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赟

【摘 要】唐傳奇《無雙傳》與明傳奇《明珠記》都講述了王仙客與劉無雙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但從內容到思想都有變化，不只是情節(jié)的重復，而是有所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細作分析研究，發(fā)現其中有很多值得探討和賞鑒的地方。筆者抓住無雙的語言描寫和細節(jié)刻畫，分析比較兩者人物塑造上的差異，論述了劉無雙形象的創(chuàng)新，這些變化都與當時社會的經濟、文化等方面的變化息息相關。

【關鍵詞】《無雙傳》；《明珠記》；劉無雙；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35-0227-02

作為“一代之奇”的唐傳奇，就其流傳下來的作品來看，著重女性形象的刻畫和摹寫占了非常大的比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女性形象在作品中，男性及當時社會對其的尊重、肯定的程度都比以前有了很大的進步和改觀?！笆⑻茪庀蟆辈粌H以其繁榮造就了它在詩文上的輝煌，而且以前所未有的態(tài)度記錄了大唐的奇女子。大唐的女子們的確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幸運兒。她們沖破中國社會傳統為她們設定的框架而走向自我覺醒、尋求解放的新途徑。她們猶如顆顆恒星閃耀在女性文學的夜空。

而明傳奇中的女性形象也是一個很不可遺漏的研究領域。明傳奇生旦家門的體例使得女性形象光芒大放。其中一批豐滿細膩、光輝出彩的女性形象得以相繼出現。在這些明傳奇中，有視金錢如糞土，對愛情忠貞不二的癡情妓女形象，也有才情出眾、大膽追求個性自由，敢于為愛情獻出一切的官宦小姐形象，還有像孤紅、紅娘、飛云、紫簫等勇于犧牲自我、熱心助主的丫鬟形象。當然還有不少勇敢機敏的俠女形象。她們雖然身份迥異，但是同樣洋溢著生機勃勃的生命意識和人性光輝，具有相對獨立的人格意識。

薛調筆下的無雙和青梅竹馬、長大相戀的王仙客也是幾經波折、歷經磨難，最后在古押衙的幫助下，才最終得以相聚，并且攜手隱居。該傳奇故事情節(jié)窮盡曲折之能事，但從人物形象的刻畫來說，王仙客的情深義重、古押衙的義薄云天則是全文最鏗鏘有力的看點，反而劉無雙的形象倒顯得略為單薄。從《無雙傳》到《明珠記》到戲曲，無雙的愛情經歷雖大致相同，但從人物形象的塑造來看，卻有了非常的飛躍，這種飛躍主要體現在無雙的情感力度和思想厚度上。

一、愛情態(tài)度的明朗化

小說題稱《無雙傳》，故事的敘述以王仙客為敘述本體，比起男主人公來，作者對女主人公無雙的敘寫是相對比較少的。從小說開頭至長樂驛之會以前，文中談到二人“皆幼稚，戲弄相狎”，王仙客的母親稱無雙是“端麗聰慧”王生見其“姿質明艷，若神仙中人”，除這兩處以外，并未對她作任何具體細致的描寫，更未說及她在戀愛婚姻上有何主動追求的行為。而之后仙客再度入京求婚，舅母贊成，舅父悔約，而年已長成的無雙對此竟無理會。

小說中對無雙的敘寫，主要集中在她前往園陵、途宿長樂驛這幾處。作者通過一些具體的情節(jié)，成功地展現了女主人公的動人形象，如驛站會塞鴻。文字描寫細膩生動，人物刻畫入木三分。將無雙在的小心翼翼、用情至深和一腔悲情都拿捏的十分到位?？上У氖牵瑫嘘P于無雙的這種描寫實在太少，無論是長樂驛之會前后，都缺乏濃墨重彩的具體的描寫，尤其在長樂驛之會以后，又極少敘寫無雙，一直到仙客與無雙偕老歸隱的整個故事結束之前，也只是敘寫了她飲藥后被送至仙客處，“至明，遍體有暖氣。見仙客，哭一聲遂絕。救療至夜，方愈”而已。當然，作者所著意必定為突出奇絕，但就從人物塑造的豐富性來看，同樣作為唐傳奇中的名門閨秀無雙的刻畫，較之同期的鶯鶯、小玉等則大為遜色。倘若作者對無雙的言行或心理也進行一些適當的敘寫，則對于豐富情節(jié)內容，使無雙的性格形象更豐滿一些是有好處的。

唐傳奇中的無雙雖然也一心想為自己的戀愛自由而抗爭，但不可忽略的是她僅作為一個閨秀中的女子形象，其掖庭生活的慘淡和對皇權的惶恐，加之以禮教的束縛，雖然有著對命運的極力抗爭，但是常常是轉了一圈又回到夫為妻綱、夫榮妻貴的舊套路中來。客觀來看，她的不幸，既有著當時社會的壓制，也更體現著自身人格的矛盾，包括像鶯鶯的軟弱、倩娘的歸寧，也都是這些作用下的必然結局。她們的愛情態(tài)度還不夠決絕。

