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馮塵

孩子可愛時，你喜歡他是個孩子；孩子頑劣時，你希望他像個大人，這是強盜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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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半個月，因為流感，兒子一直待在家。連續(xù)15天，全天24小時無縫隙的陪伴，漸漸耗光了我的耐心，親子關系越發(fā)堪憂。

記得有一天想帶他出門吃飯，等我穿好衣服站到門口，發(fā)現(xiàn)他還坐在沙發(fā)上看書，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十分暴躁地催他快一點。結果孩子不僅沒開始穿衣服，還慢條斯理地走到我面前，特別認真地看著我說：“媽媽，我覺得你最近好像變壞了，是這樣嗎？”

我沒搭腔，只是繼續(xù)催他穿衣服出門。在飯店坐定后，我在點餐，他繞著桌子來回轉圈，一會兒坐到我旁邊，一會兒坐到我對面，后來又把水在兩個杯子里倒來倒去。

我強壓著脾氣，再三囑咐他安靜一點，他都像沒聽見一樣。終于，我失去耐心，瞪大眼睛看著他，有一句話升到了嗓子眼兒。那句話是：“你能不能像個大人一樣，安靜地坐一會兒？”像個大人？我忽然被自己哽住了。他還是個孩子，我為什么要讓他像個大人一樣？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后，我及時剎住了車，閉上嘴，繼續(xù)耐著性子看一個五歲男孩的“胡作非為”。雖然那真的很讓人煩躁。

2

我問自己：如果兒子真的像個大人一樣，穩(wěn)重地坐在餐桌前，安靜地享用美食，偶爾低頭刷刷手機，我會覺得欣慰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我八成會憂心忡忡：這孩子不愛動也不愛說，別是有什么問題吧？這不禁讓我想起了一個親戚家的孩子。

我家親戚多，走動得也頻繁。每年春節(jié)后那幾天，親戚們都帶著孩子來拜訪我爸媽。于是，年齡差不多的孩子們都瘋成一團，樓上樓下地跑、開門關門、瘋玩瘋鬧，引得大人們直皺眉頭，我媽恨不得去和鄰居挨家道歉。

可有一個男孩不同，他乖乖地坐在媽媽身旁，安靜地聽大人聊天。塞塊糖給他，他便默默接過來，撕開糖紙輕輕塞進嘴里，不給他時，他也不會自己去拿。親戚們問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不問他，他便什么都不說，安靜地看電視。也有大人勸他去跟孩子們一起玩，他只是縮縮身子，羞澀地笑著搖頭。

我記得前一年來時，他不是這樣的，也是一個很歡脫的小孩。孩子們一起瘋跑，家長們扎堆聊天。唯有他的媽媽眼神一直追著他，不斷強調，“歇會兒！”“別瘋瘋癲癲的！”“瞎跑什么呀？”當他表現(xiàn)得比別的孩子都不穩(wěn)重時，他的媽媽就會大聲威脅，“再這樣小心我回家揍你！”每次他的媽媽說完，他都會有所收斂。

我們平常不太見面，但是，管窺全豹，男孩平常應該也是被父母這樣管束、要求的吧，要他脫離孩子的天性，趨向大人的穩(wěn)重。終于，他在一個不該成熟的年齡里，不合時宜地早熟了，變成了一個未成年的大人。

親戚們雖夸贊男孩有禮貌，懂事成熟。可背地里，又都嘆著氣感慨，小小的孩子，就讓父母管束得沒點孩子樣。在本該天真幼稚的年齡里，卻裝出一副成熟的暮氣，的確讓人心疼。他的眼睛里，已經(jīng)沒了孩子的稚氣，而是一種深沉。大概他已經(jīng)習慣了，裝作自己是個小大人，以此來討好自己的媽媽，得到媽媽的贊許。

別林斯基說，任何事物只有本身和諧、自身相稱時，才顯得美好、優(yōu)雅。凡事各有其序，勉強的、過早成熟的兒童是精神上的畸形兒。為了討好父母，他放棄了自己的成長規(guī)律。長大之后，八成會是個討好型人格的大人吧？他要怎樣才能活得快樂？

3

過去，每個家庭都有好幾個孩子，家長大多粗放教養(yǎng)，放任孩子們自由生長。而現(xiàn)在，家長們在孩子身上付出了更多精力和心力，也對孩子提出了更高要求。所有的孩子都在加速成長，讓他們提前學習，幼兒園學小學的東西，小學學初中的；讓他們提前適應社會的運行規(guī)則，小孩子去學大人的世故……

有好多朋友和我說過：你看西方國家的電影里，每個小孩都像小大人似的，看上去特別好玩。可是小大人，仍然不是大人。那些讓人很喜歡的小角色，他們只是學會了大人的禮儀，但是并沒有學會大人的城府、圓滑、勢利，他們最讓人喜歡的，仍然是那份童真。

常常聽見有人在問：為什么我的孩子這么不聽話？為什么我的孩子這么不懂事？為什么我的孩子總是瘋瘋癲癲？其實問題并不是出在了孩子身上，而是出在父母身上。身為父母，為了讓孩子按照自己的“理想型”長大，每每處在焦慮之中。而這焦慮，又來自急躁，急著讓孩子成長，卻總是忘記，孩子只是個孩子而已。你所詬病的，很多只是孩子特定年齡段的專屬特征。

紀伯倫有一首詩：

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

他們是生命對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

他們借助你來到這世界

卻非因你而來

他們在你身旁卻并不屬于你

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

卻不是你的想法

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想法

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

卻不是他們的靈魂

當父母要求孩子像大人一樣成熟、穩(wěn)重、精進時，當父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孩子身上時，這對孩子來說，是一種巨大的不公平。為人父母應當明白，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成長規(guī)律。一歲流口水，兩歲吃手指，三歲搶東西，四歲沒禮貌，五歲瘋瘋癲癲……這所有的壞習慣、壞毛病，其實都是他們對自己行為規(guī)則、對世界運行底線的探索。

這些毛病不好，但卻是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必須經(jīng)歷的。而父母要做的，是放平心態(tài)，尊重孩子的成長規(guī)律，學會牽著蝸牛散步，耐心地等待孩子長大。要允許孩子犯錯，允許孩子不優(yōu)秀，允許孩子像孩子一樣長大。讓他有更多機會享受他的童年，讓他放肆奔跑釋放體能，讓他高聲尖叫宣揚快樂，讓他嚎啕大哭宣泄情緒，讓他爬高下低探索世界。

讓他，就只做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