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青

(安慶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安慶 246133)

1981年出生的蕾拉17歲從摩洛哥來到巴黎求學，畢業(yè)后曾在《青年非洲》雜志社做記者，是一名女權主義者。當她來到巴黎后，發(fā)現(xiàn)法國的女性和摩洛哥的女性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享有的權利有很大差別。她一直為摩洛哥的女性爭取更多的權益，比如繼承權、婚姻權?！稖厝嶂琛肥抢倮鶕?jù)發(fā)生在美國的真實的保姆殺害雇主幼兒的事例所作，不過是將故事的發(fā)生地設定為法國巴黎。其創(chuàng)作初衷不是批評這種人性扭曲的犯罪，而是深探導致這一人性悲劇的社會原因。 “嬰兒已經(jīng)死了”是《溫柔之歌》這部小說帶給讀者一種激蕩心底的開始，全書的結局被直截了當?shù)刂糜谖覀冄矍?，這種倒序式一來勾起讀者巨大的好奇心，二來帶給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情感上更高的共鳴：是什么原因促使一個“仙女”般的保姆對兩個天使般的幼兒動了殺念？龔古爾文學獎評委——菲利普·克羅代爾這樣評價：“通過《溫柔之歌》，我很高興看到文學不只是用來安慰、療愈的工具，或者借以看世界的一扇模糊的窗子。我認為文學是一種揭露的藝術，其中包含最苦澀、最艱難的部分?！崩倮龅搅耍眉毮伒氖址?、冷峻的筆鋒對人物心理、日?，嵤?、人物間沖突進行細致的描寫，將現(xiàn)實中最丑陋最殘酷的部分擺在廣大讀者面前。本文試圖探討這一悲劇的成因。

1　亙古不變的階級差距

任何一種社會形態(tài)都有階級矛盾。小說的主人公露易絲是一位白人，處在社會最底層：住在不體面的窮人區(qū)，租住的單間公寓樓下經(jīng)常躺著喝醉的酒鬼和流浪漢。干著保姆這種底層人經(jīng)常干的工作，先后為魯威爾一家、弗蘭克先生及其母親和保羅、米莉亞姆一家做保姆。她勤勞能干、兢兢業(yè)業(yè)，總是將雇主家收拾得井井有條，深受他們歡迎。米莉亞姆打電話給路易絲的前一任雇主時，這個中產階級女人毫不掩飾地表達出對路易絲的依賴和喜愛：“她簡直就像是我兩個兒子的第二個母親。我們不得不和她分離時傷心極了。和您這么說吧，那會兒，我甚至想要再生第三個孩子，好留住她?！盵1]1保羅一家聘用路易絲之后，也為她的能干感到驚嘆：路易絲擴大了家里的使用空間，將孩子撫養(yǎng)得懂事乖巧，完全解除了保羅和米莉亞姆在外打拼事業(yè)的后顧之憂。女主人米莉亞姆也把路易絲當作自己家庭的一份子，送給她自己不再使用的衣物，下班回家給路易絲帶回她喜歡吃的橘子蛋糕。表面上是那么和諧平靜，但是這都只不過是這些中產階級人物對她保姆工作的肯定，對她辛苦付出的感激。一旦她與自己的利益發(fā)生沖突，這種階級矛盾便不自覺表露出來。

例如，路易絲的第二任雇主弗蘭克先生得知她懷孕的消息時，對路易絲表現(xiàn)出的冷漠讓人顫栗：他甚至主動安排了流產手術，這樣路易絲就能毫無累贅地安心照顧自己患病的母親。在弗蘭克的眼里，路易絲不過是個物化的存在，這個底層社會的人不能做出與自己的利益沖突的決定。每當面對無法抗拒的階級壓制時，路易絲只能選擇逃避，她借口自己睡過頭沒有去弗蘭克安排的醫(yī)院手術，但她因此丟掉了自己維持生計的工作。無法逾越的階級差距在路易絲的心里埋下恨的種子。她的孩子斯蒂法妮也受到了來自中產階級的蔑視和詆毀。當母女二人跟隨雇主魯威爾一家去鄉(xiāng)下別墅度假時，魯威爾把斯蒂法妮當成從鄉(xiāng)下來的上不了臺面的孩子。他們不準她與自己的孩子嬉戲，甚至在孩子們玩蹦床時命令斯蒂法妮遠遠地站在一旁。魯威爾太太對丈夫說：“我們應該讓她眼睜睜看著不屬于她的一切而備受折磨?！盵1]2讓一個八歲的小姑娘這樣承受來自這個世界的深深的屈辱和折磨，接受來自中產階級發(fā)自內心的鄙夷，實在太過殘酷。對這種根深蒂固的來自雇主的階級優(yōu)越性路易絲雖然逆來順受，但心中卻暗潮涌動，她何嘗不想改變自己的低微處境：她刻意安排米莉亞姆家的擺設，給大女兒米拉講述奇怪陰暗的童話故事，讓小兒子亞當對自己依賴至極。她以自己認為能改變這種階級差距的異化的方式控制雇主一家，好去平衡她遭受的一切來自中產階級的心理奴役。算不上真正中產階級的米莉亞姆對保姆過于節(jié)儉的生活方式同樣極為不滿，而路易絲則將米莉亞姆丟掉的有些變質的烤雞撿回來，將形態(tài)恐怖的雞架子放在客廳的餐桌上以示反抗。這一幕讓回家后的米莉亞姆深感恐懼，而這加劇了雇主和保姆之間的沖突。

