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關琮嚴
近年來,網絡輿論的急速反轉引起社會普遍關注并成為輿論生態(tài)治理的重點之一。從目前的研究現狀來看,大多數相關研究或集中于對反轉拐點的探究和過程的劃分,或集中于成因分析和應對,缺乏對輿論反轉內在演變機制的全面考察和揭示。輿論反轉受多方面因素共同影響,是多方主體共同作用、多種媒介交互傳播的結果,要有效治理輿論反轉,需要從輿論反轉的具體機制入手,針對性施策。
輿論的形成與敘事密切相關,敘事的變化往往會形塑人們對事件的基本認知和判斷。輿論反轉過程中多元傳播主體敘事前后不一致,風格步調不統(tǒng)一,造成輿論反復震蕩,甚至輿論立場搖擺,前后相左。具體來說,在輿論反轉的敘事格局中存在民眾敘事和媒體敘事,民眾敘事處于對媒體敘事質疑和角逐的狀態(tài)中,屢屢出現的輿論反轉就是這種敘事對抗的明顯表征。在輿論反轉過程中,不管是民眾敘事還是媒體敘事在網絡環(huán)境下都會卷入以下三種敘事機制中。
在社會化媒體時代,輿論場的建構變得更加開放,除媒體之外,多元主體參與成為輿論建構的主要特征,小事件在多方力量的推動下經常能引發(fā)輿論風暴。總體上看,對反轉事件的敘事缺乏完整性,往往具有明顯的碎片化和階段性特征,事件的敘事一直處于動態(tài)變化中。而且,受當下受眾“淺閱讀”習慣的影響,為了在第一時間最大限度地吸引受眾眼球,許多媒體敘事力求簡短、生動、有沖擊力,但卻犧牲了敘事的完整性、深度,甚至是真實性。這給民眾敘事留下了進一步質疑和深究的空間,在多元主體的共同參與下,兩種敘事幾經反轉,最終實現了對事件的完整呈現。而普通民眾的注意力也在兩種敘事間頻繁轉移,對事件的認知和判斷在這種碎片化敘事中難以維持穩(wěn)定性和統(tǒng)一性,從而陷入集體無意識的狀態(tài)。
傳統(tǒng)媒體時代,社會熱點事件的敘事主體相對固定,主要是傳統(tǒng)主流媒體,敘事模式也相對固定,敘事的完整性和可控性更強。但在社會化媒體時代,人人都是傳播者,在社會熱點事件的報道過程中形成了開放性的敘事格局,用戶參與式內容生產已經成為新聞生產的一種重要方式。對一個事件的整體描述不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媒體敘事與民眾敘事相互作用,多方參與、多方互動的結果。但這種多方參與、多方互動的民眾敘事往往會受制于個人因素的影響,如報道的專業(yè)素質不高、缺乏求證、觀點主觀偏激、借題發(fā)揮等,都會造成想象敘事、虛假敘事和主觀敘事,違背了新聞客觀報道的基本原則,影響甚至誤導了其他民眾對事件的整體了解和判斷。
選擇性敘事和敘事框架密切相關??蚣芙嬛饕侵浮叭藗冞x擇感知事實的某些部分,并將它們凸現在傳播的文本中,通過這種方式傳達關于被描述對象的某種問題的定義、因果解釋、道德判斷以及處理建議”。[1]媒體敘事和民眾敘事都需要借助選擇性的框架建構來表達態(tài)度或傾向,主要根據敘事主體的需要突出或者淡化事件的屬性或某些方面的屬性,舍棄或者添加事件的某個部分或細節(jié),選擇敘事角度,宣示價值取向和道德標準。輿論反轉中,媒體的選擇性敘事框架具有不穩(wěn)定性,經常出現前后相左的情況,最終損害了媒體的公信力。民眾選擇性敘事的偏向性明顯,目的性強,變化快。受其影響,輿論反轉的敘事中“多數情況下我們并不是先理解后定義,而是先定義后理解”。[2]當這種選擇性敘事框架經常轉換,民眾對事件的了解和對輿論的感知就會游走于短暫的確定而迷失理性。
當前,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發(fā)展期,社會矛盾復雜多發(fā),整體社會心理敏感脆弱。再加上當前發(fā)達的網絡環(huán)境,線上的情緒表達成為社會情緒宣泄的重要出口,社會心理在虛擬環(huán)境中被放大,“一石激起千層浪”的網絡輿論效應明顯,輿論形成的周期縮短,速度加快。輿論反轉正是這種社會心理變化投射在輿論生態(tài)中的典型表現。結合輿論反轉實踐,深究輿論反轉背后的社會心理發(fā)現,情結、想象、情緒化的群體思維構成了輿論反轉的三大社會心理機制。
榮格認為情結是觀念、情感、意象的綜合體,并且處于無意識狀態(tài)。正是這種情結影響著人們對外在事物的認知和解釋。比如網民中普遍存在的“俠客情結”,就代表了網民對“鋤強扶弱、公平正義”的追求,在信息量有限的情況下,該情結的喚醒往往會造成對事件先驗性的簡單判斷和草率定論。此外,民眾普遍的質疑心理在不確定性的信息環(huán)境下逐漸強化為一種情結,在網民的互動交流中不斷被肯定并內化為一種流行的網絡行為方式。輿論反轉過程中,由于事件真相信息的局限,一旦有限的信息或事件的局部情況與某種情結契合,網民對事件認知和理解就會被情結驅使,沿著既定路線展開。當事件出現反轉,網民又會根據具體情況對應地選擇情結模式。