到了明代戲曲《明珠記》中，無雙的人物形象就得到了極大的豐滿。女主人公是一個孝敬父母，恪守閨訓，既端莊穩(wěn)重，又懷著熱烈純真愛情的姑娘。

第六出《由房》中，無雙身為尚書小姐，夏日稍涼，便做針線，是個勤勉的淑女，她繡得是鴛鴦并戲漣漪，只這條已將少女的愛情心事婉轉地表達出來了。這次短促的見面對無雙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她與仙客雖是青梅竹馬，但已分別三載，如今見得仙客是如此俊美可愛，愛情就在心中生了根，為后面不放過任何希望努力實現愛情，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當她得知父親不允婚事，心情十分懊惱，時時事事都覺不舒暢，從她與采蘋的對話中，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那心頭快要溢出的苦悶。即使采蘋并不明白它的心意，她也下定決心“便死也，魂與檀郎為伴”，愛情給了她批判是非的標準，鼓起她的勇氣，使他敢于批評父親做得不對，也使她不怕跟隨貧儒過那受凍擔饑的清苦生活。所謂“天下無不是之父母”的封建教條，物質享受的利益計較，都失去了分量。這些都充分說明無雙對于仙客的愛情是真誠而深厚的。逃避朱泚之亂時，她還主動送給仙客一顆明珠，熱切盼望珠成雙時人也成雙。這是一種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也是追求愛情天性的復蘇。

困后宮掖，發(fā)配陵園，處境對她是黑暗悲慘的，但她沒有絕望，隨時注意捕捉社會信息，終于從老宮監(jiān)園陵使的口中得世間有俠士古押衙，在驛館同塞鴻偶得見面，便留書鄭重把這信息傳給王仙客，囑托他懇請古押衙設法來救她。盡管獲救的希望微乎其微，但她在反抗、在行動；在渭橋與仙客相見時，可謂是千言萬語郁積在胸，只化作一個“痛”字，“痛此生漂泊，痛此生漂泊”，“不若死君旁，魂魄得相向”，這些都是她心靈的真實寫照。第三十五出《飲藥》，無雙手捧詔書和毒酒，迫于皇命結束自己的生命。飲酒之前，她哭念父母，哭念夫婿，哭訴自己清白無辜，哭訴自己死得冤屈，百轉千回，纏綿不斷，讓觀眾的情緒也悲憤到了極點。

《明珠記》中的無雙形象被塑造得非常美好，是一個至情之人。她的種種遭遇也大大加深了觀眾對她無辜受難的同情，亦感到眾人舍死忘生去救她，也是非常值得的。

二、自強意識的蘇醒

戲曲蓬勃發(fā)展的晚明時期，政治衰敗，禮樂松弛，倫理綱常對百姓的欺壓有所減少，由此封建禮教制度對晚明文人尤其是女性的束縛減少了。而從經濟發(fā)展來看，社會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女性都從家庭的院墻走出，參與社會生產，創(chuàng)造社會財富。文學是生活的鏡子。而女性地位的這種提高為文學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大量出現提供了一個有力的事實基礎。與此同時，思想領域出現了離經叛道的學派和近于“異端”的思想家，掀起了一股同情婦女疾苦的思潮。他們提出了許多婦女解放的觀點，對傳統的封建倫理道德產生極大的瓦解作用。

戲曲中的無雙比起小說中的人物來講，她的另一個突破就是在面對困難和挫折時所表現出來的自強精神，以及這種自強精神所帶來的感恩心理。她自尊自愛，在淪為宮婢時，面對小頭目實施的折辱欺壓，一句“相門相種”體現她威武不屈的個性，又一句“賤人不得無禮，須有法度”更是寫出無雙在惡勢力面前，沒有絲毫退縮，雖然有幸得到了皇后的關照才保住人格尊嚴，但是無雙也從沒想過低頭，接受命運的安排，接受別人的侮辱。她還是堅信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保持做人的身份和氣度。

盡管她親身感受過盧杞這類奸人的陰險毒辣，但還是保持了自己健康的心態(tài)，對王仙客的愛情和古押衙的俠義抱有信心。在出發(fā)去陵園之前，老太監(jiān)周全告訴她其父受盧杞陷害的情況，順便道出了古押衙不受奸人收買的義行。無雙是個有心人，隱約感到古押衙就是自己得以獲救的希望，便把這個名字牢牢地記在心中。雖然這念頭極端渺茫，但她也決不放棄這一線生機。這一方面比起原小說中突然在給仙客的書信中冒出古押衙來，要合情合理得多；另一方面無雙也在主動為自己的救贖而努力，而不只是被動地等待仙客的搭救或者命運的安排。

等到第三十九出《回生》妙計得成，無雙被救醒轉，細心聽取了自己被救的經過，最后滿懷感恩之情，直言“恩如山海將何報”，待到稍稍恢復體力，便想立即親自去拜謝古押衙，此處讀來無雙情態(tài)宛然，頗有風范。她并沒有像小說中所寫“見仙客，哭一聲遂絕，救療至夜方愈”，作出一副小女兒的柔弱態(tài)，而是表現得像個有氣魄的男子，深明大義，把報恩放在了兒女私情之前。無雙與仙客成親時，兩人一番懇談，更懇切表述她對戀人和俠士的由衷感謝，說：“義士施偷天之計，郎君秉介石之心”，才使她“苦盡甘回”，“死中得活”。又歷數采蘋、塞鴻的功勞，對每個人都是一善不忘。由此可見，無雙對于如今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是有深切感受的，即使是她自己向愛人指明了救援的方向，但在這漫長的等待和煎熬中，每個人對于她的生命和幸福的付出，無雙都銘刻在心。換句話講，只有愛自己的人才能懂得去愛別人。

還有，值得一提的是，《明珠記》中多處涉及到無雙的心靈獨白，這種心理描寫的作用在表現無雙對愛情的熱烈；對奸佞的痛恨；對前途的迷茫；對愛人的思念，以及對命運的不服輸，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總的來說，比起小說中就露面三次的女主人公，《明珠記》中直接描寫無雙活動的就有十二出戲。她有主見，有毅力，頑強的與政敵的迫害作斗爭，本性上又是個情深義重的姑娘。這些內容的深入，都讓無雙形象的塑造更為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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