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王毛

（南昌師范學院文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2）

《沙海老兵》是高希希導演的26集軍旅題材電視連續(xù)劇，2018年3月12日在中央電視臺一套黃金檔首播。該劇以獨特的影像語言講述新中國第一代援疆戰(zhàn)士數(shù)十年如一日建設新疆的故事，展現(xiàn)了充滿傳奇色彩的援疆歷史，刻畫了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表達了對援疆歷史的緬懷，對援疆英雄的禮贊。深刻的主題和精湛的藝術，為該劇贏得廣泛好評。

一、展現(xiàn)波瀾壯闊的援疆歷史

建國初年開始的老兵援疆是真實的歷史事件。近年來，這段歷史受到電視劇創(chuàng)作界的關注，出現(xiàn)了幾部較有影響的作品，如《戈壁母親》《花兒與遠方》《兵團往事》《八千湘女上天山》等。這些電視劇從援疆女兵的角度展現(xiàn)這段歷史，為觀眾揭開援疆兵團神秘的面紗，使“兵團精神”得以發(fā)揚光大。從這一點來看，《沙海老兵》與其他援疆題材電視劇的主旨是一致的。不過，與上述作品相比，《沙海老兵》述史更完整，氣魄更宏大，它全景式地表現(xiàn)了第一代兵團人扎根新疆的過程，將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表現(xiàn)得富有傳奇色彩。

《沙海老兵》的第1集至第4集主要講述英雄團進入新疆的經(jīng)過，這是援疆前史。這4集聚焦“十五天徒步穿越死亡之?！?、“神兵天降殲滅國民黨殘留部隊”這兩個堪稱奇跡的事件，將英雄團的英勇無畏展露無遺，為援疆行動奏響了雄壯的序曲。

第5集到第18集集中講述英雄團援疆第一年的故事，修渠、墾荒、種地、建房、婚戀是其中的主要情節(jié)。與前4集緊張的劇情相比，這部分敘事節(jié)奏舒緩，情調也由悲壯變?yōu)闅g樂。修渠是建設新疆行動中的第一個任務，該劇首先以一組鏡頭展現(xiàn)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接著插入郭背鍋等人“算計”栗峰的吉普車的趣事，不久鏡頭又轉回修渠工地，通過對張遠發(fā)、姚大勇言行的特寫，表現(xiàn)戰(zhàn)士們的愉快心情，最后以老兵們觀看慰問團的表演作結。這段情節(jié)結構緊湊，風格明快，充分展示了老兵們的工作熱情和對未來的美好想象。墾荒、種地、建房等事件則分散在各集，層層渲染老兵們篳路藍縷而又異彩紛呈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

《沙海老兵》用了大量篇幅表現(xiàn)老兵們的婚戀生活。從第6集起，援疆女兵加入英雄團，女兵的到來給熱鬧又單調的勞動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英雄團的戰(zhàn)士和女兵們共同訓練、共同勞動，他們的愛情也悄然萌發(fā)，茁壯生長。該劇重點講述了劉德壽和棗花、姚大勇和馬云芳、郭學成和李瑛、栗峰和文清、嘎子和曼麗這幾對愛人相知相戀的故事，每段故事都曲折有致，富有情趣。栗峰和文清的戀愛過程讓人忍俊不禁。栗峰先是亂點鴛鴦譜，想要撮合文清和盛成福，在撮合不成后，經(jīng)政委林善海提醒，才知道文清喜歡的是自己。栗峰其實也喜歡文清，只是不好意思承認，直到被師長“逼迫”，驚覺要失去文清時才下定決心追求她，在通過了文清的考驗后，有情人終成眷屬。又如郭學成和李瑛。郭學成最初喜歡的是左小湘，為了贏得左小湘的愛，他又是送牛肉，又是與“情敵”張遠發(fā)進行勞動比賽?？上浠ㄓ幸?，流水無情，左小湘并沒有被他打動。就在他為自己的失敗感到沮喪時，他偶遇李瑛，一番聊天后，他發(fā)現(xiàn)和這個姑娘十分投緣，李瑛也愛慕這位“土八路”，兩人很快就喜結連理。劇中的愛情故事與援疆故事水乳交融，戰(zhàn)士們因援疆事業(yè)結成伴侶，援疆事業(yè)也因愛情的滋潤而充滿浪漫情調。

