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宏
車子在爪哇島上走一天到達基地,所經(jīng)之處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全是稻田。這是最讓人高興的,因為全都是我們所學專業(yè)的用武之地。我一下子有種來對了地方的感覺。
在印尼醒來,周圍充斥著神秘、陌生的建筑,頭戴紗巾的女性,見面的微笑。清晨的稻田,掛滿了露珠,蜘蛛網(wǎng)密布。各種蟲子此起彼伏地尖叫著。我想想也是的,熱帶地區(qū)每天都是孟夏,每天都熱情高漲。農(nóng)民鋤地種田,在田間地頭休憩,之后割草回家喂羊。騎在牛背上的,在泥地上光著腳丫踢足球的,在稻田里打泥仗的孩子。火車也是恰好那么慢……整個生活狀態(tài),讓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不過這里的人們,天生就有一種安詳感。生活不緊不慢,一副世界不關(guān)我事的樣子。連稻子都是,不想吃很多的肥料,不想很富饒。其實也是,水稻自己懂得平衡與修復(fù),肥多了,誰都受不了。
去一處不怎么遠的稻田,我情愿步行,每日一萬五千步,有時是為了與鄉(xiāng)村與河流見面,握手,與它們相識。去與這片土地親近,建立一種相連,熟悉了才能什么都好說。所以,哪怕語言不通,也要坐下來跟當?shù)剞r(nóng)民交流,用肢體,用眼睛,說動他們種我們的稻子。在小城里住著,晚飯后也是從四面八方出發(fā),漫無目的地走,走遍每一個可以交談的角落。
走著走著,突然間對這片土地產(chǎn)生了感情,會認真盯著過往的一草一木。田野的色澤,也變得可以接近了。雨中還看到小孩跳繩奔跑。夕陽下,稻田的倒影很美。
稻田的夜晚一點兒也不靜悄悄,處處蛙鳴蟲叫。
我們是來幫助當?shù)匕l(fā)展雜交水稻的。種稻子的基地亞威,地處爪哇腹地。它的一繞是漫山遍地的遠方田野,二繞是春暖花開的星辰大海。
走上我們居住的房頂,阿立夫告訴我,當頭頂?shù)拇笮切呛痛笮切谴蛄藗€十字的照面,雨季就戛然停止了。我認真仰望了幾回,除了脖子有點發(fā)酸,沒發(fā)現(xiàn)星星十字照面,倒是蚊子上屋頂來了。
在異國他鄉(xiāng),孤獨與幸福之間,也許只是相距一厘米??吹教锢锏牡咀泳褪裁炊纪饬恕柟庀碌牡咀樱型ㄍ庵?,不蔓不枝,好株型也;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好品質(zhì)也。
正忙活著呢,抬眼一看,一場二十分鐘的大雨,正從稻田那頭下到這頭,像是一個百米運動員。我也趕緊跑,一低頭就近躲在一戶人家屋檐下。主人打量我這個不速之客,也是沒有章法可以循了,嘰嘰嘎嘎講了幾句,誰也不知道誰在講什么。反正知道我在躲雨,他拿個大草帽給我;看我不走,又端一杯咖啡出來。
雨過涇渭分明,天空一片爽朗如洗。趕緊回家,沒想到,不一會兒又來一場。實在不想重復(fù)人在屋檐下的故事,索性痛痛快快淋了一路瓢潑大雨。然后回家睡了一覺,醒來,是神仙般的酣暢。
機器轟鳴。安德利家的稻田收割了。每次收獲,他家的地都是我們的開鐮節(jié)。第一個開門紅的,旁邊的農(nóng)戶也都羨慕。安德利再次獲得好的收成。
我給了他一支煙,因言語講不通,我們就各自默默抽著。一會兒,他竟然說了一句有些生硬的中文:“我-很-高-興?!蔽铱此弥鴤€手機,剛查了這個美麗的中文詞語,心里竟是一陣酸楚。我告訴他,高興的還在后面。不過,這么難的漢語他自然聽不懂了。于是,我指了指他身后。他傻笑。我也傻笑,給他豎個大拇指,Bagus(好樣的)。我想說的是,以后干好了,高興的事多多。我問他How old are you,他說,fine。那么,好吧。
跟我們一起的一個印尼技術(shù)員,名叫Dadang,善于學習,掌握技術(shù)也快。我們幾個中國人就一起把他喊成:大唐is Bagus。大唐好樣的,一句話三個詞,包含了三國語言,很有意思,本身也很有意義。中國的雜交水稻,在世界上很多國家種植都獲得了非常好的結(jié)果,大面積增產(chǎn)了糧食——包括美國和東南亞很多國家。當?shù)氐囊恍┺r(nóng)民,艱難地學會了一些中文,比如: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