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金
居住在青藏高原上的藏族人,給每一條發(fā)源于青藏高原的河流,都取了一個藏文名字。怒江在進入云南之前,叫那曲河。當它一路經過連綿不絕的雪山,帶著圣潔的雪水一路南下,這條小河一邊奔涌前行,一邊不停地成長起來。當它進入云南境內的時候,生活在滇西北群山里的怒族人便給它重新取了一個親切的名字:“阿怒日美”,“阿怒”是怒族人對他們自己的稱呼,“日美”則是“江河”的意思,這個詞的整體含義便是“怒族人居住區(qū)域的江”。在漢語里,怒的外在形態(tài)之一,便是咆哮。而咆哮這個詞,同時也被描述猛獸的吼叫聲、河水奔騰時候發(fā)出的巨大聲響。這時候,當我們發(fā)現(xiàn),一條江,用“怒”來命名的時候,便會在內心里暗自去猜想——這條江肯定有著飛濺的浪花和震耳欲聾的濤聲。
事實也是如此。
滇西北是一片由群山組成的海洋。高聳入云的山峰是滔天的海浪,深不可測的峽谷是幽暗的波谷。在這里,亞洲板塊與印度洋板塊的沖撞與擠壓,構成了連綿不絕的高山峽谷,比如,高黎貢山海拔高達4000多米,碧羅雪山海拔在4500米以上,太子雪山海拔6054米,梅里雪山6740米,這樣的高山密布在滇西北地區(qū),形成的山峰與江面落差往往在2000-3000米之間。江河流經滇西北的過程,其實也就是一場山與水之間展開的戰(zhàn)爭。怒江流入云南,便在這些層層疊疊的群山里左沖右突,仿佛一頭猛獸在森林里一路狂奔。從松塔到馬吉,從丙中洛到支鹿馬登,從碧江到亞碧羅、六庫,群山把巖石、岸壁當成壁壘來阻擋水的行程,江河用巨浪和怒濤當成刀劍殺出一條血路。最后,二者彼此妥協(xié),剛勁的群山留下了一些水,澆灌了滿坡的森林和村寨,盛怒的江河也因此得以沖出重圍,一路狂奔而去。這個橫亙在天地之間的江河與高山的戰(zhàn)場,便是被稱為東方大峽谷的怒江大峽谷。
怒江大峽谷的存在,總是有著許多雪山與它相對應。眾多的雪山上珍藏著的積雪,在天氣變暖的時候,便融化成千萬條溪流,從四面八方匯集到怒江里來。一路上,每一個溪水滋潤過的地方,便形成了森林、草甸、湖——那些或大或小的湖泊,比如高黎貢山的聽命湖,碧羅雪山的干地依比湖、恩熱依比湖、瓦著低湖,它們仿佛從天堂里遺落到人間的珍珠,把從天而降的水分,收藏了千萬年。那些森林和草甸生長著數(shù)以萬計的植物,長滿了貝母、黃連、蟲草、雪茶、雪蓮、雪當歸、黨參、杜仲等名貴藥材,棲息著形形色色的虎、豹、熊、山驢、馬鹿、麂子、獐子、野豬、猴子、豺狼等走獸,有雪雞、白鷴、箐雞、雉雞,鸚鵡等各種飛禽,隱藏著鮮為人知的蟲蛇。這里成了名符其實的生物基因庫。
當然,在幽深的怒江大峽谷里,還散布著一個又一個村寨。傈僳族、怒族、獨龍族、普米族,一個個民族的名稱,當它們由漢字拼寫出來,呈現(xiàn)在紙面上,對于許多人來說,都是非常陌生的。但是,當我們身臨其境,步入其中,才發(fā)現(xiàn),原來,怒江大峽谷所孕育與懷抱的,絕不僅僅是多姿多彩的峰巒、林濤、野花、飛鳥、走獸,還有更多神秘的、樸素的、善良的人們,與這一條奔騰不息的大江生死相依。怒江把群山分割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大峽谷,飛鳥的翅膀可以輕易地把它們送到任何一個它們想去的地方,人的腳步不可能踩過江水。但是,鳥能過江,人作為比鳥更具高智力的生靈,也必須過江。