樣的狀況?
蔡楠:《行走在岸上的魚》是我“新荷花淀派小說”的代表作,也是我由追求唯美的小小說到現(xiàn)代小小說轉型的一個標志性作品。在此以前我的創(chuàng)作還處在定位階段。我曾經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大體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84年開始,為上路階段。寫了一些相對來說比較稚嫩和傳統(tǒng)的小說,比如《人各有志》《合影》等作品。1987年-1996年,為定位階段,我開始寫白洋淀,師承孫犁老師的創(chuàng)作風格,寫出了一些被評論界稱作是“新荷花淀派”的系列小說,代表作有《習水》《水靈》《水韻》《熏魚》等。這一階段的作品,單純追求散文化的、詩意的、唯美的境界,還沒有出現(xiàn)新突破,也就是說還僅僅停留在唯美抒寫、現(xiàn)實描摹、傳統(tǒng)技法的層面,現(xiàn)代意義、深層叩問還不夠。從《行走在岸上的魚》發(fā)表以來,我的小小說才逐步成熟,進入第三階段,開始用一些現(xiàn)代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這一時期的作品比較復雜,有先鋒的,試驗的,也有注重形式上的探索的,比如《行走在岸上的魚》《水家鄉(xiāng)》《生死回眸》《我發(fā)現(xiàn)你頭上有把刀》《敘事光盤》等。同時仍有溫暖的、柔軟的、現(xiàn)實的敘事作品,比如《紀念白求恩》《青花》《馬濤魚館》《蘆葦花開》等。
舒晉瑜:楊曉敏評價《行走在岸上的魚》,“具有經典作品的全部要素?!痹u論家王山認為,“《行走在岸上的魚》如果再精致一些,就可以像安徒生的童話一樣,成為傳世之作。”那這篇作品是在什么情況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你個人認為,它為什么會引起那么大反響?
蔡楠:上世紀90年代,我經過多年的奮斗,終于如愿以償,完成了由農村到城市的轉變,工作逐步穩(wěn)定下來。多年的奔波和辛勤勞作,讓我體會到了底層小人物生存的艱難。我常去的地方是白洋淀,那里的荷花、蘆葦,還有自由的魚兒常使我心曠神怡。但水位下降、環(huán)境污染、漁人無節(jié)制的捕撈,使得白洋淀成為我心中的痛??吹轿伊w慕的魚兒都失去了生存的空間,我的心情十分沉重。當時我就想,一定要寫一篇《行走在岸上的魚》!就在第二天,我一氣呵成,寫下了這篇作品。其實我們每一個人何嘗不是一條魚兒?一條被環(huán)境污染、漁網追捕得無處逃遁的魚。要想活命,我們只有在岸上行走,只有在更加惡劣的環(huán)境下堅強地生存。這既是魚兒的抗爭,又是人類的抗爭。
《行走在岸上的魚》傳遞著多層面的文化信息。它有詭異的題旨——顛覆了魚兒離不開水的定律;有唯美的筆調——紅鯉魚望見了水一樣的天空,魚一樣的鳥兒,樹葉一樣飄浮的漁船;有夢幻一般的結構——迂回穿插、意象營造、循環(huán)往復的手段,彌漫著詩一般的效果;有強烈的批判意味——現(xiàn)代文明在提升人們生活質量的同時,又把難以負重的大自然一步步擠得窘迫無奈,連魚兒也出水逃逸。
小小說要發(fā)出銳利的聲音
舒晉瑜:小小說篇幅雖短,但是正因其短,很難藏拙。你在創(chuàng)作小小說上,有怎樣的追求?
