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 科研處,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10)
羅伊斯忠德觀及其在當代中國的實踐意義
桑東輝
(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 科研處,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10)
美國哲學家羅伊斯在上世紀初發(fā)表了《忠之哲學》。他不僅將忠闡釋為對人類社會共同體精神的自覺自愿之盡忠,而且將“忠于忠”這樣一個體現(xiàn)對共同體主義的忠之精神,抬高到道德體系中至高無上的地位。這在西方倫理思想史上是空前絕后的。羅伊斯的忠德觀意在廓清人們對忠的狹隘認識和誤解扭曲,從而將忠界定為人類社會所應共同尊奉的道德準則。盡管羅伊斯忠德觀具有一定的空想性和調(diào)和論的傾向,但其對忠誠特質(zhì)的發(fā)掘和對人類共同利益的主義之盡忠主張,仍具有深遠而重大的時代價值和實踐意義。
羅伊斯;忠德觀;倫理價值;實踐意義
喬西亞·羅伊斯(Josiah Royce,1855—1916)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與實用主義哲學家詹姆士齊名的美國著名哲學家。按照賀麟的說法,魯一士(羅伊斯的舊譯,下同,不再注明)是“美國系統(tǒng)哲學成立的柱石”。想當年,“美國現(xiàn)代的哲學,幾有不歸詹則歸魯之勢”。[1]有研究者根據(jù)其哲學觀與宗教觀互滲互補的特點,將羅伊斯的忠德觀界定為忠誠宗教。[2]更多的研究者則從管理學的角度將羅伊斯的忠之哲學引入忠誠管理的視域。全面客觀地看,羅伊斯的忠德觀固然與宗教學、管理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其更多地體現(xiàn)的是道德哲學價值。
1.關于忠的定義
羅伊斯論忠德是從界定忠之定義開始的。對于忠這一“沒有確切的定義”的“古代流行的好名辭”,羅伊斯認為,“所謂忠者,就是:一人對一主義之自愿的,實際的,及徹底的盡心”。[3]8這里需要說明的是,謝幼偉認為“Cause”一字沒有確切的對應漢譯,因此將其譯成“主義”一詞。無疑,羅氏“Cause”一詞表達的是人們?yōu)橹畩^斗和忠于的目標、主義,或者說是普遍公義、正義、道。本文因依據(jù)的是謝氏譯本,故尊重譯者習慣,仍以“主義”來釋“Cause”,但讀者須知,此“Cause”實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公義、道義?!爱斨乙鸭右赃m當?shù)慕缯f后,則全部道德律,可在忠德內(nèi)而得滿足?!盵3]7羅伊斯還批駁了將忠德視為統(tǒng)治者壓迫被統(tǒng)治者的工具這樣一種誤解,指出像日本武士的忠德雖起源于古代的武士道,但已經(jīng)被訓練成具有自由性和可塑性的現(xiàn)代精神,而非盲目且可憐的愚忠。
2.關于忠的對象
在羅伊斯眼里,忠的對象不是完全個人色彩的,而是具有社會共同體精神的。換句話說,忠不僅僅是對某個人的忠,也不是忠于一個狹隘的主義,其所忠于的主義必須是以某一社會的聯(lián)系,把我與他者結合。這種主義,“在他是人格的,因為這主義和他與別人都有關系,同時又是非人格的,如從純粹人類觀點言,也可說是超人格的,因這是把數(shù)個人類自我,或極多數(shù)的自我,結合以成某一較高級的社會統(tǒng)一體?!备叛灾?,“忠的對象之所在,即系各種自我合成一個生命的結合之所在”。[3]26“一種主義,只有在其能聯(lián)結多人以成一個單一生命之統(tǒng)一體時,這種主義乃可為忠之可能的對象。”[3]55這樣的主義,必然既是個人的,又是所謂超人格的、社會的。羅伊斯代表作《忠之哲學》“一直被奉為教導共同體精神的倫理學經(jīng)典”。[4]具體而言,羅伊斯認為體現(xiàn)這種共同體精神的領域主要包括友誼、家庭、國家。籠統(tǒng)地說,一切固定的社會關系都可以產(chǎn)生能夠引起忠德的主義。