想象是“理解某事的能力,從某些片段或是表面來感知整合的全體……想象與記憶、分析、比較等能力以及個人經驗相關,不盡然是虛構或幻想”。[3]觀念、情感與意象都包含在個體的想象中,構成個體感性認知框架。有限的信息接觸通常會給個體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進而激發(fā)出經驗性理解。對于個體而言,反轉事件的階段性呈現和碎片化信息阻礙了人們對整個事件性質的總體認知和判斷。人們通過碎片化的信息想象整個事件,通過個人經驗框架和情結模式對已有的碎片化信息進行想象性的完善或補充。隨著反轉事件的發(fā)展和相關信息的增加,原有的想象空間被一步步擠壓,新的想象模式開啟,與此對應的人們的評斷標準和闡釋框架在不斷調整轉換。
情緒化的群體思維最集中的表現是群體極化。勒龐在《烏合之眾》中認為在某些既定的條件下,個體的理性自覺麻痹,激發(fā)出的是群體在感情和思想上的一致性,即群體的精神統(tǒng)一?!霸诩w心理中,個人的才智被削弱了,從而他們的個性也被削弱了。異質性被同質性所吞沒,無意識的品質占了上風”。[4]當契合群體心理的事件或事件的一部分進入群體視野,“情感層面的觸動是引發(fā)大規(guī)模的網絡輿論波共振的社會心理、社會情緒和社會心態(tài)的基礎……這種觸動包括爭議性、情感性等相關內容。這些內容特別容易被引發(fā)網民的共同情緒和群體心態(tài),觸發(fā)人們心中的感性部分,從而引起聯想回憶和輿論判斷”。[5]輿論反轉與群體思維方式關系密切,隨著反轉事件的階段性呈現,情緒化的群體思維總會在一定階段內阻斷理性思維的介入,釋放人們的感性、情感,縮短甚至越過思考過程,迅速形成意見并匯集,點燃輿論。這也正是輿論能快速形成并快速反轉的重要原因。
最早將話語作為微觀權力進行研究的是???,他將話語視為“權力行使的技術、戰(zhàn)術和戰(zhàn)略”,[6]并提出“話語即權力”的觀點?!霸捳Z權不僅僅是指說話權,而是指控制輿論的能力……因此,話語權掌握在誰手里,誰就決定了社會輿論的走向”。[7]媒介環(huán)境作為主體進行話語權建構的重要場域,在經歷了由傳統(tǒng)媒體環(huán)境到新媒體環(huán)境的轉變之后,多元話語在網絡輿論形成中交織、碰撞、交鋒。尤其是在社會化媒體時代,話語表達成為個體彰顯存在感和塑造主體性的主要手段?!霸诋斚略捳Z權力結構中,權力關系的變化正由媒介中心轉向表述中心”。[8]多元主體以表述為中心的話語權之爭正在上演。但是“新媒體發(fā)展帶來的話語權變革并非呈現出線性走向,即走向‘自由’或走向‘混亂’,它總是與中國當下的社會矛盾、社會不同階層的利益訴求糾結在一起而呈現出復雜的特征”。[9]輿論反轉正是新媒體環(huán)境下多元利益主體間話語權爭奪的具體表現,而多元利益主體話語權爭奪也成為輿論反轉形成的重要社會機制。就一個社會熱點事件以表述為中心的話語權爭奪大致有兩種方式:一是表達觀點意見,贏得社會輿論的響應和肯定;二是揭示不為人知的內容,以此吸引眾人眼球,轉移公眾視線。在事件發(fā)展的重要節(jié)點,通過這兩種方式的運作,話語主體頻繁流轉或話語指向不斷變換,其權力格局一段時間內不斷變化,社會輿論來回震蕩,往往陷入反轉或再反轉的不穩(wěn)定狀態(tài)。
輿論反轉過程中,話語權的流轉背后是不同利益主體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對整個事件進行的局部剪裁,雖然這種局部剪裁的“真相”能在一定階段和范圍內得到輿論的響應,但從整個輿論事件發(fā)展過程來看,局部剪裁的“真相”最終會在話語權的爭奪戰(zhàn)中還原出總體真實,輿論歷經反轉總會趨于理性。
輿論反轉是多種機制共同作用的動態(tài)過程,對其治理要遵循輿論反轉的發(fā)展規(guī)律,從形成機制上入手,強化過程控制與管理,構建相互銜接、科學系統(tǒng)的治理機制體系。