蔡楠:我在小小說創(chuàng)作上有比較苛刻的追求。首先,我追求難度。不能僅僅滿足于寫出來,能發(fā)表,我想讓小小說有更多的覺悟和廣度。其次,我追求銳利。單一的角色、漫畫式的、概括式的描述已很難再吸引讀者的眼光。小小說不能太光滑,小小說要發(fā)出自己獨特且尖銳的聲音。第三,我追求陡峭。從頭寫到尾,一二三四五,甲乙丙丁戊,此處到彼處,固然是一種寫法。但從結束到開始,從坦途到懸崖,從未實現(xiàn)、半實現(xiàn)到實現(xiàn),從結果到原因之一種、兩種甚或三種可能……這樣會形成一種陡峭的峻拔的驚奇感和震撼力??傊艺J為,小小說首先是小說,它應具備小說的諸多元素,它可以借鑒長中短篇小說以及各個藝術門類的長處,用多種多樣的形式和結構,用無限的想象,制造一塊無所不能的飛毯,沖出封閉、沖出固有的模式和藩籬,飛上自己的天空。
舒晉瑜:有評論稱你是小小說文體的“百變高手”,你是怎樣做到的?
蔡楠:在寫作中,我喜歡與眾不同的敘述形式與敘述技巧。我不愿意采用直線性的、單純性的一眼就能望見頭的結構。因為生活是多姿多彩的,是變化莫測的,它沒有固有的模式。所以反映生活的小小說的敘述形式當然也應該是豐富多彩、變幻莫測的。我采用了一些實驗性的形式來結構小小說。比如,《敘事光盤》按A盤、B盤、快進、慢放來結構故事,《生死回眸》打破常規(guī),由死寫到生,完全可以倒過來讀;《車禍或者車禍》則是由敘事、說明、議論、敘事四部分組成,都是講述的一個故事,但一步一步在升華故事。
舒晉瑜:有追求的作家都會尋求突破,但具體寫作上則會遇到各種難題。你是怎樣處理的?endprint
蔡楠:我很少重復。每寫一篇,我都看作是一個新的起點,都設定一個新的目標。我曾經寫過一篇《一波三折》,寫一個小官員趙前周末沒有回家,要去他的一個女人那里。盡管急著要見那個女人,但還是在別墅門前做了三種想象。三種想象,三個場景,三個層面,可以看作是一篇小小說中包含了三篇小小說。它的外在形式沒有變,但內在空間極大地擴散、拓展了。這種擴散拓展,使小小說在有限的篇幅里負載了極具韌性和深度的社會思想?!蛾P于年鄉(xiāng)長之死的三種敘述》《飛翔或者冰清或者》也是這樣的作品。我運用復調、多聲部、多視角的現(xiàn)代敘述手段,盡可能地為讀者打開想象的空間,來等待讀者的再敘述,盡可能讓讀者自己去還原那段歷史,讓讀者尋找更符合他們心理預期的人物和事件。
這樣寫的時間長了,篇數(shù)多了,大家對我就有了小小說文體“百變高手”稱謂吧!
我的作品屬于“新荷花淀派”
舒晉瑜:荷花淀派文學主將韓映山稱你是“荷花淀派”新傳人。
蔡楠:我的出生地離白洋淀不遠,很早便與“荷花淀派”文學結緣。從課堂上學習孫犁先生的《荷花淀》開始,就喜歡上了這位語言的大師。我癡迷地讀他的《白洋淀紀事》《村歌》《鐵木前傳》《風云初記》《蕓齋小說》……之后我就一次一次地去白洋淀。有水的時候劃船,沒水的時候,就行走在干裂的大淀里,尋覓先生的足跡。在采蒲臺,在王家寨,在端村,在安新縣城,我追蹤著一個老人的腳步,融進了一個流派的河流,解讀著一個智者“大道低回”的崇高境界。于是,我也有了白洋淀系列小說、散文的問世?!读曀贰端`》《水韻》《行走在岸上的魚》《詮釋白洋淀》等“水家鄉(xiāng)”系列,是我作品的一個重要組成。
其中,《1963年的水》《生死回眸》《敘事光盤》《關于年鄉(xiāng)長之死的三種敘述》《車禍或者車禍》等,已經不再是原來意義上的荷花淀派小說,它們更多是用現(xiàn)代筆法表現(xiàn)當下生活。不過,我認為,這些作品仍然屬于“荷花淀派”的范疇。因為任何流派、任何藝術都是不斷發(fā)展變化、不斷創(chuàng)新開拓的。就像白洋淀的荷花,在新的土壤、新的水分、新的環(huán)境下,會開出姹紫嫣紅、新穎別致的顏色來。
舒晉瑜:你希望通過“水家鄉(xiāng)”系列,傳達怎樣的思想?