3.關于忠的踐行主體
羅伊斯一再強調(diào)忠的踐行主體不專屬于某一階層、某一群體。盡管羅伊斯常常舉戰(zhàn)爭中的例子來說明忠,但在他看來,忠也可有許多其他的形式,如家庭的形式、宗教的形式、商業(yè)的形式、職業(yè)的形式及其他。他一再宣稱其在演講中所反復宣揚那種盡忠的船長、虔誠的殉教者、為國捐軀的戰(zhàn)士,都只是特殊的例證,不是唯一可能的例證?!八^忠德,無論如何,不是少數(shù)貴族的天稟?!盵3]59除了戰(zhàn)爭等非常狀態(tài),日常生活中的忠也隨處可見。如當一個人受托看護嬰兒,或者一個人對友誼的忠誠,對某件事的允諾。忠之尋常表現(xiàn),不在嚴重的關頭,也不在英雄顯身手之際,而在日常生活中。甚至可以說,“真正忠之偉大人格的表現(xiàn),實宿于世人白眼內(nèi)所謂社會之渺小人物中”。[3]58在他看來,忠是可在最低級與最高級的人類中存在的。帝王與農(nóng)民,圣人與凡夫,都可有他們各種盡忠的機會。也就是說,除了非常時期的盡忠死難外,日常生活中的說實話、對人禮貌、游戲中的公平、信仰上的容忍、對敵人的俠義等都可視為“忠于忠的特殊形式”。
羅伊斯的忠德觀在西方倫理思想史上獨樹一幟,與強調(diào)博愛、正義、美德、情操等西方倫理規(guī)則相比,其具有與眾不同的突出特質(zhì)。
1.忠的最高境界是“忠于忠”,也就是忠于社會共同體精神
羅伊斯將忠德抬高到道德核心和最高的善的地位,是為了以忠德來統(tǒng)攝社會關系,構建共同體精神。按照羅伊斯的觀點,忠的最高境界是“忠于忠”,這個“忠于忠”實質(zhì)上是忠于一個社會所共同認同的主義。因為這個主義是整個社會的共同體精神,因此,它超出任何個人和任何狹隘的主義、信仰,而成為整個社會的最高道德法則,成為高懸于人們之上的道德律令?!爸矣谥遥瑒t為一切忠之王,為一切忠之真正意義?!盵3]113在羅伊斯看來,“盡忠的人”所遵從的主義絕不僅僅是個人的信仰,而是全社會普遍的價值,是合一切個人和社會的品德而構成的。在羅伊斯看來,一個人對事業(yè)和主義的忠絕不僅僅是個人的,而是整個社會的,是為了人類共同體。實際上,羅伊斯所高揚的忠已經(jīng)成為具有宗教性的全面道德,成為人們道德生活的指導思想和行為指針。
2.忠的核心精神是至誠盡忠,具有十分突出的宗教性特點
用羅伊斯的話說,“忠之本身,以其是盡心于統(tǒng)一許多人類生命的主義,我們將見其精神是深切的宗教式的”。這種宗教式的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對主義的盡忠服役上?!氨M忠服役于主義,即是志在給人類生命以一種超自然,一種根本的神圣之意義?!盵3]134這種超自然的神圣意義無疑是宗教式的。作為理想化的道德,忠具有聯(lián)結道德與宗教的特點?!叭绻沂钦\懇的,則至低限度,忠是包含一種對這主義之超人的實在之潛伏的信仰,也至低限度是一種非意識的盡心于唯一而永恒的主義。可是這種信仰,也是道德與宗教間之潛伏的結合。”[3]206當忠上升為對人類社會共同體精神服從的高度,也就達致到“忠于忠”的最高境界,這種境界本身帶有宗教式的體驗。在羅伊斯的眼里,忠就是對于主義的服役,忠的踐行者實際上就是“主義的忠仆”。
3.忠的形上基礎是道德哲學,體現(xiàn)了絕對真理與道德良知的結合
