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日報社 北京 100038)
一般來說,科學家們的工作生活是人們并不熟知的。他們努力探索的艱深領域和頭頂縈繞的成就光環(huán)背后,似乎一同構成了常人難以揣度的未知世界。但也有人認為,他們的形象再簡單不過,廢寢忘食、不修邊幅、抱病工作、科研高于一切……這些都是他們身上“高大上”的標簽。
那么,科學家們究竟是怎樣工作生活的,如何最大程度地為讀者呈現(xiàn)他們的“本來面目”,就成為科技人物報道首先要為讀者解答的疑惑。與此同時,如何在真實呈現(xiàn)的同時,充分展現(xiàn)人物思想和行為的特殊性和豐富性,也常常是科技人物報道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
2015年5月,新華社、《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科技日報》、《中國青年報》等中央媒體同期刊發(fā)了18位科學家的報道。本文試圖以此次報道為研究樣本,探索如何寫好科技典型人物報道。
首先是度。寫好科技人物,最難把握的就是一個度,也就是通俗性與科學性之間的度。
一篇寫人的報道要是寫得枯燥晦澀,面目可憎,文章就如同一個高深莫測卻又冷若冰霜的人,讓人不愿接近,難于理解;要是把人物寫得太家長里短,又讓科技人物黯然失色,失去了其典型意義。
把握好這個度,是每個從事科技報道的記者都努力想做到的,但實際操作中,要想拿捏好這個火候卻并不簡單。一方面要能“深入”,盡可能多地了解和理解采訪對象所研究的科技領域,另一方面又要“淺出”,把自己聽到的看到的掰開了揉碎了分享給讀者。
在對量子研究領域的“大拿”潘建偉院士的報道中,《中國教育報》2015年6月2日刊發(fā)的《與量子“糾纏”的人》的標題和開頭最吸引人。標題中的“糾纏”二字既是一種量子力學現(xiàn)象,又貼切地描述了潘院士從求學起就與量子世界結下的不解之緣。
文章的開頭這樣寫道:“去年熱播的韓劇《來自星星的你》,讓很多人迷上了‘蟲洞’‘星球旅行’‘瞬間移動’等奇幻場景。當記者向潘建偉提起這部韓劇時,他饒有興致:‘這個我也看過幾集,當中很多現(xiàn)象都可以通過物理知識來解釋,例如通過量子糾纏技術,就可能實現(xiàn)星際穿越和物體的瞬間移動?!睆男陆鼰岵サ挠耙晞∏腥肱c科學家聊天,不僅拉近了讀者與一個艱澀陌生的科技領域的心理距離,也讓科學家走下“神壇”,倍感親切,使讀者有耐心和好奇心繼續(xù)讀下去。
相比之下,其他媒體的《量子世界里的領跑者》《潘建偉的量子夢與報國情》《量子世界的“中國耕者”》等幾篇文章的標題則略遜一籌。新媒體時代,這樣的寫作方式也為文章贏得了傳播優(yōu)勢。據(jù)粗略統(tǒng)計,此篇文章的網(wǎng)絡轉(zhuǎn)載率在當時也是最高的。
當然,題目和開頭只是一方面,報道中如何調(diào)勻筆墨,讓科學的思想精神方法與人物水乳交融,合理安排文章結構也考驗著作者布局謀篇的功力。
以光明日報的稿件為例,文章分為“在中國建一個世界領先的量子光學實驗室、引領中國團隊成為世界勁旅、構建中國的量子通信體系”3個小標題,這樣的文章結構,對科學成就的關注遠遠超越了科學的思想方法精神等的關注,也超越了人物本身,總給人以“見事不見人”的感覺,“像為什么取得成績的是他而不是別人,為什么團隊愿意跟他合作”這樣的問號,在讀者心中也沒有拉直,除此之外,文章甚至對院士涉足的量子領域都沒有給出一個基本的概念闡述,讀者也只能是看得一頭霧水。
“只寫人物不見科技”,抑或“只寫事不見人物”,正是科技典型人物報道中常常出現(xiàn)的兩個問題。前者遺失了科技人物最顯眼的標簽,囿于人物的喜怒哀樂,看似用功于寫活人物,實際則偏離了科技人物之所以典型的根源;后者則過于關注科學家的典型事跡,“從事著眼”本為“以事寫人”,然而文中若只是孤立地描寫典型事例,鮮有人物性格展現(xiàn),那科學家形象就很難“躍然紙上”,也就不能稱之為成功的人物典型報道了。
其次是情。古人寫文章時講究,“我手寫我口,我手寫我心”,這也同樣適用于科技人物典型報道。
要寫好科學家,不僅需要知道他、了解他,還要盡可能地走近采訪對象的內(nèi)心,與他溝通,受他感染,并將這種情感投射到寫作中,才能進而和讀者產(chǎn)生共鳴。
以人物通訊寫作見長的我國首批高級記者、首屆范長江新聞獎獲得者科技日報記者郭梅尼曾說:“采訪不只是口問筆錄,從血管里流出來的報道才是核心競爭力。”
而今,許多科技人物報道中,記者往往習慣于將筆墨集中用于采訪對象的成長經(jīng)歷、獲得的相關成果,有的報道從頭至尾甚至鮮見采訪對象說的一兩句話,甚至連人物的基本素描也省去了。給讀者的感覺是不用去采訪,給一堆材料坐在屋子里就能攢出來,人物報道中完全看不到作者的感情投射。
