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焱龍
(吉林財經(jīng)大學,吉林 長春 130017)
受賄罪作為典型的職務犯罪,是腐敗犯罪的主要標志,其嚴重損害國家機關的形象,隱藏著巨大的社會危機。國家對腐敗形成高壓態(tài)勢的同時,受賄犯罪也“與時俱進”,其手段更加多元化、復雜化,行為也更加隱蔽?!斑@給辦案人員帶來了新的挑戰(zhàn),腐敗案件在查處中存在兩大難點:一是犯罪構成要件在各個方面都出現(xiàn)變異,加大了偵查難度;二是現(xiàn)有法律資源不足,給案件定性帶來困難?!雹偈苜V罪在法律上存在諸多困擾,其中受賄罪既遂的標準一直是困擾司法機關的難題。因此,只有厘清受賄罪既遂標準,才能為依法懲治和預防受賄罪提供強有力的保障,從而有效的打擊受賄犯罪。
我國《刑法》第385條規(guī)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的,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是受賄罪。”法條和司法解釋②對受賄罪的構成要件做出了明確規(guī)定,但犯罪構成要件只能說明犯罪存在危害,并不能說明其危害達到何種程度。犯罪行為都具有社會危害性,而犯罪從開始實施到最終完成,是一個危害程度不斷加重的過程,犯罪行為的危害正是體現(xiàn)在對法益侵害的不斷加重。犯罪既遂和未遂的法定界限是犯罪是否“得逞”,而得逞與否的實質(zhì)則在于犯罪行為對法益是否造成了全部的、必要的損害。
所謂法益,就是刑法所保護的利益。③法益揭示了犯罪的本質(zhì),說明了犯罪行為對社會的危害性以及危害程度。一個行為之所以被認定為是犯罪,就在于其對法益造成了侵害,而懲罰犯罪的目的也是為了保護法益,刑法關于犯罪既遂和未遂的區(qū)分也是服務于這一目的。對法益的認定不同,必然導致對犯罪構成和犯罪既遂標準認定不同。因此,只有理清受賄罪的法益,才能準確確認受賄罪的危害程度,正確把握犯罪的既遂標準以及科學的定罪量刑。
很少國家在刑法中直接列明受賄罪的法益,理論界對受賄罪法益有兩種基本的主張:第一種起源于羅馬法,認為受賄罪的法益是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即不論職務行為合法與否,只要索要、收受和職務行為有關的不正當利益,就構成受賄罪。第二種起源于日耳曼法,認為受賄罪法益是職務行為的公正性,其認為只有對違法或不正當職務行為索要、收受賄賂的行為,才構成受賄罪。④
筆者認同第一種觀點,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即職務行為與不正當利益的不可對價交換性。其至少包含兩層含義:一是職務行為本身的不可收買性;二是國民對職務行為不可收買性的期待和信賴。⑤若刑法不保護后者,只禁止實際發(fā)生的以權換利行為,會引發(fā)民眾對職務行為收買的嘗試,不利于有效的遏制行賄受賄的源泉。此種觀點既符合刑法的立法宗旨,又能為既遂的認定提供明確的根據(jù)。理由如下:
第一,此觀點更能體現(xiàn)受賄罪的本質(zhì)。受賄罪的本質(zhì)是公職人員將國家公權力與他人進行交易以獲取不正當?shù)膫€人利益,形成權力和利益的對價交換。國家工作人員禁止利用職務便利謀取不正當個人收益,無論職務行為是否正當合法。受賄人和請托人進行權力和利益交換的過程中,獲得了“雙贏”的局面,損害的卻是國家公權力和大眾對公權力的信賴。所以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能從根源上鎖定職務行為與不正當利益的交換的本質(zhì)。
第二,此觀點更能表明受賄罪的社會危害。追根溯源,公正性學說的根源在不可收買性,引發(fā)職務行為最終不公正的原因在于開始的收買行為。職務行為不公正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瀆職行為也侵害了職務行為的公正性。按照公正性學說,“受賄罪是瀆職性質(zhì)的犯罪,只有在公職人員可能將職務行為置于財產(chǎn)影響之下,產(chǎn)生與瀆職行為的竟合,才成立受賄罪。事先沒有收受財物的行為,也不構成犯罪,因為事后收受財物,不可能溯及既往,對先前行為公正性產(chǎn)生影響?!雹薰詫W說勢必使受賄罪的法益流于模糊,不利于受賄罪和瀆職罪的區(qū)分。再者,從國民情感角度,即使獲取正當合法的利益,仍需要行賄,對國民的傷害更甚。這如果不能認定為受賄,會讓國民陷入“事事都要求人”的錯誤認識,會形成對職務行為的“競買”,不利于反腐。
所以,不可收買性更能反映受賄罪的本質(zhì),認清受賄罪的危害,為懲治和預防受賄罪打下堅實的理論基礎。
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行賄受賄的方式層出不窮,但無論何種方式都可以從主、客觀兩個層面分析:即雙方達成收買職務行為的主觀故意,受賄人做出被收買的客觀行為。