于是,一種在世人看來非常特殊而在當?shù)厝丝磥韰s特別尋常的交通工具出現(xiàn)了,那就是溜索。之所以稱之為“索”,在古代,人們把足夠長的繩子固定在箭尾,用強弩射到江對岸去,然后再把藤索引過江去,繃緊了,固定在兩岸的巖石上。過江的人們,雙手抓住一根倒“V”字形狀的木叉,卡在藤索上,仿佛飛鳥掠過江面,迅速地滑過江去。再后來,藤索換成了鐵索、鋼繩,木叉換成了滑輪,怒江奔騰不息的江面上,便有行人不斷地采用這種方式,往來于江的兩岸。莽莽群山、深深峽谷,使得怒江流域至今沒有火車、高速公路,溜索依然橫跨在江面上,見證著這里的人們年復一年的往來。就這樣,在怒江邊上,穿云過霧的人們,用他們在江面上的身影,一代又一代地延續(xù)著他們爬山的艱辛和過江的驚險。
在怒江大峽谷里,水往往呈現(xiàn)它暴戾的脾性,但是,它也有充滿了溫情的時候。怒江流過的地方,同時也有許多溫泉。居住在群山里的傈僳族人,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勞累之后,便會到這些溫泉里來洗澡。這些溫泉,便成了他們享受大自然饋贈的好去處。久而久之,也便形成了一個叫做“澡塘會”的節(jié)日。每年春節(jié),正月初二到初七,人們從遠遠近近的村寨里出發(fā),帶上糧食和炊具,帶上美酒和蔬菜,帶上毯子和被子,來到怒江邊的溫泉,不分男女老幼,所有的人,都脫去世俗生活里厚薄不一的外套、長裙、短靴之類的束縛,一起泡在溫泉水里,洗去勞碌,洗去病痛。深山,天浴,一大群人泡在溫泉水里,陌生的、熟悉的,鄰近的、遙遠的,都被一汪溫暖的水懷抱著,浸泡著。曾經的憂傷隨著從水里蒸發(fā)出來的水霧飄走了,曾經的苦悶隨著潺潺的流水淌走了,曾經的饑餓與寒冷,也隨著濤聲遠去了。在這里,裸露成為一種常態(tài),無論是老嫗還是少女,無論是壯漢還是美女,都可以把身體上的每一個器官自然的袒露出來,讓內心像一個孩童一樣袒露出來。這里只有笑聲、歌聲和舞蹈。夜幕降臨的時候,溫泉邊燃起了篝火,人們唱起了遠古的歌謠,吹響了葫蘆笙,愛情,也在這樣的情景里嫩芽一樣悄悄地生發(fā)出來,多情的男子,懷春的女子,在夜色的掩蓋下,在篝火的映照下,在樹叢的遮掩里,在花香的包圍中,用情話、情歌傳達彼此的愛意。
怒江在群山里穿行,阻擋住了外面的人們探尋的目光以及望而卻步的足跡。因此,這個區(qū)域對于許多人來說,它是封閉的、幽暗的、神秘的。在忙碌的所謂文明世界里,因為浮躁而內心疲憊的人們,無數(shù)次用他們的文字表達了對“世外桃源”和“香格里拉”的神往。當他們在某個時刻,無意間發(fā)現(xiàn)個群山懷抱,江河奔騰的陌生世界,便發(fā)出了一種感嘆——這里就是他們苦苦追尋了許多年的理想世界。其實,這里從來都不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很久以前,就曾經有人來過。是的,有人曾經來過,有人從很遠的地方來過。在《圣經》里:“耶和華對亞伯蘭說:‘你要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方去。我必叫你成為大國。我必賜福給你,叫你的名為大,你也要叫別人得福。為你祝福的,我必賜福與他;那咒詛你的,我必咒詛他。地上的萬族都要因你得福?!币话俣嗄昵埃恍┪鞣絺鹘淌繌倪b遠的西半球,從英國、法國的某座教堂陸陸續(xù)續(xù)來到這里,來到傈僳族群眾中間。他們在懸崖上建起了教堂,十字架面前與人們同唱贊美詩,在村落里教人們釀造葡萄酒,在村道邊對人們講摩西十誡。就這樣,祖祖輩輩生活在深山里的傈僳族,竟然與基督教緊緊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耶穌、天國、圣經,在怒江流域,成了傈僳族的民族宗教。圣父、圣子、圣靈成為傈僳族內心里的精神寄托。