2　性別間的不平等給女性帶來的壓力

蕾拉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在作品中深切關注不同行業(yè)的女性所面對的來自家庭、工作、社會和男權的巨大壓力?！啊稖厝嶂琛氛宫F(xiàn)了對女性群體的人文關懷，引發(fā)讀者對女性生存現(xiàn)狀以及女性價值的思考?！盵2]無論是有著體面職業(yè)的米莉亞姆，還是從事卑微職業(yè)的保姆路易絲，她們都受到了來自男性不同程度的不公平待遇。蕾拉筆下的家庭主婦米莉亞姆是很多現(xiàn)實生活中女性的縮影，她們對在家庭和事業(yè)之間如何做好平衡的問題的態(tài)度如出一轍。在米莉亞姆生育兩個孩子后的一段時間，從初為人母的喜悅心情逐漸變?yōu)閷θ杖照疹櫤⒆佣プ晕铱臻g的怨婦心理。她每天蓬頭垢面，不愿意和別人交往，甚至聽到朋友談論工作事宜時內心極其反感，因為她除了家庭生活外找不到與他人交談的主題。當她對丈夫保羅提出重新回到社會工作時，保羅表現(xiàn)出的作為妻子應在家相夫教子的堅決態(tài)度無疑是男權壓迫的標準體現(xiàn)。似乎在男女分工的問題上，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達到了高度統(tǒng)一的默契：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橫掃中外。隨著時代的進步、社會機制的逐步完善，中國女性得到的權利和自由在世界各國屬于前列。在法國，女性地位同樣有了顯著提高，但還是有很多努力要做。米莉亞姆作為現(xiàn)代社會有著良好學歷的女性，最終與丈夫達成共識：哪怕犧牲自己薪水的絕大部分聘請保姆，也要回歸社會實現(xiàn)自我價值。為了兩個孩子和家庭，她不得不拼命工作，而忙于工作很少顧及孩子的母親要為故事悲慘的結局負起很大的責任，她只是法國成千上萬女性的代言人，如何在家庭與工作之間做出權衡是法國乃至全世界女性面臨的共同難題。

而小說的另一女性主人公路易絲，作為底層女性受到來自男性的壓迫更為嚴重?；橐霾恍摇⒄煞蛉ナ?、女兒叛逆離家出走，這一切都給路易絲的心靈帶來了巨大的傷害。蕾拉用一個篇章的筆墨描述路易絲的丈夫雅克，這是一個尖酸、虛榮并且行為怪異的人，終日靠著歪門邪道的方式過活。對妻子不是謾罵就是羞辱：“我和你不一樣，我可沒有一顆卑躬屈膝的靈魂，只知道收拾小娃娃的糞便和嘔吐物。只有老女人才會去做這樣的工作?！盵1]3可笑的言辭傷害著和他屬于同一階級的路易絲。雅安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處的這個階層應該采取何種方式改變現(xiàn)狀，反而對努力工作養(yǎng)家糊口的妻子冷嘲熱諷。前文中提到的階級矛盾固然容易理解，而在雅安這里，路易絲被自己最親的家人加上一道男權的枷鎖，雙重禁錮讓這個弱小女子的心靈千瘡百孔?！斑@一切都給路易絲帶來了巨大的且無法彌補的心靈創(chuàng)傷，是引發(fā)故事中最后悲劇的一個重要的原因。”[3]而路易絲所經(jīng)歷的這些生活苦楚不為人知，雇主壓根不會對這些投以哪怕最小的關心。這個勤懇能干表面平靜如水的保姆內心其實一片昏暗，猶如“黑暗的湖”和“茫茫的森林”。