這與當前典型人物報道大多采用集體采訪的形式不無相關,記者與采訪對象沒有深入的溝通,只是靠短暫的幾個小時接觸和一些材料,很難讓人物形象“靈魂附體”,更不用說生動傳神。
實際上,不同于普通的消息報道,要寫好科技人物報道,要求記者必須用情、動情、用功、用心。人物采訪并不僅僅是一次不畏艱辛、深入挖掘的采寫歷程,更是一種走近他人、心靈碰撞的情感之旅。只有打開自己的心靈之閘,才能窺見他人心中的清泉。
譬如《科技日報》2015年5月22日刊發(fā)的《裴端卿:尿液里找到“不老泉”》一文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笑嘻嘻的裴端卿假如將兩鬢的數(shù)根白發(fā)染黑,那紅潤的臉上無論如何都看不出‘年已半百’。記者和他相識數(shù)年,第一次見面就被他的笑容感染。什么是‘再生醫(yī)學’?就是讓人‘返老還童呵……’接著就是一串朗笑,那般純凈、那般青春、那般歡愉、那般開朗……笑到酣處還以掌撫額前后搖晃?!?/p>
一段酣暢淋漓的描寫,既把科學家研究的領域說了個通透,又讓科學家樂觀積極的性格躍然紙上,立馬可愛親切起來。這不僅僅是一種寫作技巧,字里行間更涌動著記者與采訪對象間深厚的感情。
再比如2015年5月30日《科技日報》刊發(fā)的《茹振剛:麥浪里的“癡情”人生》中寫道:“他俯身在這碧波之上,數(shù)麥穗的籽粒,觀麥穗的豐盈。他一個一個地撫摸著、審視著,若端詳他戀人的臉……”突出的不止是科學家的性格,更有科學家與其研究領域間更為強烈深沉的情感。
要想讓文章感動讀者,必須先感動自己。這兩篇文章中不僅充溢著感情,更難能可貴的是,這真情還與科學家的科研領域密切相關。
在采寫過程中,科學家身上可能會有許多閃光點打動了記者,但一篇文章往往篇幅受限,搜集到手大量的素材如何篩選?這就又要求記者在成文過程中必須認真謀篇布局,不能為了展示而展示,把文章搞成“閃光點雜貨鋪”,而是要瞄準文章主題,精挑細選,花費筆墨讓真正切合主題的閃光點亮起來。
再次是神。這是增強文章辨識度的一個重要途徑,也是科技典型人物報道中最難駕馭的境界。
寫人物要傳神很難,要在規(guī)定的篇幅中把握住人物性格的閃光點和獨特性更難,這僅靠寫作功底是遠遠駕馭不了的,拼的必須是記者自身對人生的理解以及在此基礎上的觀察、提煉、總結能力。
2015年6月1日新華社刊發(fā)的《潘建偉的量子夢與報國情》一文中用了相當?shù)钠鶃砻鑼懪嗽菏康膱髧?,力求從一個更高的層面來表現(xiàn)人物。不過無論是院士的量子夢,還是其希望運用量子科技為國家強盛和人民幸福服務,通篇的描述卻總讓人感覺科學家的覺悟過于高大上,沒有“走下神壇”。
沒錯,海歸的科學家常常是胸懷報國理想,也放棄了國外很多優(yōu)異的平臺與機會回到國內(nèi),但其實他們同樣也是普通人,不同年齡不同領域的科學家選擇回國,總會有自己獨特的理由,如果選擇了這樣的事例來表現(xiàn)人物,那就不妨多花些筆墨說說清楚。
相比之下,《中國教育》報稿件結尾選用了潘院士的幾句話,“科學讓我們能夠坦然面對命運所施予的各種不幸、痛苦,讓我們對生活抱以無條件的熱愛與信任??茖W技術讓我們堅信,愛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生命現(xiàn)象,我堅信它能讓我們變得更加善良。而這些是我們不斷追求卓越創(chuàng)新的源泉?!倍潭處拙湓挘幌伦泳妥屵@位院士的個性鮮明起來。
古人講,文以載道。任何文字包括文學作品、理論文章乃至新聞作品,都應以傳達思想為要義。在科技人物報道中,弘揚科學精神以及傳播在科學精神統(tǒng)領下的科學思想和科學方法,都顯得很有必要,也是文章的“精氣神”之所在。
毫無疑問,科技人物的主體個性寓于他們在科研攻關過程中的差異化表現(xiàn),發(fā)掘這些個性不是隨心所欲或不加選擇的,選擇的標準正是有利于弘揚科學精神、傳播科學思想、倡導科學方法、普及科學知識。
而要想寫出“精氣神”,不僅要求在采訪過程中積累盡可能多的素材,在寫作時對材料的選擇辨析更考驗著記者的眼力、筆力和積累。郭梅尼說,各種素材中,要辨析出哪些是枝蔓,哪些是末節(jié),哪些可以滴水見日。
這就要求記者一方面深入生活、體驗人生,擁有豐富的閱歷和思考,還要在寫作中善于總結、勤于思考,不曲解、不夸大,才能真正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
典型科技人物報道離不開動聽的故事、精彩的細節(jié)和鮮活的語言。但作為一種宣傳色彩強烈的新聞作品類型,要想走出“刻板印象”,打消廣大受眾的“信任危機”,真正博得眼球,就要求寫作者在采寫過程中努力做到通透、用情、傳神。
“用一雙好奇的眼看世界,用一顆善良的心察人生,用一段敬仰的情寫典型,每個人寫出的都不一樣,因為你也在寫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