一個性格剛烈的男人,也有他溫柔的一面。怒江也一樣,當它突破橫斷山脈重重的阻擋,攜帶著飛濺的浪花奔入潞江壩的時候,便顯示出了它祥和文靜的一面。在潞江壩,因為地勢平坦,江面也便開闊起來。在怒江的上游,高聳入云的雪山、草甸、冰川海拔通常都在四千米以上,但是,當它來到了海拔只有640米至1400米的潞江壩,怒江在潞江壩的流淌,震耳欲聾的巨流變成了潺潺如語的波影。在怒江大峽谷,如果說怒江是一曲氣勢雄偉壯闊的交響曲的話,那么,在潞江壩,怒江則是一首柔情千回百轉的小夜曲。正是因為這樣的情有獨鐘,在怒江水的滋潤下,潞江壩成為一個從高原山地向丘陵緩坡地帶過度,從高原冷涼地區(qū)向熱帶雨林地區(qū)過度的溫暖的、濕潤的地方,這里生長著眾多的植物,龍眼、荔枝、香蕉、甘蔗、香料煙等獨具特色的作物開始出現(xiàn),熱騰騰的江風從江邊吹向兩岸的野地、田疇、密林,沿路的莊稼、作物隨著熱氣馬不停蹄地生長,碩大的葉片在陽光下閃著綠油油的光芒,沉甸甸的果實在熱風里搖晃,水,沿著潞江壩那些茂密的植物的根須,日夜不息地向著莖葉、鮮花、碩果的旅程一路吹唱著跋涉。就在這條充滿了水分的路上,高大的榕樹撐起了濃蔭、修長的鳳尾竹搖曳出了款款柔情,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從歷史里一路走進來,居住、行走、相愛、繁衍、老去。潞江壩一直被怒江的濤聲洗滌著、撫摸著,寨子與村莊,卻越來越緊密地連在一起,人們在夜色里枕著怒江水的濤聲,把生活過得情深意切。潞江壩的溫暖與熱烈,用它肥沃的泥土、明亮的陽光和綠意盎然的植物接納一群又一群南來北往地逐水而居的人。到他們的腳印抵達潞江壩,便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把它當成了最后的故鄉(xiāng),從此與這個地方終老一生。這樣的情結,使得漢、傣、僳僳、德昂、回、彝等多種民族世世代代居守著一江春水,歌聲、舞蹈也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點綴著這里的富饒與寧靜。順著水流,一種信仰也在濤聲里溯流而上,并且在這里成為一種迷人的景象。在一些傣族村寨里,佛塔在碧綠的大榕樹和翠竹的掩印中,微微地露出它的尖頂來,圣潔的白色與燦爛的金色交相輝映,袒肩的僧人、幽密的誦經聲隱隱約約地傳出來……這樣的意境告訴我們,小乘佛教已經從遙遠的南方來到這里,與怒江水一起澤潤一方水土,感動一個又一個寨子里虔誠的人們。
