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水瓊
放牛是一件不需要學(xué)習(xí)的事。牽著牛鼻子上的那根繩子,牛吃到哪我就走到哪,牛的肚子撐得圓圓的,我就騎著牛回家。
老家的山嶺青草泛黃,嫩葉不多,父母一般不同意我們把牛牽到那兒放,他們知道那里的草料不行。有時候我們故意讓牛偷吃人家的薯苗,牛很快就吃飽,我們就算完成任務(wù)了。但我們一般不聽從父母的命令,在田埂上放牛,牛容易滿足,但我們非常無聊。我們喜歡在山上放牛,因?yàn)槟抢镉兄S許多多讓我們樂不完的事。我們可以尋鳥窩,可以摘野果,還可以在山上燒番薯窯。這樣,放牛就不再是一件寂寞的事了,我們忙我們的,牛吃牛的,各有所得。
一年級放暑假的一天,我們在山下放牛樂瘋了,尋鳥窩越走越遠(yuǎn),牛群也遠(yuǎn)離了我們,傍晚,我們才想到家里的牛。天黑以后,我家的牛還是找不到。我十分害怕,牛丟失了可是一件大事,牛耕時代的牛,像封建時代諸侯王家的公主,至少有一個人專門侍候。在我父親心中,牛不見了可是大事,我不見了還是小事。牛僅有一頭,子女卻有好幾個。倘若父親知道,哪怕最后找到牛,總少不了抽打一頓。
晚上我不敢回家,在附近村莊的一個報(bào)廢的窯洞里藏了起來。父母帶著手電筒到上山分別找人和找牛,母親關(guān)心的是我而不是牛,她擔(dān)心丟了兒子,所以一直喊著我的名字,哄我出來。而父親關(guān)心的是那頭牛而不是他兒子,因?yàn)樗肋h(yuǎn)不會擔(dān)心他這個淘氣的兒子有一天會走失。后來母親花了一個時辰才把我找了出來,她說好不打我也不罵我。我像一只驚弓之鳥,低著頭大聲哭泣,從那個藏身的窯洞里挪了出來。母親借手電筒的光看到了我,她連忙跑上去抱住我,黑暗的夜里,我分明看到母親的眼淚在不停地流下。母親沒有罵我,也沒有打我,她用袖子幫我擦干眼淚,把我背回家?;丶业穆飞希乙廊贿€記得母親跟我說過的話:“兒子,因?yàn)槟愕奶詺?,犯下的錯誤,有時候會毀掉你一生的!”雖然我沒有聽懂母親的話,但我還是答應(yīng)了母親。第二天一大早,父親才把牛牽回牛欄里綁好。我知道父親看到了我,原以為我要挨揍了,沒想到他故意假裝看不見我。
還有一次,我們幾個伙伴把牛趕到野外的小河邊上放,那里有一片十分寬闊的荒地,沒人愿意開墾種莊稼,估計(jì)那也是塊瘦地,只生寸草。幾個地方還是有人家種上了幾行地瓜苗。那些葉子發(fā)黃的地瓜苗子像一個個因缺乏營養(yǎng)而停止發(fā)育的孩子,又像插在泥土里幾個掉光葉子的樹枝,仿佛與泥土失去了聯(lián)系。我家那頭不聽話的牛在河邊安靜地吃草,我們在空地上玩起了童年版的棒球游戲,始終與牛群保持一種“不能消失在我們的視野里”的距離。也不知道我們玩了多久,也許牛群早已吃飽,它們也跑到我們的那塊空地上,玩起了“西班牙斗牛士”??此鼈兪囚[著玩的,我們就不在意,繼續(xù)玩棒球。突然,我家那頭公牛為了證明自己強(qiáng)大,對準(zhǔn)鄰居家那頭大公牛的脖子致命一擊。原來是情殺,兩頭公牛為一頭母牛展開一場生死決斗。我看得出,它們這回是來真的,都是往死里打。
公牛之間的爭斗,一旦有母牛在場,公牛間就會展開致命殘殺。我怕鬧出牛命來,便用球棒抽打鄰居家的牛,試圖隔開它們的打斗。鄰居家的小孩看見我在用力抽打他家的牛,他也用球棒抽打我家的牛,比我下手更狠。我非常生氣地跑了過去跟他論起理來,牛打得也非常激烈,我們論理論得也十分火藥味,隨時都有發(fā)生戰(zhàn)爭的可能。旁邊那幾個小死鬼伸長了脖子,耳朵豎起來,瞪大兩只眼睛,為牛鼓掌助威。他們一邊在看公牛精彩打斗,一邊在慫恿我揍他。他們說:“你看你家的牛被他家的牛欺負(fù)了,你也給他欺負(fù),你真窩囊呀你!我就是看扁你不敢揍他!”我這人啥都不行,就是激將法對我很管用。
那頭公牛家的小主人力氣沒我大,三兩下子我就把他放倒了,對準(zhǔn)他家那頭牛的頭部,用力一棍,可萬萬沒有想到我把那家伙激怒了。在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它像一輛風(fēng)馳電掣的火車沖著我猛撞過來。我閃電般一躍,幾步助跑,像車手飛躍黃河那樣豪壯跨越那條河,半晌我的靈魂才回到身體來。那幾個看熱鬧的家伙也被瘋狂的公牛嚇得紛紛跳進(jìn)了河里。后來很長時間我都不明白我是怎么跳過那條河的,那河面估計(jì)有四五米寬,那時我大約十歲。
放牛的故事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它伴隨了我整個童年。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