輿論反轉過程中存在兩種基本敘事,一種是民眾敘事,另一種是媒體敘事。對于民眾敘事而言,敘事主體的多元化,其敘事的開放性、碎片化和選擇性特征較明顯。盡管這種民眾的多元敘事有助于澄清反轉事件的真相,但由于媒體求證性敘事的缺失、引導性敘事的滯后,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輿論反復和混亂。可以看出,輿論反轉的敘事機制治理重點在于改變媒體敘事模式,讓媒體關口前移,充分發(fā)揮專業(yè)主義精神,通過完善求證調查環(huán)節(jié),最大限度實現對整個事件的全面敘事和深度敘事。尤其是在熱點事件中可能出現的反轉節(jié)點上,要加強深度敘事和引導敘事的力度,確保敘事的前后一致性和統(tǒng)一性。媒體要避免為爭取報道首發(fā)而放棄對媒體敘事的把關,防止過度依賴民眾敘事而放棄專業(yè)化的媒體敘事,從而喪失敘事的可信度。此外,媒體敘事要加強以社會主流價值觀為核心的的價值引導性敘事,對民眾敘事要有清醒的認識和判斷,對其間混雜的扭曲的價值取向應及時糾偏。從總體上加強媒體敘事的過程化管理和引導力提升。
輿論反轉的社會心理機制大致可以區(qū)分為情緒動員和主觀臆測。為什么在網絡輿論的產生過程中會有情緒動員和主觀臆測?究其根本,是由于在輿論發(fā)酵階段缺少對信息的統(tǒng)籌管理和對網民心理的理性引導。首先,防止網民的主觀臆測,要注重事件信息的參與式管理。網絡環(huán)境下開放的多元主體參與的信息生產并不等于放棄對信息生產、傳播過程的統(tǒng)籌管理。主流媒體要主動介入信息生產和傳播的流程中,承擔起信息把關與引導的重要責任,一方面要盡可能地提供事件的完整信息,另一方面要對網民爆料進行核實,對網民評論理性回應,不能聽之任之。其次,要注重情緒分流和疏導。輿論反轉過程中,網民容易因意見共鳴而迅速形成情緒亢奮。其主要原因是媒體在網民的情緒管理中缺位,沒有為網民提供情緒表達的出口,造成情緒在網絡上的蔓延。針對網民情緒亢奮的狀況,媒體要進行分類引導,在龐雜的網民意見中區(qū)分正面與負面情緒,對其中正面情緒通過找到與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契合點,配合相應的評論文章等形式進行意見放大,強化正面情緒;對負面情緒要以理性、客觀、公正的立場及時正面回應,同時梳理、集納和總結網民正面觀點形成意見強勢,對其進行降溫。“需要注意的是,對公眾情緒的調節(jié)存在于輿論生成、傳播、演進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其中,調節(jié)的關鍵時機往往在初始階段,此時,引導的重點在于轉移、分散情緒,而權威導向的作用則凸顯于輿論演化階段,此時的引導必須借助媒介自身的公信力和理智的力量”。[10]
網絡的開放性語境下,輿論形成中的話語權結構發(fā)生改變,話語權中心由媒體轉向表述,這意味著輿論話語權重構過程呈現出去中心化的特征?!拜浾撘龑У暮诵脑谟谠捳Z權的爭奪,無論是定義事物、還原事實、解釋緣由,還是分析利害、證明清濁、評價得失,都離不開輿論引導者這一話語主體的積極作為。有效的引導必然建立在掌握輿論話語權的基礎之上”。[11]現有媒介環(huán)境下,對主流媒體而言,如何在輿論話語權的重構過程實現再中心化是有效開展輿論引導的前提。首先需要強化媒體輿論對話的持續(xù)主動參與。有針對性地回應質疑,有建設性地批評觀點,有啟發(fā)性地提出建議,有溫度地做好服務。其次,在此基礎上強化媒體在輿論對話中對公共利益的積極關切。通過對輿論事件公共利益的梳理和挖掘,轉移并盡可能統(tǒng)一民眾的視角,以積極正確的態(tài)度和客觀公正的立場贏得民眾情感認同。最后,要持續(xù)強化社會主流價值觀擴散。求同存異,以社會主流價值觀統(tǒng)攝媒體輿論話語行為,最大限度地縮小各種輿論話語價值差異,以實現更大范圍的輿論共鳴。通過媒體的上述努力,才可能減小輿論反轉過程中的話語反差和對抗,實現輿論話語權的回歸。
輿論反轉的演變機制從根本上說明新媒體環(huán)境下個體主體性的凸顯和輿論響應周期的大大縮短。媒體除了強化自身主體性發(fā)揮,還需要對民眾主體性的培育和發(fā)揮營造良好的氛圍和進行正確的引導。對主流媒體而言,不要跟著社會化媒體而喪失自己的獨立判斷,要始終堅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強化自身的理論自信和文化自信,增強自身對網絡輿論的判斷力和引導力。在輿論反轉過程中,主流媒體不能只把目光聚焦在短期的輿論引導上,還要自覺將民眾理性的主體意識培養(yǎng)作為一項長期重要任務,堅持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