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本刊編輯部 酷咖網(wǎng) 執(zhí)行:徐雪梅 王秋珍
我是一名初中生,在武漢一所中學(xué)就讀。寫作文對我來說是老大難。作文課上,我咬著筆桿半小時,硬是憋不出一個字??斓较抡n時間了,我心里著急,于是胡亂地寫滿一張紙,匆匆交了作文。等作文本返還到手上時,滿頁都是老師紅色的批語,讓人不敢直視——用詞生硬,語言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蒼白無力……課外閱讀時,看到語言靈動的文章,非常羨慕。唉!如果有辦法讓我寫出這么優(yōu)美的語言,我愿付出“洪荒之力”……
這是一個初二學(xué)生發(fā)過來的電子郵件。類似的信件,編者的郵箱里還有很多。
語言是思想、情感的載體。我們評價一篇作文寫得好不好,多半是從它的語言出發(fā)的。語言美不美,直接影響著文章的吸引力??鬃釉唬骸把灾疅o文,行而不遠(yuǎn)。”也就是說,如果文章沒有文采,就不能傳播到遠(yuǎn)方。優(yōu)美、靈動的語言會讓人如品香茗,回味無窮。語言的美,不是華而不實的美,而是簡單、干凈,有光澤、有味道的美。那么,我們該如何寫出這種美呢?
在此,我們邀請作家、浙江省中學(xué)語文高級教師王秋珍,給同學(xué)們說一說作文語言。
隨著重重的關(guān)門聲和離去的腳步聲,這下房子里真是沒人了。本來還想去外面玩玩的,可是媽媽離開時吩咐我做一些事情,看來只能待在家里了。記得去年這時候,媽媽工作沒有這么忙,她每天早上都做早餐。而我每天醒來都有現(xiàn)成的早餐吃,吃完就出去玩。果然,世事難料,往往不如人意啊。無奈下樓去吃早餐,吃完便回家了。閑著無聊便看電視劇,不知不覺竟到了中午。)
(選自學(xué)生作文《今天,爸媽不在家》
王秋珍:這段文字無非是說媽媽去上班了,“我”看了一上午的電視??墒亲髡邔懙萌绱死p繞,真是無趣、無味。
不少同學(xué)寫文章,喜歡啰唆,一句話能說清的事,卻寫很多句。一件人人皆知的事情,卻也要交代得一清二楚,生怕讀者看不懂。殊不知,那些啰唆冗雜的語言會讓人失去閱讀的欲望。寫作時,要學(xué)會“留白”,該省略的要省略,正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
老七不老。他個子中等,鼻頭圓圓的,身上常年帶著一股酸奶和大蒜的味道。
但杏花喜歡。她說這樣的男人老實、可靠。她,是悄悄對自己說的。
其實,杏花喜歡的是老七的手藝。
老七是個漆匠。每天凌晨三四點,報曉的公雞還在熟睡,老七就穿上長袖上衣和長褲子,往離村莊六七里的山塢趕。那里有層層疊疊的山,山上長著一棵棵粗壯的漆樹。漆樹見了太陽就不出漆。天色昏暗,老七的手卻像長了眼,很熟練地找到漆樹,用刀子在樹干上割開一個個口子,灰褐色的黏稠樹脂就嘩嘩地流到了老七帶去的器皿里。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酸奶的味道——其實那是生漆的味道。
(選自王秋珍《老七》)
朵朵很喜歡這塊地,把它當(dāng)樂園。它在里面打滾。它在里面奔跑。它跟花捉迷藏。它跟草捉迷藏。它也逗著一些小蟲子玩,捉起,再放。再捉,再放。一玩就是大半天。在一只貓的眼睛里,這個世界,都是好玩的吧。
我有時會站在院門口看它玩。它順著竹竿爬,爬。它抓住那幾瓣海棠,愣是玩了半晌。一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年蓬,朵朵圍著它,竟也玩出百般的趣味來。風(fēng)吹,一年蓬的草尖輕輕擺動,可把朵朵興奮壞了。它緊張地盯著那擺動的草尖,埋下半截身子,蓄勢待發(fā)。突然,它箭一般地射出,撲過去,跳上跳下,像驍勇的士兵,獨闖沙場。
(選自丁立梅《一只貓的智慧》)
老七的身上為什么常年帶著一股酸奶和大蒜的味道?作者不急著交代。隨著文章的推進(jìn),讀者自然會明白。開頭這段伏筆設(shè)得好。文章大多采用短句處理,使文字顯得簡約。
小貓朵朵的行動描寫更是用了大量的短句,讀來讓人輕松、愉快。我們在組合文字的時候,要學(xué)會取舍,把那些可寫可不寫的都刪去,把那些繞來繞去的“線頭”都剪掉。寫完以后自己多讀幾遍,覺得沒有拖泥帶水了才行。好的文字,能用兩個字說清的,絕不用三個字。廢話太多,會大大削弱文字的表現(xiàn)力。
我貪婪地“侵略”完第十一級臺階,抬頭看到你坐在第十三級臺階上微笑。我也想對你笑,可攀登的疲憊使我笑不出來。我慢慢地向上移去,終于和你并排同坐。
我迷戀高處的風(fēng)景,像迷戀任何美好而遙不可及的東西。
你說如果下輩子找不到你,就到西藏去。我問你為什么。
你說,那里有你最愛的格桑花。陽光順著你的臉傾瀉而下,你左眼邊的那顆淚痣動了一下。