羅伊斯忠德觀是具有形上基礎的。用羅伊斯的話說,“忠實有自身的形上學。這種形上學是表現(xiàn)于一種觀物的見解,認我們的經(jīng)驗,是與一切經(jīng)驗結合于真實的統(tǒng)一中,一種根本上是善的統(tǒng)一,在其中一切我們的觀念,都可以獲得其真實滿足與成功的”。[3]185羅伊斯更將忠德視為宇宙中的永恒真理?!拔抑M忠的追求真理,即保證了我是與宇宙的意識生命已發(fā)生有意義的統(tǒng)一?!盵3]199在他看來,所謂盡忠者就是真理的追求者,同時真理的追求者也都是盡忠的。此外,對主義的忠更體現(xiàn)的是一種理想,一種良心?!耙蛭沂潜M忠的人,所以我有一種理想。”“我之理想來自我的主義”,“這主義常常拿一種理想給我”。[3]90同時,“我的主義即是我的良心”,“我的主義即為我供給一種良心”。在羅伊斯看來,“你的良心簡直就是構成你道德人格的生活理想”。[3]92而良心就是這理想之使我成為合理的自我的。認良心為我內(nèi)部之物,則我的良心即為這自我之精神。而忠恰恰滿足了傳統(tǒng)上所謂良心的機能。因此,羅伊斯說“良心是道德生活的花,而不是根”。這個道德生活的根是忠。良心和主義一樣都是服從于忠這一最高原則的。正如主義有善有惡一樣,良心也有對有錯。但從根本上,“因忠之為忠,既然常是一種善,則任何盡忠的自我,其良心決不會完全是一個虛偽的指導”。[3]93在羅伊斯看來,只有體現(xiàn)人類共同精神的善,才是符合良心的忠德觀。
4.忠的根本價值是美德倫理,涵蓋和諧、美、正義、仁愛、公道等世間美好事物
“凡是美的東西,自我們看來,都含有和諧的關系。而這種生命和諧之實際的追求,即構成忠德?!盵3]152關于正義和仁愛,羅伊斯認為二者都是忠的一面。具體而言,正義是忠實于人類的各種聯(lián)系,仁愛則是忠之本身直接與影響人類內(nèi)部生活有關的一方面。“忠于忠,即為一種最崇高的仁愛活動?!盵3]76在羅伊斯眼中,忠的地位是主導性的,正義和仁愛都是輔助性的?!罢x沒有忠,即為不良的形式主義。”作為“忠的隨從”,如果沒有忠,仁愛就是一種危險的情感主義。他一再強調(diào):“抽象的正義或公道,離開忠德而言,也是一種殘酷的形式主義”。同樣,“不和忠德結合的仁慈”也一樣會夭折于搖籃中。[3]84總之,羅伊斯通過將忠德與其他美德進行比較和關聯(lián)研究,從而在善、良心、理想、真理、和諧、美、愛情、正義、仁愛等美好事物與忠之間搭建了溝通的橋梁,使忠成為體現(xiàn)和包含這一系列人類美德的基本原則和規(guī)范,并始終居于眾德的頂端,成為美德中的美德。用羅伊斯的話說,“忠是一種善,是一種崇高之善”。[3]64
1.羅伊斯忠德觀是對當時美國思想界和主流價值觀念的補救
羅伊斯的忠德觀產(chǎn)生于二十世紀初的美國并非偶然。當時的美國盛行實用主義。在實用主義思潮籠罩下,美國社會普遍存在一種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的傾向。加之,美洲遠離歐亞大陸,鮮有兵燹戰(zhàn)火,即便是歐洲陷入一戰(zhàn)中,美國仍可隔岸觀火。在這種超然的氛圍中,愛國情感表現(xiàn)得并不充分,而且自由主義和個人主義使得人們?nèi)狈χ髁x的信仰,對社會、對世界、對道義的責任感。羅氏對此感到憂慮,“在現(xiàn)代美國生活中,有不少社會的動機,似把人民的忠之真精神剝奪,而使他們對于道德標準,迷惑無所適從,使他們不能確知為何故,或為何事而生存”。[3]31在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籠罩下,美國社會更多的是要求權利多于義務的人。在羅伊斯看來,不論是個人主義還是自由主義,都要通過忠來體現(xiàn)個人價值。對于那些反對忠德,“認個人目的,可不經(jīng)由忠德而獲得”的個人主義者,羅伊斯認為這是因為“他們沒有了解什么是倫理個人的需要,沒有了解即在他最盲目的追求中,什么是他仍在追求的一切”。而事實上,“他不能不尋求他自己忠之形式,不能不尋求他自己的主義,不能不尋求為這主義而服役的機會,而且除這些事情外,他不能在任何事上,實際的合理的,獲得其精神的安靜與和平”。[3]41在羅伊斯看來,個人主義的道德獨立實在是一種虛假而空洞的宣言。因為人是社會的人,一切脫離社會的所謂絕對的“個人獨立”都是無法真實存在的?!澳阒ㄒ怀雎罚挥杏蛇x擇一主義,由盡忠的生活,由必要時則為主義而死,而肯定你之自主。”[3]49所有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實用主義,其最終的出路是將忠作為自己人生價值和行為的圭臬,除此而外,別無他途。羅伊斯認為,根本上講,忠德與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并不矛盾。“真正之忠,既是自我對于主義之愿意的盡心,實含有多少(這里的“多少”是極言其多的意思。——筆者注)自由選擇的成分?!盵3]56