《沙海老兵》講述的不僅是援疆故事，更是愛與奉獻的故事。最后8集重點表現(xiàn)老兵們對新疆的深厚感情。在三十多年的歲月里，老兵們立足沙海，為新疆的建設貢獻出全部力量，新疆成為他們無法割舍的第二故鄉(xiāng)，就像栗峰說的，“這是我的家，是我的根，不管我去哪，走到什么地方，我家不能丟，根不能丟”（第24集）。在這幾十年中，無論時代怎么變遷，無論遇到什么風浪，老兵們都不改援疆初心。老團長栗峰、老政委林善海曾經(jīng)被調往條件更好的地方，他們放心不下和田，后來又找了機會調回來。70年代末，嘎子和曼麗夫婦本可以按政策回上海生活，但是嘎子說，他的根已經(jīng)扎在這里，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曼麗經(jīng)過短暫的猶豫之后也留了下來，和嘎子一起建設新疆。懷著對新疆的深情，老兵們將生命之根深深地扎在這片土地上，活著——他們默默奉獻，死了——他們就長眠在胡楊林里，守護著這片土地。

在該劇的結尾，老兵們都垂垂老矣，兩鬢蒼蒼的他們激動地坐在電視機前，觀看莊嚴的國慶閱兵儀式，之后來到那片埋葬著戰(zhàn)友的胡楊林，和他們一道回憶往昔的崢嶸歲月，分享作為共和國兒女的喜悅和自豪，訴說這一生的無愧無悔。在他們身邊，清澈的渠水緩緩流淌，傳揚著老兵們鑄劍為犁的光輝業(yè)績，高大的胡楊樹靜立不動，見證著沙海變綠洲的神奇變化。

二、塑造勇敢真誠的英雄形象

正如美國學者哈爾·西梅爾斯汀所指出的，英雄是電視情節(jié)劇的核心。高希希是一位有著英雄情結的導演，他的軍旅題材劇塑造了許多深入人心的英雄形象，如《歷史的天空》中的姜大牙、《馬上天下》中的陳秋石等?！渡澈＠媳芬膊焕?。在援疆歷史的框架內，該劇著力刻畫了一群活躍在沙海深處的老兵。這些老兵有著異于常人的果敢堅毅，有著戰(zhàn)天斗地的浪漫激情，有著感人至深的真誠善良，正是他們，使沙海的故事成為傳奇。

《沙海老兵》以對英雄的禮贊開場。第1集開頭有一段畫外音，是由子輩轉述的英雄團老兵的話語：“父親說，他是一名老兵。為了人民的解放事業(yè)，無數(shù)的人民子弟兵浴血奮戰(zhàn)，不怕犧牲，勇往直前。那些難忘的往事已融進了他的血液，那些往事也成為了他的精神魂。”這樣的開頭為全劇的英雄敘事奠定了基調。接下來，發(fā)生在嘉峪關的一場激烈的遭遇戰(zhàn)，讓觀眾真切地感受到英雄團戰(zhàn)士“不怕犧牲、敢于勝利”的英雄本色。隨著劇情的展開，一個個鮮活的英雄進入觀眾的視野。

團長栗峰是《沙海老兵》的主人公，是該劇著力刻畫的英雄人物。作為部隊的高級將領，栗峰充分展現(xiàn)了領導者的能力、魄力和仁心。他忠誠于黨和人民的事業(yè)，永遠以大局為重，以國家利益為先。栗峰有著過人的軍事才華和膽識，他帶領英雄團打了無數(shù)個勝仗。在英雄團轉為生產建設部隊后，他又帶著全團戰(zhàn)士扎根和田，開展生產，將沙漠變成良田。栗峰對和田充滿感情，不管身在何方，他都將和田當成自己的家。文革開始后，新疆的建設事業(yè)一度出現(xiàn)停滯，憂心忡忡的栗峰毅然放棄北京的工作，以高職低配的方式回到和田，繼續(xù)領導生產。栗峰像兄長一樣對待全團戰(zhàn)士，無微不至地關心他們。為了留住女兵，他讓戰(zhàn)士用最好的騾馬駕車去迎接進疆女兵，把最好的房子讓給女兵住。在女兵們安頓下來之后，他又想方設法給團里的“老大難”創(chuàng)造談戀愛的機會，最終促成了老兵們的美滿姻緣。劉德壽在進疆前當了逃兵，栗峰沒有派人去追趕他，給他留下改過立功的機會，不久劉德壽果然主動歸隊。后來，劉德壽為了保護糧種獻出了生命，栗峰在痛惜之余，將劉德壽的女兒星星接到家中撫養(yǎng)。工作調動時，他將星星帶在身邊，將兒子亮亮留在和田，要求亮亮照顧星星的母親棗花和繼父張遠發(fā)。

