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驥偉 （四川傳媒學院 611745）

改編自方方同名小說《萬箭穿心》，導演細致入微的甄選出一個女人的生活片段，故事發(fā)生在武漢，在凝滯而雜亂的城市空間中，我們看見一張張慌張無措的中國人的面孔，熟悉卻又陌生。電影的整個色調(diào)傾向于寫實風格，在那種凝滯不雨的空氣里，寶莉像一把鋒利的利劍，鋒利之余不失個體生命的隱忍和頑強?！度f箭穿心》通過對一個卑微的底層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的刻畫，展示出中國女性在男權社會中在身體與精神上雙重的流離失所的景象。

導演依照原著將場景設置在武漢，在鏡頭中，既沒有江南之靈秀，也沒有北方之深沉，只建構一個人聲鼎沸的擁堵不堪的城市空間，城市建筑鱗次櫛比，充滿著相似性。這種貼近世俗的大眾映像，真實而逼真的呈現(xiàn)出普通人的生活：擁堵的街頭，人群庸碌而無趣，人們忙于奔命，缺少優(yōu)雅與緩慢。這個城市的生活也隨著群體的遷徙而變幻著：寶莉從陳舊的家搬入嶄新的樓房，夫妻、母子的情感像一場劫難，讓寶莉陷入兩難之境。她既要擁抱新生活，同時又被誤解所羈絆，她迎來的不是新生，卻是一次次的男權社會的不解和背離。

在工業(yè)急劇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都市，都市的發(fā)展速度給居住者帶來了極大的流動性與不穩(wěn)定性，傳統(tǒng)的家族觀念在逐漸解體與分化，群體在空間的遷徙非但沒有重塑家庭的觀念，反倒加深了家族成員之間的疏離與隔閡。導演把事城市的變化聚焦到一個家庭單位，從女性的視角作為出發(fā)點，去觀察急速變化的都市社會給家庭帶來的巨大的裂變。在寶利的家庭中，家庭的解體讓寶莉變得無所適從，她的情感缺失像一個現(xiàn)代社會的放大鏡，缺少情感寄托，被誤解、錯意，又卑微，她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快速流動的生活中，被忽視和遺忘。寶莉是現(xiàn)代社會中底層群眾的人像的一個縮影。在影片中，導演塑造“站在一萬支箭上”的女人，她鋒芒畢露、率真、倔強，為了懲罰丈夫選擇報警，為了兒子高考而隱忍欲望，她從不為自己，但生活從來沒有對她敞開門，她不得不臣服平淡無奇的生活，生命就是一個困境，寶莉命途多舛，像唐吉可德去不斷的沖撞著風車巨人，雖然結局往往是慘敗，但她不黯淡，她依然“光芒萬丈”。在電影中，房子作為中國社會一種隱喻，家庭、失業(yè)、現(xiàn)代化、變革推動著底層人的生活變動，失業(yè)凸顯了現(xiàn)代都市的殘酷性，以拋棄一群人的方式向前行進，每個人似乎都缺乏安全感，他們躲在房子中尋找僅存的安全感。在急速變革中，底層人孤立無援，生活慌張，面對著現(xiàn)代化的沖撞，寶莉極具獨立的新女性的精神，同時，她又規(guī)訓于傳統(tǒng)，以傳統(tǒng)的中國女性的寬仁和隱忍，以求男性的尊重和體諒，但歲月很快撕碎了她的幻想，同時時間雕刻了她的偉大。

電影中，導演塑造了三個性格迥異的男人角色，他們映射著上世紀末中國社會的“黑、白、灰”三個側(cè)面，馬學武非但不武，像個文弱書生，柔弱多情；建建，諧音字賤，混跡草莽，曾為黑幫頭目，敢愛敢恨，有勇無謀；馬小寶偏執(zhí)好學，缺乏社會經(jīng)驗，因長期缺失父愛，對母親因愛生恨。這三個人都是為房子而努力，馬學武用工作換了樓房；建建出獄后，居無定所，打算重振江湖；馬小寶則為了懲罰母親的過失，再次讓母親流離失所。這三個人物建構著90年代初的中國社會的基本形態(tài)：底層人都在對生活不斷的沖撞，時代的速度讓每個人恍然無措，缺乏活力，生命本身展現(xiàn)鮮有的韌性，光芒萬丈只是一種說辭，每個人都需要重新適應道德虛空的都市生活。在電影中，導演對馬小寶的形象塑造欠缺深入，馬小寶一味的排斥母親，暗含著新生代對故有的經(jīng)驗的被棄，否則他的生活則不堪負重。這種放棄看似無理取鬧，從深層次看，流動的都市性讓新生代的空間壓抑而不自由，他缺少情感釋放的出口。在中國社會，家庭是維系社會的最微小的敘事單位，愛是良善、寬仁、美好，當社會急速轉(zhuǎn)型時，人們的道德感面臨著諸多考驗，從而凸顯了道德的無力感，這種道德感的喪失讓人們墜入逃遁現(xiàn)實生活的旋轉(zhuǎn)的漩渦里。猜忌、誤解、缺少認可和交流，家庭成員間的情感日漸淡漠。在電影中，忠于家庭的寶莉最終變成了兒子眼中的“異教徒”，他們自覺或者不自覺的忽視上一代人的情感，用逐利的方式恰恰粉碎了寶莉最后的希望，這既是一代人面對著家族逐漸解體的集體喟嘆，同時又是一系列現(xiàn)代化問題的回歸折射。

在電影中，作為配角的萬小景作為寶莉的另外一個側(cè)面，她聰明、市儈，對男性不聞不問，只顧自己的娛樂，充滿著拜金主義。她和寶莉是發(fā)小，同樣追求幸福，相對而言，寶莉雖然置身底層，但始終堅守著底線，對未來始終心存夢想。寶莉和萬小景形成鮮明的對比，寶莉雖然貧困，但依然沒有被生活的重擔壓垮，她從未將自己命運寄托在他人身上，她可以為別人放棄自己的所有，但她對人的愛是圣潔的、高貴的。哪怕是頑執(zhí)的兒子將她推向家門之外的時候，她依然道出：“別人的孩子都在笑，我的孩子好像從來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瘋啊笑啊”，她仍在為兒子的未來考慮。她用光了所有的運氣去迎接生活的一個個突如其來的挑戰(zhàn)，卑微如同塵埃，但時間又凸顯了她偉大的光芒。她將最私密的情感隱藏在時間里，從不表露，想一名戰(zhàn)士一樣保護著每一個家庭成員，但男人此時正在“沉睡”，從未真正去讀解過她的難言之隱，去解讀她的柔情和善良。我們仿佛看到狂風暴雨中，寶莉就像阿基米德與龜?shù)纳裰I，她永遠無法抵達她的目的地。一切正如《圣經(jīng)》所言，我所經(jīng)營的一切，都是捕風，都是虛空。

這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電影，以女性的故事作為切入點，去觀察時代變遷，同時以寫實主義的手法關注女性內(nèi)在的情感，在一些中國影片中，女性建構獨立的身份意識，女性承擔著社會和養(yǎng)家的雙重職責；在這部電影中，李寶莉試圖在歷史的坐標軸上確定自己的定點，但她被時代推動著前進，她的偉大的光芒始終令人心碎；這部電影深刻的揭示出一個現(xiàn)實：以寶莉為代表的一代人，正在時間的沉默中漸漸被人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