2.羅伊斯忠德觀還是對當時美國家庭教育和社會道德風氣的反思
羅伊斯之所以大力提倡忠德,是因為當時的美國社會和家庭普遍缺少忠德,或者說忠德扭曲。美國當時的家庭,“已不大是家長式的,所以我們的兒童,在個人主義的精神中訓練的,對于舊家庭所認為命令式的,及尊之為理想的,某種對父母的義務,已常常很少履行”。[3]115此外,美國社會組織中的忠也很混亂,失去了忠于忠的真諦?!蔼M隘的忠,和各種不合理形式的個人主義,狼狽為奸,對一切忠德譏諷的輕視,這是國人生活中所最常見的。因在我們?nèi)嗣裰刑厥庵易畎l(fā)展之處,他們即過常采取一種忠于互相敵視之黨派組織之形式,或忠于各種宗派,或忠于社會的各階級,而犧牲其對整個團體的忠,或犧牲其對全國的忠?!盵3]120在美國社會中,忠的盡心只限于對政黨的服從,或對勞工聯(lián)合會的服役,或對其他派別的社會組織的服役。羅伊斯將美國社會和家庭忠德的缺失歸結為美國的歷史特點和道德教育。一方面,在美國歷史上從沒有過一個帝王作為民族尊嚴與統(tǒng)一的象征,因此,美國人也從不需要去和特殊階級作戰(zhàn)。另一方面,在美國社會和家庭教育中,忠德的培養(yǎng)已經(jīng)被忽略了。針對美國社會忠德的缺失和扭曲,羅伊斯提倡通過道德教育來糾偏補弊。羅伊斯提出要用忠德來教育廣大人民,“一切民族,特別是美國,今日都需要為這目標而共同工作,以使民有之忠,民治之忠,民享之忠,永存不滅于天壤間”。[3]111羅伊斯特別主張針對美國社會現(xiàn)實,先要訓練人們忠于自己的州邑?!斑@種地方主義,在訓練我們獲有忠之較高級的形式上,是極有裨益的”。[3]129他意在通過“地方式的忠”訓練,進而訓練“民族式的忠”。他認為在個人狹隘利益與民族愛國心之間,其最好的媒介恰恰是“地方式的忠”。
作為新黑格爾主義者,羅伊斯的哲學不僅是思辨的,更是實踐的,最集中體現(xiàn)其實踐哲學的就是忠德。在他看來,忠不僅是形而上學的思辨,也是道德實踐的踐履。羅伊斯積極主張忠的踐履,認為盡忠者可使他自己忠的模范發(fā)生效力。在他看來,“忠是有傳染性的。忠不僅可以傳染到你自己特殊主義之共同工作者,且可傳染到一切知道這種行為的人。忠是一種善之可以傳布的”。[3]72在《忠之哲學》中,羅伊斯一再強調(diào)忠是一種實踐哲學。他不僅要求人們?yōu)榈赖聠栴}而思索,更要求為行動而思索。
1.忠的實踐理性體現(xiàn)在主觀自覺上
羅伊斯認為,真正的主義能統(tǒng)一一個人的內(nèi)部世界和外部世界,能既讓一個人內(nèi)心世界得到滿足,也能使他與整個社會聯(lián)系起來,成為一個統(tǒng)一體?!爱斶@樣一種統(tǒng)一來臨,他即可采取一種積極之忠的形式。能夠這樣訴諸于某一人的任何主義,實適合他一個最深切的個人需要,事實上是最深切的道德需要,也就是自愿,而同時認為有價值之畢生工作的需要?!盵3]30在他看來,“忠于忠”的原理“要求我在忠之精神內(nèi),依我現(xiàn)在所知之一切,去選擇,去行動”。[3]99這種忠的實踐性最終體現(xiàn)在行動上的自愿盡忠上。忠的自愿性實際上是反映踐行者的本心。“當忠自知其本心時,這就是忠的真義?!盵3]207而這種本心實際上是建立在有意義的事情基礎上的,也即人類社會共同體精神基礎上的。盡管忠的表現(xiàn)有時因情境不同而各異,但從根本上說,忠的最高境界是“忠于忠”,即忠于信仰,忠于主義。而這種對主義和信仰的忠必然能激發(fā)起一個人自覺自愿地,甘心為主義、為信仰犧牲自己的獻身殉道精神。正如他所說的,“人之可以稱為忠的,第一,是當他有為之而盡忠的某主義時;第二,是當他自愿的,及徹底的,為這主義而盡心時;第三,是當他在具體而實際的事件中表現(xiàn)他的盡心,且堅決的為其主義而服役時”。