女性作家能結合自身經(jīng)歷和對同性同胞感同身受的理解，對女性在社會中遇到的難題作出深入的剖析，并嘗試通過文學這種藝術形式表達這類群體的訴求。“雖然近年來法國的女權運動蓬勃發(fā)展，女性的經(jīng)濟和社會地位有了顯著提高”[4]，但是家庭暴力、職場上對女性的性別歧視、針對女性的犯罪依然層出不窮，維護女性權益、實現(xiàn)男女真正的平等還需要政府和社會共同努力，以實現(xiàn)兩性的和諧共處。

3　繁重債務導致的貧窮現(xiàn)狀

路易絲憑借自己能干的雙手維持家用，但卻因為不爭氣的丈夫生前欠下的債務變得窮困潦倒?！八龔难虐材抢锢^承的只有流產的或者是進行到一半的訴訟，還有需要清償?shù)陌l(fā)票。銀行給她一個月的時間，必須離開波比尼的小房子，因為房子已經(jīng)被查封了?！盵1]4因此，她收拾行囊來到華人區(qū)租了一間簡陋的房子。一無所有的路易絲對于在保羅家的這份工作極為重視，這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每天完成大量的家務，還要悉心照顧兩個幼兒，這讓她的身體筋疲力盡?；氐阶约旱淖忾g，她面對的又是內心的苦悶、孤獨和痛苦，而唯一的傾訴對象僅有自己。在雇主跟前的路易絲和真實的路易絲相距甚遠。當米莉亞姆拿出財政部門寄到她們家的路易絲的債務催款單時，路易絲的自尊被狠狠摔在地上，支離破碎。貧窮讓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女人感到無比屈辱，但她沒有尋求作為律師的雇主的援助，而是編造了一個荒唐的故事來掩蓋她債務累累的事實，她貧窮但又不能忍受他人取笑自己貧窮的窘境。于是她想方設法融入到這個無法跨越階級隔閡的家庭中，試圖讓米莉亞姆一家離不開她，甚至萌生了讓雇主再生一個孩子的不切實際的念頭?！瓣P于一個孩子的執(zhí)念一直縈繞在她的腦際。她只想這件事。這個孩子，她一定會瘋狂地愛他，他可以解決她所有的問題?！盵1]5路易絲已經(jīng)將這個家庭看成是自己實現(xiàn)價值、扭轉悲慘處境的關鍵性存在。她不惜一切代價要讓自己長久地留下來，但是階級間不可逾越的鴻溝、性別不平等和貧困三重大山擋在路易絲面前，讓她所做的一切變成困獸之斗。人性的黑暗面將路易絲推向了罪惡的深淵：鏟除現(xiàn)在的兩個孩子就是消除她前進路上的障礙——蕾拉選擇殺人作為路易絲解決難題的唯一出口，體現(xiàn)了社會個體被迫最后選擇暴力作為與他人突破關系的唯一方式的悲劇抗爭。

4　結語

綜上所述，路易絲的悲劇除了性格中的偏激外，更大程度來源于外部環(huán)境對她的打擊。固有的階級差異導致她生活貧困，而貧困又促使她與雇主之間產生更深的階級矛盾和沖突，這三種因素相互作用，最終激起路易絲內心最黑暗的一面，釀成不可挽回又兩敗俱傷的悲劇。2018年4月蕾拉在接受CCTV國際法語頻道訪問時說道：“《溫柔之歌》本就不溫柔?！彼杂谩稖厝嶂琛访粋€殘酷的故事，是想讓讀者感受到巨大的反轉，讓我們思考這部作品的現(xiàn)實意義。在倡導“自由”、“平等”、“博愛”為社會核心價值觀的法國，如何最大化地消除階級矛盾、實現(xiàn)真正的人人平等是法國社會需要解決的問題。在依然有著固化階級矛盾的現(xiàn)代社會，人和人之間如何相處變得尤為重要，無論是中產階級和底層人物之間，還是第一性與第二性之間。蕾拉希望通過《溫柔之歌》提醒我們對生活進行反思，為自己選擇生活的正確方向。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