栗峰作為領導表現(xiàn)得幾近完美，卻并非模式化的人物。他的性格具有豐富性和復雜性。他性子急，被政委林善海戲稱為“孫猴子”；他喜歡和兄弟團“搶任務”，一旦搶到就顯得特別得意；他性格爽朗又風趣，在面對喜歡的女孩時卻扭捏得厲害，直到被戰(zhàn)友們架到女兵們的屋子外面，才鼓起勇氣向文清表白。這位智勇雙全、大公無私、親切友善的團長贏得了全團戰(zhàn)士的敬愛，他也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將英雄團凝聚成一個團結、奮進的集體。

除了栗峰，其他老兵的形象也塑造得鮮明生動。連長張遠發(fā)是一位英勇頑強、有情有義的英雄。他成熟穩(wěn)重，有勇有謀，在解放和田一役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帶領先遣隊到了和田城外，為了爭取時間，他命令戰(zhàn)士在駱駝的尾巴上綁上柳枝，驅趕著它們繞城跑，以此來迷惑敵人。在戰(zhàn)斗中，他為了保護栗峰受了重傷，在沒有麻醉藥的情況下，忍著劇痛完成左臂截肢手術。在建設和田時，他沒有因為少了一只胳膊而自傷自憐，而是憑著苦干成為勞動模范。在感情生活方面，他內斂而深情，對于因救他而成為植物人的棗花十分感激，他把喪偶的棗花接回家悉心照顧，給她擦洗、按摩，陪她說話、唱歌，終于在數(shù)年后將她喚醒。棗花醒來后，張遠發(fā)決定與她結婚。在婚禮前夕，棗花不幸去世，張遠發(fā)卻堅持完成婚禮，希望借此給逝去的棗花一點安慰。劉德壽本性淳樸，他在部隊里負責養(yǎng)騾馬，對這些牲口十分盡心。他一開始不想進新疆，為此當了逃兵，后來在愛人棗花的勸說下重返部隊，從此一心一意留在和田，利用自己的養(yǎng)馬技術為建設邊疆作貢獻。首長和戰(zhàn)友們原諒了他的錯誤，他卻始終將教訓記在心間，時時以此來警醒自己。后來，為了搶救被大漠狂風卷走的種子，劉德壽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沙海，彰顯了英雄本色。此外，循循善誘的林善海、言語詼諧的郭學成、性格憨直的姚大勇，以及那些成為“戈壁母親”的女兵們，其英雄事跡同樣令人敬仰。這些平凡而又偉大的老兵用生命譜寫了一部援疆傳奇，以實際行動深刻地詮釋了“英雄”的含義。

三、援疆故事的影像表達

電視劇是一門獨特的敘事藝術，它以攝影機為中心，通過影像語言來講述故事。該劇中，導演高希希運用獨特的畫面、色彩、聲音等影像語言，將老兵援疆的傳奇故事講述得蕩氣回腸。

畫面直接作用于觀眾的視覺，是電視劇最常用的表達手段。該劇注意運用畫面的構圖和運動來敘述事件，表現(xiàn)人物的內心世界和精神品質。在“胡楊林埋葬戰(zhàn)友”的情節(jié)中（第4集），該劇首先以遠景鏡頭呈現(xiàn)墳墓的畫面。簡易的墳包、木制的墓碑、墓碑前的花環(huán)占據(jù)了畫面的中心，其后景是一片胡楊林，綠色的胡楊林烘托出犧牲者的偉大與崇高。隨著鏡頭的推搖，墳墓前肅立的戰(zhàn)士逐漸顯露。政委站在最前方，后面戰(zhàn)士們站成幾排，構成了整齊又富有變化的造型。此后，鏡頭在戰(zhàn)士、墓碑、胡楊林之間幾次切換，景別也在全景、近景、特寫之間不斷轉換，構成了一組極具暗示性的畫面。這些畫面既交待了生者與死者、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又彰顯了死難戰(zhàn)士的獻身精神，營造了莊嚴肅穆的氛圍，收到極好的表意效果。