[3]8在盡忠的自愿性方面,羅伊斯還列舉了很多為人所熟知的事例,如愛國志士可以為國而生而死,殉教者盡心宗教,船長在遇險時要做最后離船的一人,如需要時,且準備與船一同沉沒,等等。在羅伊斯看來,這些都是“模范的忠之例證”,其所包含的是忠義之士的“一種服務的自愿”。這也就是說真正的忠包含有自愿性、犧牲性、道義性等最基本的要求。在羅伊斯那里,為主義而盡忠、服役不僅是一種自覺自愿的行動,進而上升為一種榮譽。對于盡忠的人,“為主義而服役,是一種榮譽,而這種榮譽,是他們所已占有的”。因此,無論是被流浪,還是陷入迷途,他們都認為“他們的主義為固定而有價值的”。[3]47
2.忠的實踐理性還體現(xiàn)在理性節(jié)制上
羅伊斯反對僅因自然沖動而盡忠。在他看來,不能僅順從其自然沖動而盡忠?!叭缥沂潜M忠的話,我的主義必時時刻刻在歆動我,必覺醒我肌肉的活力,必引起工作的熱誠,即令這是痛苦的工作,也不計的?!盵3]68也就是說,忠需要一種沖動,但這種沖動是建立在對體現(xiàn)人類共同體精神的主義的自愿服役。達致這種高度的忠已經(jīng)不再僅僅是個人的情感方面的自然沖動,而是服從服務于主義和信仰的忠。羅伊斯雖肯定崇拜和感情等自然沖動可與忠相伴隨,但認為這些決不能單獨構成忠德。恰恰相反,忠本身含有對自然欲望“加以一種約束”,也即“將其屈服于主義之下”。換句話說,“沒有自制,忠不可能”。我們知道,西方哲學早在古希臘時期就開始強調(diào)節(jié)制,羅伊斯也主張真正的忠德是要節(jié)制個人的情感沖動的,而要全心全力地服從、服務于主義的。之所以羅伊斯強調(diào)忠義之士要節(jié)制“私人的快樂與興趣”等自我情感而遵從于主義,主要是在他看來,主義是外在于人而獨立的、永恒的,具有價值性和真理性。也就是說,主義的價值并不取決于人的喜好,而在于其自身的價值?!斑@是人所以有準備為主義而死的緣故”。[3]9
3.忠的實踐理性更體現(xiàn)在獨立人格上
盡管高揚忠德,但羅伊斯非常反對盲目的愚忠,并意在廓清人們頭腦中將忠等同于忠君、或簡單地理解忠為盲從和屈服的偏狹。盡管當時的社會已經(jīng)不再是君主專制社會,但仍有一種觀念,認為忠的本質(zhì)“在其為一主義而盡心而犧牲之精神上,必然是一種卑躬屈節(jié)的精神,一種奴顏婢膝的精神”。[3]32對此,羅伊斯認為,盡忠者是有獨立的自主性和獨立人格的,“盡忠者永不是純粹慣例的奴隸”。[3]118羅伊斯認為只有忠于主義才能擺脫古代的忠君那樣的盲從和被動,而變?yōu)橐环N主動的、積極的行為。他認為盡忠者的主義,“曾經(jīng)是他們的良心”。他們服從、服務于主義,不是因為盲從,也不是出于對外在權威的畏懼,更不是純粹個人的直覺,而是因為“當他們首先向外觀察他們的主義,然后向內(nèi)觀察他們自己時,他們發(fā)覺在他們自己眼中,除非把自身看作是主義的活動的,盡心的,和愿意的工具,則他們自己是一文不值的”。[3]24
在羅伊斯那里,忠德是對社會具有普遍意義的、根本性的道德核心。他說:“我們?nèi)康牡赖率澜?,實可以一合理的忠之概念為中心。正義,慈善,勤勞,智慧,和精神性,都可拿開明的忠德加以界說。”[3]7羅伊斯一再強調(diào)“忠在其內(nèi)部精神上,其實質(zhì)是一切品德的中心,是一切義務中的中心義務”。而且,羅伊斯自己也把“提出忠之精神為吾人道德生活及合理生活之中心精神”,視為其《忠之哲學》“頗為新穎之處”。[5]原序2也就是說,將忠界定為道德精神的核心是羅氏的獨創(chuàng)。在西方思想界,古往今來,將忠抬高到道德中心地位的,除了羅伊斯恐怕沒有第二人了。如果說宗教學、唯心論(即羅伊斯自稱的“心宗學說”)是羅伊斯哲學觀的基本特點,那么,高揚忠則是羅伊斯在道德哲學上的區(qū)別于他人的獨到之處。