(選自學(xué)生作文《等格?;ㄩ_》)
王秋珍:看了這段短小的文字,我心里怦然一動——寫得真好。有的同學(xué)寫文章喜歡東抄一段、西摘一段,自己的情感總是游離在文字之外。我在批閱學(xué)生的作文時,曾多次遇到這種情況:整段話看起來非常有文采,卻和主題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們要學(xué)會讓自己的感情和文字來一場約會。如果你把自己打動了,你的文字就很美了。很多作家寫作時,會為自己筆下的人物傷悲、心疼,以至于哭泣——他們是完全把自己的感情融入到文字之中了。
每篇文章都有情感基調(diào)。情到濃時,其美自現(xiàn)。同學(xué)們在表達(dá)的時候,要有意識地把自己的情感融入語言里。比如這樣一句話:“晚飯花開了。”這是客觀的陳述,我們無法看出作者的心情是悲傷還是高興。我們再來看一段文字?!巴盹埢釤狒[鬧地開放了。那一朵朵艷紅點綴在一片蔥翠中,像少數(shù)民族富有風(fēng)情的裙擺。那香氣似乎有聲響,會走動,一點點地在空氣中擴(kuò)散,形成香味的漩渦?!边@段文字,就把作者對晚飯花的贊美、對生活的熱愛全都呈現(xiàn)出來了。
葉圣陶說:“寫文章不是生活的點綴和裝飾,而就是生活本身?!辈簧偻瑢W(xué)寫作文,總是脫離生活,寫一些想當(dāng)然的文字。比如,自己不過給爸爸端了一杯茶,爸爸就激動得跳起來,連聲夸獎:“好兒子,你懂事了!”老師在課堂上咳嗽了兩聲,同學(xué)們就淚花閃閃,齊聲喊:“老師,您歇歇吧!”這些看起來“高大上”的語言,其實讓人啼笑皆非。寫文章不是喊口號,不是比賽誰更偉大。
“月亮升起來,院子里涼爽得很,干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dāng)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xì),在她懷里跳躍著……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fēng)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但是大門還沒關(guān),丈夫還沒回來?!?這是孫犁《荷花淀》中的一段,形象地寫出了女人的心靈手巧以及白洋淀的淳美,富有生活氣息。緊接著,孫犁用白描手法寫出了女人聽說丈夫要去大部隊時的內(nèi)心震顫:“女人的手指震動了一下,想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這樣的場景,沒有認(rèn)真體驗生活是寫不出來的。
父親手握磨桿推動起石磨。母親走在父親前面,在磨桿追上來之前,將浸得胖胖的、軟軟的黃豆添上磨盤。轉(zhuǎn)一圈,倒一勺;轉(zhuǎn)一圈,又倒一勺。我嚷嚷著要添豆,卻總有不少豆進(jìn)不了磨眼,且回回?fù)?dān)心手被磨桿撞上。而母親總能那么從容地將黃豆及時而又適量地添上磨盤,這讓當(dāng)時的我崇拜不已。那浸泡過的黃豆一點點進(jìn)入磨眼,隨著磨盤發(fā)出的吱吱聲,磨底四周就會流出豆?jié){。這些豆?jié){像牛奶,又像濃粥。它們吧嗒、吧嗒掉落盆中的聲音,仿佛鄰家的小兒在撒嬌。
(選自王秋珍《豆腐飄香》)
我?guī)е宦凤L(fēng)塵,隨著人流走出了火車站。站在寒風(fēng)中,我不住地發(fā)抖,四處尋找來接我的爸爸。唉,一年沒見了,我竟有些記不起爸爸的模樣了。終于,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我看見了爸爸。他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好亂,胡子也密匝匝的。媽媽就站在爸爸旁邊,身上穿著去年過年時我給她選的黑色大衣……
(選自學(xué)生作文《淚水不是酸出來的》)
王秋珍:磨豆的場景是不是讓你感受到了濃濃的生活味?這樣的文字肯定不是憑空想出來的。很久沒和爸爸見面的“我”出了火車站,在寒風(fēng)中等爸爸。這帶著酸澀的場景多么真實,多么生活化。因此,寫作時,我們沒必要刻意追求“高大上”,寫一些虛假的東西。生活怎么樣,我們就怎么樣寫。
仔細(xì)觀察,用詞準(zhǔn)確,精雕細(xì)琢,我們的作文語言會更立體,會更有鏡頭感。鏡頭感即畫面感。你要把讀者帶進(jìn)某個畫面、某個鏡頭,給人身臨其境的感覺。這樣的語言,讀起來會很有味道,充滿張力。