色彩是電視劇敘事和抒情的常用手段，馬克思曾指出，色彩的感覺是一般美感中最大眾化的形式。《沙海老兵》在色彩運用上非常用心。仍以“胡楊林埋葬戰(zhàn)友”情節(jié)為例。在這組由多個鏡頭表現(xiàn)的畫面中，主色調是土黃色——土黃色的墳墓，土黃色的墓碑，土黃色的軍裝，深淺不一的土黃色共同構成了深沉、凝重的基調，與戰(zhàn)士們沉痛悼念死難烈士的心情十分契合。不過，由于光線十分明亮，這些顏色沉重卻不陰暗，不僅傳達了對死者的悼念，也隱喻了生命的頑強和精神的厚重。在土黃色的基調中，還有其他幾種鮮亮的顏色：花環(huán)上嫩黃和潔白的花朵、墓碑上紅色的字、墓地周圍綠色的胡楊林。這些顏色各有其象征意義：嫩黃和潔白象征了生命的純潔，紅色象征了生命的珍貴，綠色象征了生命的延續(xù)。這些顏色既與土黃色構成對比，又使這種沉重的顏色得到調和，它們共同構成內涵豐富的視覺符號，表征著逝者的壯烈和不朽、生者的決心與勇氣。

美國學者波布克曾論述聲音在電影藝術中的重要作用：“為了闡明音響作為電影的一個主要元素的重要性，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之一是看一部去掉了聲帶的影片中的一個場面。一旦沒有了聲音，無論畫面拍得多好，剪輯得多好，仍然不再有真實感，因而也失去了感染力。影片的速度也好像減慢了。結果常常是看到一系列照片?！盵1]聲音在電視中的意義同樣如此。聲音填補了電視劇畫面的空隙，使鏡頭的內涵變得深刻而完整。《沙海老兵》將聲音元素運用得恰到好處，常常通過人聲、環(huán)境音響和音樂來表現(xiàn)人物，推進劇情。在“劉德壽沙漠護種犧牲”的情節(jié)中（第17集），聲音的運用就十分出色。這部分情節(jié)以一個表現(xiàn)漫漫黃沙的遠景鏡頭開始，同期響起清脆的駝鈴聲，接著，劉德壽和戰(zhàn)友們出現(xiàn)在鏡頭中，他們一邊行走一邊談笑，駝鈴聲、說話聲、腳步聲構成和諧的混合音響，傳達出老兵們完成任務順利歸來的輕松心情。很快，這份輕松就被呼嘯而來的風聲打破，劉德壽知道這是沙塵暴來了，他迅速地向大家發(fā)布命令，發(fā)現(xiàn)裝種子的口袋被風卷走后，他孤身在風沙中尋找。陡然拔高的呼喊和應答、發(fā)電報的滴滴聲、雜亂的腳步聲、短促的驚呼聲、重物倒地的聲音、越來越猛烈的風聲，加上節(jié)奏急促的背景音樂，將沙塵暴的危險渲染得驚心動魄，將劉德壽的英雄形象襯托得愈發(fā)鮮明。在劉德壽犧牲前夕，沉緩悲壯的背景音樂響起，仿佛天地都在向這位英勇護種的戰(zhàn)士致敬。這段背景音樂沒有隨著護種情節(jié)的結束而結束，而是延續(xù)到“棗花生孩子”這個場景中，巧妙地將父的死亡與子的新生組接在一起，使鏡頭和畫面變得格外耐人尋味。在該劇的其他部分，聲音的運用也可圈可點，獨特的聲音藝術極大地豐富了該劇的表現(xiàn)力。

“在一部電視劇中，線條、景別、色彩、造型、背景音樂等元素的組合方才構就一個完整的影像系統(tǒng)，給予觀者最為直接的視覺、聽覺沖擊”。[2]《沙海老兵》通過蒙太奇的手法將各種影像語言組合在一起，構成完整而獨特的影像系統(tǒng)，生動地呈現(xiàn)援疆故事和英雄人物，使觀眾獲得情感熏陶和思想啟迪。

四、結語

高希希指出，《沙海老兵》“是一部關于青春、關乎理想的作品，‘為了一種信念默默堅守，是一種高昂的理想主義，是一種不能被遺忘的精神品質’”。[3]的確，《沙海老兵》無論是對援疆歷史的追尋，還是對英雄人物的刻畫，都洋溢著一種理想主義激情，都傳揚著奉獻、忠誠、勇敢、仁義等美好品質。這樣的主題，不僅是對歷史的總結，更是對現(xiàn)實的呼應。今天，我們國家正處在社會主義建設的關鍵時期，這是一個創(chuàng)造歷史的時代，一個呼喚英雄的時代，《沙海老兵》通過對援疆英雄歷史傳奇的影像表達，發(fā)揮了“價值引導、精神反思和信仰塑造的重要功能”[4]，完成了主流價值建構，這正是其思想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