在深入分析探究羅伊斯忠德觀的主要內(nèi)涵和基本特質(zhì)及其哲學基礎和時代背景的同時,必須看到,由于受到時代和思想的局限,羅伊斯忠德觀也存在著一定缺陷。最突出的缺陷就是其忠德觀帶有明顯的調(diào)和論色彩。羅伊斯將忠抬高到整個世界的根本道德的高度,其本質(zhì)是力圖以一個最高價值的主義來彌合不同主義之間的忠之困境和兩難鴻溝。他并不否認“各種人民忠與忠間的沖突”,但卻認為這種狹隘地忠于某一主義,如忠于家庭、忠于國家,以致于為此而與外界進行爭斗實際上是“一件惡事”。其原因在于這種狹隘的忠打擊和阻礙了敵人之忠這樣一種與自己的忠同等地位的善。在他看來,“忠是最大的善,則忠與忠間,互相毀滅之沖突,一般言之,就是最大的惡”。[3]60按照羅伊斯的觀點,所謂的戰(zhàn)爭,不管是正義的還是非正義的,都是對戰(zhàn)敗者盡忠于其主義的忠之精神的剝奪。他希望以人類社會共同體精神來統(tǒng)攝全人類,來消弭沖突和爭端。在他看來,主義有善有惡,所謂善的主義是那種“可以指導我,使我的忠,不僅對我自己,且對全人類為一種善”。[3]62他一再強調(diào)忠對于一切人,皆為一種善。因此,羅伊斯的“忠于忠”實指那種“不僅是他個人最高之善,而是全人類最高之善”,是“忠于全人類普遍之忠”。[3]63在調(diào)和沖突時,羅伊斯不主張攻擊別人的忠。在他看來,“忠于忠”的原理要求人們“去尊重一切人的忠”?!爸覂H與不忠相斗爭”?!爸沂遣还膭铍A級間的仇恨的;忠也不知種族的偏見有何合理處,忠是認一切種族的人,在其忠之需要上,合而為一的?!盵3]112針對美國社會勞資矛盾造成的社會沖突,羅伊斯主張以忠來彌合階級沖突。在他看來之所以造成社會上的勞資沖突,不是因為忠,而恰恰因為無理干涉他人之忠,“由不忠于忠之普遍主義所產(chǎn)生”?!爸灰獎诠つ苤J其忠為忠之一例,則勞工愈忠于其聯(lián)合會,結果,他的聯(lián)合會,即愈可成為社會和諧之工具,而不會像現(xiàn)在,常常是一種壓迫的勢力,一種破壞社會組織的勢力。”[3]121可見,羅伊斯的忠德觀意在彌合美國社會的階級沖突,是立足于對現(xiàn)實的深切觀照。
客觀地講,誠如《忠之哲學》的漢譯者謝幼偉所指出的那樣,羅伊斯“意在認忠可調(diào)和個人與社會間之沖突,可調(diào)和自主與服從間之沖突”。[3]65也就是說,羅伊斯通過將忠抬高到人類道德的頂峰,使之成為體現(xiàn)人類共同精神的最高價值,從而消弭個人與社會、階級之間、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沖突,以實現(xiàn)全社會、全人類的和諧。不可否認,羅伊斯的忠就如同黑格爾的絕對精神一樣,都是在其主觀唯心主義思想下臆造出的超階級、超時代的空洞道德,特別是其忠德調(diào)和論具有明顯的理想化和空想性色彩。但其積極倡導對人類共同利益的盡忠,倡導對真理的自覺自愿盡心,實對于增進社會道德不無裨益,特別是其忠德觀對政治領域、公共服務領域、企業(yè)管理領域等都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和實踐價值。
羅伊斯忠德觀盡管是建立在西方形而上學和價值體系基礎上的道德范疇,但與中國傳統(tǒng)忠德觀一樣,對當代中國的道德建設都具有一定的時代價值和借鑒意義。
1.在政治倫理層面,羅伊斯忠德觀有利于弘揚愛國主義精神
羅伊斯帶有宗教特質(zhì)的忠德觀超越了狹隘的忠君,而強調(diào)對國家民族利益的盡忠。英王查理一世曾要求下議院議長逮捕反對派議員。對此,議長不卑不亢地予以婉拒。羅伊斯充分肯定,“這種儀式上的謙卑(當這議長跪于英王前),和這種不可屈服的自我肯定(當他以合法的傲慢聲調(diào)回答英王)之間的妙合,加以這種將其全部自我自愿的完全的同一于其主義(當這議長宣稱除其職務所命外,他是無目無舌的),這些實為一盡忠的態(tài)度之特殊品性?!盵3]54在羅伊斯看來,國家的利益高于對君王個人的服從,忠于國家民族利益高于對君主的忠。一個人無論是法官、書記官,還是一個普通的燈塔看守者,其所盡忠的“主義”就是其所肩負的職責。羅伊斯強調(diào)對國家民族利益的盡忠思想有利于樹立愛國主義精神??箲?zhàn)時期,謝幼偉之所以譯介羅伊斯的《忠之哲學》也主要是為號召國人抵御外侮。