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澤云
上海作為中國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城市,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城市發(fā)展的趨勢,仿佛一張近代中國的剪影,出現(xiàn)在無數(shù)的文學作品當中。其中被作家們津津樂道的,便是它兼具十里洋場的西式典雅和小街巷弄的中式樸素,但《繁花》卻獨辟蹊徑,獨具匠心,通過小人物的命運,將這座城市的記憶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但凡描繪上海往日圖景的作品,都無法避開上世紀30年代的時光,《繁花》也不例外??善渌髌分械臒艏t酒綠,紙醉金迷在這部小說中并不常見,只是若隱若現(xiàn)地浮在上空,為各個人物的記憶與現(xiàn)實,“前世”與“今生”牽線搭橋。所以作者對于傳統(tǒng)的摩天大樓,歌舞廳等著名的上海建筑進行了淡化處理,反而更注重上海市井日常的建筑標志,如水門汀、里弄等,將懷舊散布于書中角色的生活當中。這種描寫不僅沒有沖淡賦予老上海的回憶,反而使其有血有肉,讓文字與記憶緊緊相連,難以割舍。
書中對于上海的描寫不是斷層的,而是帶有一種延續(xù)性,現(xiàn)實中夾雜著過往,記憶中彌散著今生,在不經(jīng)意間穿梭于時光之中。作者舍棄其他小說慣用的對于政治與社會的宏觀描寫,而是采用了一種說書的方式,近乎于平鋪直敘地道出了每個人的命運。無論何種悲歡離合,都用一句出自姝華之口的“悲劇作喜劇”淡淡帶過。作者并未回避文革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也未加大肆說教與批判,只是通過人物或癲狂或質(zhì)樸的行為來發(fā)人深省。
批判從來都不是《繁花》的主題,它的可貴之處在于對文革時期普通人民日常生活的挖掘。有的人為虎作倀,鳩占鵲巢;有的人不改本心,依舊善良。就是通過這樣一個個的側(cè)面,反映出即使是在那樣一個顛倒夢想的世界,那樣一個物質(zhì)與精神雙重匱乏的年代,還有著簡單而又難得的相處方式,還有著拳頭師傅那樣純真豪邁的人物。
而到了90年代,作者則一改曾經(jīng)的風格,在書中呈現(xiàn)了一幅由飲食男女做模特,由貪嗔癡狂作顔料的油彩畫,人人都沉溺在金錢與愛欲中無法自拔?!拔覀兊臅r代,腐狂與死亡?!弊髡邔⑦@句話安排給了一位連姓名也沒有的角色說出,卻準確概括了那些人物的命運,那些無聊又讓人沉迷的喜劇。每個人都妄想踏上天堂,卻不知早已直墜地獄。90年代的《繁花》中,每個人都將自己困在清醒與墮落的圍城中無法自拔,曾經(jīng)的溫情不過是現(xiàn)在交換更多利益的籌碼,這一特點就鮮明地體現(xiàn)在了滬生身上。30年前的他熱心善良,30年后的他卻對一切漠不關心,就如同一位行尸,無聲地哂笑著自己的消亡。此處,上海已被寓言化,它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書中角色狂歡的舞臺。
《繁華》有一個鮮明的寫作特點,那便是全篇幾乎沒有任何的感情描寫,無關痛癢,無論悲喜,金宇澄都用“不響”二字代替。這二字在全文中出現(xiàn)了兩千多次,曾經(jīng)的不響多是無奈,而今的不響則是無視未來的宿醉,狂歡至死,狂歡至上帝不響。
小說名為《繁花》,但結(jié)局卻是繁花落盡,徒留悲歌。曾經(jīng)善良的滬生變得冷漠,善解人意的阿寶變得玩世不恭,三兄弟中唯一一位自始至終有情有義的小毛卻早早離世。小說以《新鴛鴦蝴蝶夢》作為結(jié)尾,與前文無數(shù)次提及的“悲哀年代”相呼應,作者沒有給予書中人物一個美滿的結(jié)局,從頭到尾也未曾出現(xiàn)過一句說教,但他正是借此作品表達出自己的期望:無論何時何事,我們都不能迷失自我,即使是在被裹挾的時代洪流中難以自拔,我們也不能忘記本心,也要留得一抹自我。這,才是《繁花》帶給我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