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里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556011)
關(guān)于列子其人,史書上沒有介紹,只是在西漢劉向的《列子書錄》里有簡單的幾句:“列子者,鄭人也。與鄭繆公同時,蓋有道者也。其學(xué)本于黃帝、老子,號曰道家。道家者,秉要執(zhí)本,清虛無為,及其治身接物,務(wù)崇不競,合于六經(jīng)?!痹诮?jīng)歷了秦始皇焚書之后,劉向做為漢朝皇家整理圖書的人,其說應(yīng)該是可信的。我們從戰(zhàn)國時期的《尸子》、《莊子》、《呂氏春秋》都提到列子其人的記載中,可以確信,列子確實存在。這些書提到列子時,主要是從其思想而言。至于其形象,我們只能從《列子》、《莊子》書中的記載來分析。在這兩部書中,我們看到列子求道、學(xué)道、進道、得道這樣一個過程,即列子的修道者形象。
中國文化中準宗教的兩家大概要數(shù)道家和佛家了,我們看這些宗教人物的傳記,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世間和出世間的不同,這些人物的形象往往有別于于我們正常的人世間人物的人生軌跡。但這些人物在初次接觸一些宗教人物或一些宗教體驗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和世間的正常人并無兩樣。列子在學(xué)道之初正是如此: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眽刈釉唬骸拔崤c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p>
……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比缓罅凶幼砸詾槲词紝W(xué)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無與親。雕琢復(fù)樸,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肚f子·應(yīng)帝王》
從這里可以看出,列子學(xué)道是從常人的算命開始的。當一個算命先生在給人算得很準的時候,會吸引一些人的眼球,列子正是這樣被吸引進去的,他以為這就是真正的至高無上的道了:“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但是當壺子三次破掉了神巫季咸的看相術(shù)之后,列子才真正地腳踏實地地跟著壺子學(xué)道:“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無與親。雕琢復(fù)樸,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p>
列子初始學(xué)道的過程中,也有些進展,但這些進展也只是一些雕蟲小技而已,還不算是登堂。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fā)之,適矢復(fù)沓,方矢復(fù)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于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于中也殆矣夫!”《莊子·田子方》
列子表演射箭之術(shù),端正如木偶人,箭術(shù)已相當高超了,但伯昏無人的“臨百仞之淵”而神氣不變的境界,令“御寇伏地,汗流至踵”。列子此時才知道,自己的進道水平還相差甚遠。
如果說前面的階段列子還處于求道的時期,這一階段,我們可以看到列子在求問的過程中已處于學(xué)道的階段了:
子列子問關(guān)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請問何以至于此?”關(guān)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女。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游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yǎng)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隙,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jié)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忤物而不慴。彼得全于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傷也。《莊子·達生》
列子在這里問了一個常人都很感興趣的事情,即古書上記載的“至人”的一些行為:“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栗?!边@是如何達到的呢?只有達到一定的修行階段,這樣的問題才能夠提出來。既然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在老師解答的過程中,就要按照這個方式方法去做。“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傷也?!?“純氣之守”即《老子》中所說的“專氣致柔,能嬰兒乎!”“致虛,極也;守靜,篤也?!庇辛苏_的方式方法,后面就只有勤學(xué)苦練的過程了。
列子經(jīng)過一個長時間階段的精進修行之后,也就達到了一個登堂入室的階段。
夫列子御風(fēng)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數(shù)數(shù)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肚f子·逍遙游》
列子雖然能夠御風(fēng)而行,但莊子的評價則還是猶有所待,沒有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即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的地步。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痹唬骸皭汉躞@?”曰:“吾嘗食于十漿而五漿先饋?!辈桀θ嗽唬骸叭羰莿t汝何為驚已?”曰:“夫內(nèi)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zhèn)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赍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無多余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quán)也輕,而猶若是,而況于萬乘之主乎!身勞于國而知盡于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女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fā)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游,汎若不系之舟,虛而敖游者也!《莊子·列御寇》
這一段進一步描寫了列子進道的路程。《老子》中說過:“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有何患!”列子自己也認識到了這一點:“身勞于國而知盡于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 伯昏無人也告誡他:“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性,又無謂也?!币?qū)ν馕锏挠兴袕亩鴵u動了人的本心、本性??梢?,列子還沒有達到忘心、無心的境界。這也是列子要更進一步的地方。
列子的得道,也是通過文獻中的幾個例子記載表現(xiàn)出來的。如: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陀醒灾卩嵶雨栒?,曰:“列御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逼渥?,民果作難而殺子陽?!肚f子·讓王》
這是一個安貧樂道者的形象,也是一位見微知著的智者。列子做到了。
列子行,食于道從,見百歲髑髏,攓蓬而指之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若果養(yǎng)乎?予果歡乎?”《莊子·至樂》
“未知生,焉知死?”孔子對生死的問題避而不談,但是道家和佛家必須要面對這個問題,不僅要能知道,而且要能證到。與莊子一樣,列子也認為,生不可樂,死不足憂,知道并且證到了“未嘗死、未嘗生”,才能夠不生不死,真正達到永恒的境界。
“子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國君卿大夫示之猶眾庶也?!贝蟮乐梁?,大道至虛,大道無形,大道無像,大道至樸。最簡單即最高明,最樸素即最真實,最平凡即最偉大。至此,列子達到了超凡入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