其自述譯介目的在于“魯氏的倫理思想”于中國抗戰(zhàn)建國“不惟很值得我們注意,而且還有提倡的價值”。[1]在謝幼偉看來,正是由于羅伊斯所言家庭教育的缺失導致人們?nèi)狈ΡM忠精神的問題,以致于抗戰(zhàn)以來,漢奸國賊很多。[6]另外,羅伊斯的忠德觀對強化馬克思主義政治忠誠觀也不無裨益。[7]所謂政治忠誠并不是忠誠于某個政黨領袖,而是忠誠于個體所信仰的某種政治理想。[8]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政治忠誠與羅伊斯忠德觀中所宣揚的對主義、對人類共同體精神的自覺自愿盡忠是高度契合的。羅伊斯忠德觀對國民增強政治忠誠度和國家認同感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2.在職業(yè)倫理層面,羅伊斯忠德觀有利于提升職業(yè)忠誠度
羅伊斯忠德觀,大而言之強調(diào)的是對人類共同體精神的盡忠,具體而言則落實在對使命和職責的全心全意自覺自愿踐履上。在羅伊斯所舉的例子中,隨處可見盡忠的臣子、盡職的船長、忠誠的燈塔看守者、虔誠的殉教者、恪盡職守的守夜人等。“按照羅伊斯的觀點,忠誠本身不能以好壞論,應該加以判斷的是人們忠于的原則。正是依據(jù)這些原則的忠誠程度,人們才能斷定是否以及何時應該終止對一個人或團體的效忠”。[9]羅伊斯忠于職守的觀念對職業(yè)倫理精神的建構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這主要涉及兩個領域的職業(yè)倫理。一方面,在公共行政管理領域,忠誠倫理可矯治公共行政中的諸多問題。如針對價值觀危機,通過忠誠倫理可達致價值共識,從而使公共行政中價值觀“一”與“多”的矛盾得到解決;針對官僚制危機,通過忠誠倫理可實現(xiàn)人文救治,從而使公共行政組織“理性”與“非理性”的沖突得到緩解;針對責任危機,通過忠誠倫理可確立責任倫理,從而使公共行政中他治的倫理強制與自治的道德責任得到統(tǒng)一。[10]另一方面,在企業(yè)經(jīng)營管理領域,忠誠管理對企業(yè)的發(fā)展、對市場經(jīng)濟的構建都至關重要。所謂忠誠管理不僅僅是面向個人或團體的忠誠,更重要的是忠于某個企業(yè)據(jù)以長期服務于所有成員的各項原則。如仔細地挑選顧客、雇員和投資者,然后想辦法留住他們。圍繞顧客、雇員、投資者等結成牢固的商業(yè)體系基本要素, 則產(chǎn)生一種“忠誠的力量”。[11]羅伊斯忠德觀中的職業(yè)倫理精神對公共行政管理、企業(yè)經(jīng)營管理以及學校、醫(yī)院等機關事業(yè)單位管理都具有現(xiàn)實指導意義。
3.在交往倫理層面,羅伊斯忠德觀有利于構建和諧的人際關系
按照羅伊斯共同體精神,在人際交往三元(你、我、他)之間存在一個解釋共同體?!傲_伊斯的意圖并不在于闡明解釋共同體在理論上的合法性和優(yōu)越性,在他看來,對待解釋共同體的根本態(tài)度必須是忠誠(loyalty),而不是在思辨的層面上的分析和論證?!盵12]羅伊斯忠德觀立足于對美國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關注,對和諧人際關系的構建。在羅伊斯看來,一個人受托看護嬰兒,或者一個人對友誼的忠誠,對某件事的允諾,都是忠的體現(xiàn)。乃至于日常生活中的說實話、對人禮貌、游戲中的公平等也都是“忠于忠的特殊形式”。“每一人對于每一人的義務,都可以適當?shù)慕忉尀橹矣谥业奶厥饫C?!盵3]73羅伊斯這種忠于然諾、忠于友誼、待人禮貌誠信的忠誠精神,體現(xiàn)了契約原則和信用制度。“雖然建立在私有制基礎上的資本主義信用制度帶有很大的虛偽性,但這種信用制度的確立,客觀上也起到了強化社會誠信觀念的作用。”[13]在當今中國社會,市場經(jīng)濟體制尚在發(fā)展完善過程中,一些社會道德問題仍然存在。以他人為地獄的叢林原則疏遠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定程度地造成了社會冷漠和道德滑坡現(xiàn)象。羅伊斯忠德觀有利于矯正社會人際交往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有利于構建自我與他者和諧共處的社會關系。