收買故意,即雙方達成以權換利的主觀故意。不論是明示或暗示,所謀利益是否合法,有無約定賄賂數(shù)額,只要雙方在“溝通”過程中,達成了以權換利的“共識”即可。這種收買故意并不需要以權換利對價關系百分之百確定,只要雙方知道利益輸送是針對過去、現(xiàn)在或?qū)砺殑招袨榈膶r即可,因為不可收買性的法益是權力和利益的對價交換,而非等價交換。既然是交換,主觀上為請托人人謀利就是受賄的必要條件,如果受賄人沒有為其謀利的主觀故意,只是單純的向其索要或收受賄賂,則筆者認為應構成敲詐勒索或詐騙罪,而非受賄罪。因此,只要雙方達成了以權換利的故意,無論交換客觀上能否實現(xiàn),就會使人們認為職務行為是可被收買的。這就使國民對職務行為不可收買性的期待受到侵害,犯罪行為就已經(jīng)開始。
收買行為,即收受賄賂或者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雙方達成收買故意后,根據(jù)收受賄賂和謀取利益的順序不同,可分為“事前受賄”、“事后受賄”。首先,“事前受賄”通俗的講就是“先收錢,后辦事”。雙方達成收買故意后,受賄人只要接受了請托人的賄賂,無論是否為其謀利,在接受賄賂時即構成既遂。因為在接受賄賂時,客觀的收買行為已經(jīng)實現(xiàn),就侵害了職務行為本身的不可收買性。實踐中“感情投資”型的賄賂行為就是“事前受賄”的一種情形,只不過周期更長、行為更隱蔽而已。⑦其次,“事后受賄”通俗的講就是“先辦事,后收錢”。這是一種“賄賂邀約”,如果受賄人兌現(xiàn)了“賄賂承諾”,即受賄人為其謀取了利益,那么請托人就會兌現(xiàn)其邀約。⑧在雙方達成收買故意后,受賄人只要為請托人謀取到利益,無論是否收到約定的賄賂,謀取到利益時即構成既遂。如受賄人先為請托人謀取了利益,但還未收到賄賂時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因為在其為請托人謀取到利益時,客觀的收買行為也已經(jīng)實現(xiàn),同樣侵害了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
受賄人只要收受賄賂或為請托人謀到利益,收買行為即已完成,其以權換利的本質(zhì)也已達成,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就遭到了侵害。而以權換利行為的最終完成,即受賄人收受賄賂并為行賄人謀取到利益,對雙方而言是最為“理想”的結(jié)果,但是對法益侵害的判定應以客觀行為為標準,而非以主觀認知程度為標準。只要實現(xiàn)了權力和利益的對價交換,就已對受賄罪的法益造成侵害,而非達成雙方的預期之后才對法益造成侵害。至于哪方先付出“誠意”以及結(jié)果是否達到雙方“滿意”,并不具有決定性意義,也改變不了以權換利的本質(zhì)。
綜上,在雙方達成收買職務行為的共同故意時,就破壞了國民對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的信賴,已經(jīng)開始侵害受賄罪的法益,但這只是犯罪的初始階段,若把利益實現(xiàn)過程比作犯罪行為的實施過程,達成職務行為的收買故意僅僅是受賄罪犯罪的開始,并沒有對受賄罪所保護的法益造成完全的侵害。因為雙方僅僅達成收買意向,職務行為本身是否實際被收買還是個未知數(shù),也就是收買故意形成之后并不一定會有犯罪結(jié)果。若沒有客觀的舉動,僅僅因為主觀承諾或意思表示就斷定行為構成既遂,明顯不符合客觀歸罪原則。但當受賄人實施了被收買的客觀行為(收受賄賂或為他人謀取到利益)就侵犯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這時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兩層含義均已經(jīng)受到侵害。同時,收受賄賂或為行賄人謀到利益都是客觀的行為,比較容易判斷和固定證據(jù),也能為受賄罪提供了一個可以評判的客觀標準。
所以筆者認為受賄罪是行為犯,只要雙方主觀上達成收買職務行為的故意就對受賄罪的法益造成侵害,受賄罪就已經(jīng)著手;但受賄罪并不是一著手即告完成,還要有受賄人客觀上實施被收買的行為,受賄罪的客觀方面即已完備,達到法律要求的程度,犯罪即宣告既遂。
注 釋:
①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wǎng)站:《調(diào)研報告:如何突破查辦新型腐敗案件的難度》,2014年03月26日.
②《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受賄刑事案件使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全國法院審理經(jīng)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
③張明楷:《法益初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81頁.
④張明楷:《刑法學》,法律出版社第四版,第1063頁.
⑤張寶軒,楊增:《受賄罪中“為他人謀取利益”的司法認定》,載《人民法院報》2016年006版.
⑥黎宏:《受賄罪保護法益在于職務行為公正性》,載《檢察日報》2017年003版.
⑦李琳:《論“感情投資”型受賄犯罪的司法認定》,載《法學論壇》2015年.
⑧劉志高:《認定受賄罪既遂與未遂的兩級標準》,載《人民法院報》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