怒江在群山之間穿行,兩岸都是一片遼遠的天地。人來,要過江,人往,也要過江。在來來往往之間,一座座橋梁橫跨在江面上,承載了千百年來絡繹不絕的腳印。當人們離開,橋還在那里,仿佛一個沉默不語的老人,在歲月里歷經風吹雨打。怒江沿路南下,千里萬里的行程中,總是有許多橋梁隱藏在山影里,映照在江水中,讓人們從不停息地往返。比如,在龍陵縣與施甸縣之間的分界線上,一座叫做惠通橋的古橋,就用它的通與阻、斷與續(xù),告訴我們,它在一段漫長的時光里,曾經遭遇了怎樣的喜悅與憂傷、屈辱與榮光。一百多年之間,惠通橋曾經第六次修建。其中最讓人不能忘記的一次,是在20世紀40年代,它曾經被中國人炸毀,隨即又修建。這一段時間,整個世界都被戰(zhàn)爭籠罩著。在滇西,日本軍隊從東南亞諸國繞道進攻云南,計劃通過攻占云南,占領中國抗戰(zhàn)的大后方,斬斷中國與國際社會的聯(lián)系。而與此同時,中國與國際社會援助的唯一通道就是著名的滇緬公路。橫跨在怒江之上的惠通橋便是滇緬公路上極為重要的一個關津要隘,曾經幽居在滇西深山里的惠通橋,突然間成為事關中國抗戰(zhàn)全局的重要關節(jié)點。從1940年10月28日至1941年2月27日,日本空軍先后對惠通橋進行了6次空襲,共出動飛機168架次,投彈4000余枚。面對遠去的時光,面對這一串簡單的數(shù)字,如今我們已經無法體會到,當惠通橋在戰(zhàn)火里搖搖欲墜的時候,一個國家的命運,曾經面臨著怎樣的危急。當惠通橋始終橫跨在怒江上的時候,一個古老的民族,曾經有過怎樣的欣慰。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危急局面,依然在隨著戰(zhàn)爭的發(fā)展而把一座橋引向毀滅。1942年5月4日,日本軍隊攻陷龍陵縣城,緊鄰的怒江作為天然的屏障,阻擋日軍繼續(xù)深入。這時候,在一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之間的戰(zhàn)爭里,為了保全大片國土不被異族踐踏與蹂躪,惠通橋被自己人炸毀了。在蒼煙夕照里,在江流的嗚咽中,惠通橋殘存的鐵鏈垂掛在江水里,見證著一場戰(zhàn)火的殘酷、血腥、野蠻與無情。同時也見證了一場抵抗的悲壯、剛烈、執(zhí)著與無畏。1944年8月1日,惠通橋見證了戰(zhàn)爭的另一個局面,中國軍隊開始從怒江上的各個渡口全面反攻日軍,惠通橋第六次橫跨在怒江上,承載著中國軍人沉勇的步伐,輸送源源不斷的戰(zhàn)略物資,收復曾經失去的國土?;萃蛞娮C了一個民族在苦難中艱難崛起的身姿與豪情。
歷史已經遠去,怒江還在流淌。滇西的山,緊緊擁抱怒江之后,目送它一路遠去。怒江在云南的最后一段航程依然是一片崇山峻嶺,在南信河口,群山依然緊緊相連,村寨依然點綴著同樣的田野和山林,鮮花依然盛開著同樣的顏色。但是,就在這南信河口,怒江與另外的一些河流一道,進入了另一個國家——緬甸。由此,怒江的激流還沒來得及回望一下它在中國的一路行程,便被緬甸熱氣騰騰的土地所接納,同時也被換上了一個新的名字:薩爾溫江。每一滴水都有一個遠大的理想——奔入大海洋,滔滔的怒江水,從青藏高原上千里奔波,同樣也是為了這樣的一個目標。當它被稱呼為薩爾溫江的時候,雖然前路還很遙遠,但是,它終歸已經走完了大半行程,出了緬甸,印度洋就到了,那是一個更加溫暖的懷抱,一個永不醒來的美夢,正在醞釀著它無法預知的另一個輪回。