綜上所述,羅伊斯忠德觀是產(chǎn)生于二十世紀初美國社會、建立在西方形而上學基礎上的、帶有宗教衛(wèi)道性質(zhì)的道德哲學。羅伊斯忠德觀盡管有其局限性,但其基本精神對人類社會發(fā)展仍具有普遍的積極作用。于今而言,羅伊斯忠德觀所強調(diào)的忠于主義、忠于職守等要義對打牢愛國主義觀念、樹立誠信敬業(yè)精神、建構公正和諧社會氛圍等仍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對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更具有現(xiàn)實的借鑒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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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siahRoyce’sIdeaofLoyaltyanditsPracticalSignificanceinContemporaryChina
SANG Donghui
(ScientificResearchDepartment,HarbinAcademyofSocialSciences,Harbin150010,China)
Josiah Royce, American philosopher, published theThePhilosophyofLoyaltyin the last century. He not only put loyalty interpretation as loyalty to human social community spirit voluntarily, but also promoted the “l(fā)oyalty to loyalty” to supreme position in moral system. This is unprecedented and unrepeatable in the history of western ethical thoughts. Royce’s philosophy of loyalty intended to clarify the narrow understanding and misunderstanding on loyalty, and define loyalty as the basic criterion of human society. Although the philosophy of loyalty had some fantasy and the tendency of the theory of harmony, but the excavation of its qualities of loyalty and loyalty to the common interest of mankind, still has profound and significant time value and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Josiah Royce;loyalty;ethical value;practical significance
黃仕軍)
B82
A
1008-7699(2018)01-0103-10
2017-05-03
桑東輝(1968—),男,黑龍江哈爾濱人,哈爾濱市社會科學院特邀研究員,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