長沙市雅禮雨花中學(xué)名師劉煒偉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像拍電影一樣寫作文》,其中有這么一段——看迪斯尼的動畫片,我們總會先看到那個金碧輝煌的城堡,那是標(biāo)志,是我們從小到大的懷念。看到熟悉的城堡,我們的大腦會自動調(diào)整頻道,進(jìn)入美妙幻想模式??慈R昂納多主演的《荒野獵人》,我們仿佛進(jìn)入了拓荒時代的美洲原始森林,潮濕、粗糲、野性;我們仿佛能看到冷厲的灰綠色調(diào)、高大茂密的樹木,能聽到獵人的喘氣聲、腳步聲、靴子踏進(jìn)泥漿的聲音……寫作文也是如此,再沒有比一個具有獨特氣質(zhì)的場景鋪設(shè)更有魅力的了。讀者被吸引到作者構(gòu)建的世界中,參與到故事中,與主人公同喜樂、共悲哀。
鏡頭感文字最忌諱籠統(tǒng),這就要求文章語言精雕細(xì)琢。比如有的同學(xué)喜歡用“大名詞”,讓人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寫什么。比如,你單寫“花”,讀者不知道是什么花,這是“大名詞”。要把它變成“小名詞”,具體到“喇叭花”“指甲花”等,甚至“不知名的小花”,都比一個“花”字要好。
他是高速公路收費站的收費員,每三天輪休一次。休息的時候,他會騎著單車,繞著城市轉(zhuǎn)一圈:到城西買她喜歡的鮮鯉魚,到城南買陳記的大麻花,再到城東買傳信瓜子……他所在的城市雖然不大,可這樣轉(zhuǎn)上一圈,也需要三四個小時。有時候她不在家,他就在小小的廚房里,慢慢地為她燉一鍋乳白色的魚頭豆腐湯;幫她整理凌亂的房間,蹲在地上擦地板。湯一直溫在爐子上,她回來的時候,溫度剛剛好;濃郁鮮香的滋味,在她的舌尖久久不散。
可她終于還是想要逃離了。
她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yuǎn)他。那個冬天,她總是很忙,每次他來的時候,她都不在家,或者在加班,或者臨時約見客戶。電話里,她的聲音清冷漠然:“很忙,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去,你不要等了……”“啪!”電話就掛了。他也不急,照樣像往常一樣,爐子上燉著湯,音響里放著舒緩的鄉(xiāng)村音樂,手里拿著抹布,蹲在地上擦地板。擦完了,他就靠在沙發(fā)上,看她沒看完的書。他很享受這樣的時光。
(節(jié)選自衛(wèi)宣利《37碼棉拖鞋》)
王秋珍:文中出現(xiàn)的都是“小名詞”,比如“鮮鯉魚”“陳記的大麻花”“傳信瓜子”“乳白色的魚頭豆腐湯”。作者以實在、具體的內(nèi)容寫出了主人公細(xì)致周到、妥妥帖帖的愛。如果同學(xué)們這樣寫:“休息的時候,他會為她四處買好吃的。她不在家,他也會給她做好吃的?!边@樣的文字讀起來是不是味同嚼蠟?zāi)兀?/p>
王秋珍: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當(dāng)代微篇小說作家協(xié)會理事,全國優(yōu)秀作文指導(dǎo)老師,東陽市教壇新秀。有文稿刊于《人民教育》《羊城晚報》等報刊,共計2500篇。出版的圖書有《巧克力》《棒棒糖》等九部。多篇文章入選各地語文試卷閱讀題。指導(dǎo)學(xué)生發(fā)表作文1900余篇。
寫作文時,我們還要注意語言的文雅。粗俗不堪的語言是沒有“顏值”的。有些語言明明上不了臺面,個別同學(xué)卻認(rèn)為,生活就是這樣啊——誰和誰吵架,誰和誰對罵。親愛的同學(xué),如果我們把粗俗當(dāng)成了生活味,那就大錯特錯了。污染性的語言像生活里的有毒物質(zhì),會毒害我們的身心。真正的高手即使罵人也是優(yōu)雅的、有趣的。馮驥才在《泥人張》中有這么一段話:“只見人家泥人張聽賽沒聽,左手伸到桌子下邊,打鞋底摳下一塊泥巴。右手依然端杯飲酒,眼睛也只瞅著桌上的酒菜,這左手便擺弄起這團(tuán)泥巴來,幾個手指飛快捏弄,比變戲法的劉禿子的手還靈巧。海張五那邊還在不停地找樂子,泥人張這邊肯定把這些話在他手里這團(tuán)泥上全找回來了。隨后手一停,他把這泥團(tuán)往桌子‘叭’地一戳,起身去柜臺結(jié)賬?!蹦嗳藦垖Ω逗埼?,那叫一個爽!他捏人的泥巴,還是鞋底摳的。他捏出的海張五,不是往桌上放,而是“一戳”。
寫作時,我們對語言的把握如果能做到以上幾點,假以時日,作文“顏值逆襲”指日可待。當(dāng)然,以上幾點對語言的要求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們互相融合,互相滲透。只要我們多積累,多向生活學(xué)習(xí),勤于消化,一定能慢慢培養(yǎng)出語感,寫出美美的有味道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