蔡楠:我曾經有個想法,要為白洋淀寫一百篇小說,從母系氏族時期這里有人類居住寫起,一直寫到當今社會。一篇一個敘述者,敘述者可以是人,可以是物,可以是景,甚至可以是一把刀,一匹馬,一塊石頭,一塊瓷瓦片,組成色彩繽紛的歷史圖景,然后結集成書,獻給我的故鄉(xiāng)。這才是“水家鄉(xiāng)”的全部。現(xiàn)在完成了一部分。我要通過這一個百篇系列,寫出白洋淀的千年歷史,傳導千年一脈、由古及今的燕趙壯歌,帶領讀者穿越時空,走向遙遠,進而探索人生、拷問靈魂、深刻揭示文明與人性的矛盾沖突,體驗小說之旅的迷人魅力。
舒晉瑜:家鄉(xiāng)對作家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請你談談地域文化對自己創(chuàng)作的影響。
蔡楠:莫言在《超越故鄉(xiāng)》一文中寫道:“故鄉(xiāng)的經歷,故鄉(xiāng)的風景,故鄉(xiāng)的傳說,是任何一個作家都難以逃脫的夢境,但要將這夢境變成小說,必須賦予這夢境以思想?!蔽业募亦l(xiāng)在冀中平原,在白洋淀畔,這里屬于燕南趙北。古老的燕趙文化源遠流長,建國之初的紅色文化和“荷花淀派文學”以及“白洋淀詩歌群”均在我文學創(chuàng)作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加之這塊神奇的土地上豐富的民間傳說,都給了我不同程度的文學營養(yǎng),讓我能夠在自己記憶的故鄉(xiāng)建起一個文學的世界。我作品中的“白洋淀”不只是一個地域意義上的白洋淀,她是現(xiàn)實的湖泊與我自己精神家園的結合體。因此,我將在文學作品中賦予故鄉(xiāng)以深邃的思想和哲學的靈光,讓文學超越夢境中的故鄉(xiāng)。
用更自由的文字,展現(xiàn)更恢宏的現(xiàn)實
舒晉瑜:你最喜歡哪位作家?
蔡楠:我的文學偶像一個是孫犁,一個是帕慕克。孫犁先生是我崇拜的大師,在那個年代,他能寫出荷花淀系列小說,還能帶學生,傳技藝,形成一個文學流派,著實了不起。帕慕克也是我崇拜的大師,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這么多年了,仍然佳作不斷,最近又出版了一部新著《我腦袋里的怪東西》,真是文學上的常青樹。在創(chuàng)作上,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用帕慕克畢生描寫伊斯坦布爾的那種藝術追求,寫出一個不同于孫犁先生筆下的“新荷花淀”。
舒晉瑜:在創(chuàng)作上,你有沒有遇到有待突破的瓶頸?
蔡楠:一是我關注的重點過于集中在白洋淀,實際上部分地影響了我創(chuàng)作才能的發(fā)揮。再有就是我對題材的把握和表達,需要突破,需要用更長的篇幅、更自由的文字來展現(xiàn)更重要的題材、更加恢宏的現(xiàn)實生活。我正在朝著這方面努力。
舒晉瑜:近期有什么創(chuàng)作計劃?
蔡楠:除了前面說的繼續(xù)寫新荷花淀小說系列外,目前正抽空深入城鄉(xiāng)結合部一個叫安莊的村子。作為“農村之首,城市之尾”,這里的人們忍受著變革時期向城鎮(zhèn)靠攏而又不能很快融于城市的尷尬和痛苦,我有個長篇小說《安莊》的構思。此外,還有一系列中短篇的構思,其中包括正在創(chuàng)作的反映農村土地確權的中篇小說《開得比花香》,反映上世紀七十年代人們生育狀況的短篇小說《放松》等。
對了,還有一個長篇,比這個考慮得早,是源于對一個抗戰(zhàn)老兵的采訪。目前,人物設置、故事框架、敘述角度都弄好了,就是遲遲未寫。希望以后會寫。
編輯:安春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