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可
那么近,近得只有一路之隔。
我站在路旁,望著那片曾經生機盎然,如今又滿目蕭條的土地。往昔的事,如風一般,迎面拂來。
那片土地上,曾有一棟房屋,四周環(huán)繞著的,是濃郁的綠蔭;那片土地上,曾有聒噪的蟬鳴,有漫步的公雞;那片土地,承載著的,是忘不了的情。
聽人說過,我剛出生的時候,因為是個女孩,不大討喜。是爺爺,緊緊將我摟在懷里,冷聲冷氣地將那些人送走,也是爺爺,逢人便說:“我的寶貝孫女啊……”
稍有些記憶,也都是關于爺爺的。朦朧間記得,夕陽下,爺爺抱著我坐在躺椅上,嘴里哼著:“兩個小白兔啊……”
爺爺是個醫(yī)生,在他們那個年代,也是個文化人,我的啟蒙,多得益于爺爺。
那日,他帶著我站在院前樹下,低聲吟道:“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蔽衣犞?,懵懵懂懂。爺爺問道:“丫頭,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嗎?”我搖搖頭?!拔艺f的呀,是鄉(xiāng)愁??!”“爺爺,什么是鄉(xiāng)愁???”我抬頭望著爺爺,夕陽下,他額角的皺紋都泛著溫柔。“鄉(xiāng)愁啊,鄉(xiāng)愁就是一個人出門在外,對家的思念唄。”“那咱們不是在家嗎,哪來的鄉(xiāng)愁呢?”爺爺摸摸我的頭,“丫頭啊,以后你就明白了?!?/p>
多年以后,我在城里求學,雖是遠離家鄉(xiāng),但或是因為學業(yè)繁忙,我也極少有爺爺所說的“鄉(xiāng)愁”。期末前,我回家看望爺爺。已近黃昏,風吹在身上,已帶著掠奪的寒意。我走近小院,聽見一陣咳嗽,尋找,發(fā)現(xiàn)爺爺正倚在樹下,撫拂著干糙的樹皮。“爺爺!”我叫著,飛快奔向樹下羸弱的人影,“你怎么還在外面!你身體又不好!”
“丫頭,樹……馬上就沒了。”
那一刻,我如同被閃電擊中一般,瞬間靜止。只聽見爺爺說:“政府的補貼金已經下來了,樹和房子,馬上就沒了……”我已聽不見爺爺繼續(xù)說著什么。一股巨大的悲傷涌上心頭。我環(huán)顧四周,樹蔭下,仿佛還存留曾經嬉戲時的歡聲笑語,可或許明天,一切便會在推土機的轟隆聲中,蕩然無存。
爺爺的臉上籠著一層陰影,“丫頭,舊東西都沒了,爺爺就快沒有家了。”“怎么會,爺爺跟我一起,我的家就是爺爺的家。”爺爺卻只是搖搖頭。
爺爺后來還是和我們一起住了,但只是沉默著,再無往日的爽朗。毛筆也總停在“家”這個字上,久久不下。
那日,我休息在家,爺爺突然問道:“丫頭,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首詞?”“記得啊,枯藤老樹昏鴉……”“那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我……”我沉默著,思緒萬千。我仍記得,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點點滴滴,但“鄉(xiāng)愁”,我仍是不懂?!昂⒆樱蹅兓厝タ纯窗?。”
我回到了這里。
沒有大樹,沒有鳴蟬,沒有生機。有的,只是滿目的萋萋雜草。
一路之隔,近得似能感受到昔日的氣息。
但那一路之隔,斷了我所有的念想。
我漸漸明白,所謂“鄉(xiāng)愁”,便是愛而不得,所謂“鄉(xiāng)愁”,便是就算很近,但中間卻有無法逾越的鴻溝。
微風拂過,我已滿臉淚痕,風中似還留著熟悉的氣息,我望著路對面滿地瓦礫,“家”,那么近,卻又那么遠。
江蘇省海安縣海陵中學九(11)班
指導教師:何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