紅河是諸多發(fā)源于云南省境內的最具特色的河流之一。這是一條紅色的河流,它從云南高原的土地里誕生,在云南的紅土地上流淌,一路蜿蜒離開云南,抵達的還是一片紅色的土地。當它奔流,浪花是紅色的,當它靜止,波紋是紅色的。紅色,構成了它最基本的顏色。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它所依附的高原,泥土是紅色的,就像一個孩子,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到了母親的容顏,也便知道了自己的面貌。但是,當紅河流過森林的時候,它會變成綠色,當紅河流過稻田的時候,它會變成黃色。當紅河流過梯田的時候,它的顏色,便是天空和云朵的顏色。紅河,其實是一條開滿鮮花的河流,那些花朵,便是云南土地上的一個個神秘而古老的民族。
紅河從云南大理州巍山縣一座叫做額骨阿寶的山峰誕生的時候,這個陌生的名字,便注定了這條河流肯定會經歷許多滄桑,讓我們探尋的目光充滿了深情。額骨阿寶,是云南高原上一個最為古老的民族用他們古老的語言給紅河的源頭命名的,它的意思就是:“一條彎彎曲曲河流的父親”。這個民族就是彝族。紅河從巍山發(fā)源,流向云南廣闊的土地,直至南海。彝族也經歷了一個與紅河水的流淌一樣漫長的過程。在巍山這片土地上,彝族的先民在這里逐漸成為一個強大的部落,并且于公元738年建立了一個王國:南詔。南詔國的建立,讓中國歷史記住了巍山。隨后,大理國又在洱海之濱建立,在云南形成了長達八百多年的地方政權。彝族,在云南大地上歌唱、舞蹈、祈禱、祭祀,沿著紅河的流向、金沙江的流向,沿著在紅土高原上葉脈一樣延伸的眾多河流的流向,走向四方,成為了云南人口最多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厥啄锹L的歲月,云南、貴州、四川等地的彝族人,始終把巍山當成他們的祖居地,一次次探訪,一年年回歸,在那里尋找他們的祖先曾經創(chuàng)造過的輝煌。如今,在巍山,在額骨阿寶的周圍,彝族與回族、傈僳族、白族、苗族等許多民族居住在一起,生活依舊在繼續(xù),古歌依舊在吟唱。
紅河的第一段是禮舍江。它從巍山的額骨阿寶出發(fā),由楚雄彝族自治州南華縣鼠街進入了南華縣,自西北向東南流經南華縣紅土坡,楚雄市八角、中山、西舍路鄉(xiāng),雙柏縣鄂嘉鎮(zhèn),至三江口與綠汁江匯合,進入雙柏縣內叫石羊江,在雙柏三江口與綠汁江交匯后出州境,流至新平段稱嘎灑江,再下至元江縣稱元江。禮舍江平行穿插奔流于哀牢山脈之中,它在南華縣這個被稱之為“九府通衢”的滇中要道一直向著南方流淌。南華是一個非常特殊的狹長地帶,它作為云南中間的交通要道,周邊與思茅、楚雄、大理三地州和景東、牟定、彌渡、祥云、姚安、楚雄六縣市接壤,東距昆明197公里、州府楚雄37公里,西距歷史文化名城大理175公里,北距四川省攀枝花市225公里,國道320線(滇緬公路)、省道217線(南華至攀枝花市)、楚大高速公路(楚雄至大理)、廣大鐵路(廣通至大理)經過縣城和兩鎮(zhèn)一鄉(xiāng),是川、黔、滇通往滇西、緬甸、印度等國家和地區(qū)的咽喉要塞。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滿眼都是行色匆匆的外路旅客的地方,卻也是一塊寶地,禮舍江在這里彎彎曲曲地流淌,每一朵浪花都彌漫著一種特別的、濃郁的香氣。這種香氣,源于土地,源于森林——南華縣滿眼是山,滿山都是森林,森林里生長著各種各樣的野生菌。每到夏季,在那些鮮為人知的樹叢里,山坡上,石縫中,澗溪邊,野生的菌子,靈芝、松露、松茸、牛肝菌、雞樅、青頭菌,被當?shù)厝瞬烧耍岩粋€個大大小小的市場塞得滿滿當當?shù)?。這時候,整個南華縣城里便飄蕩著野生菌濃濃淡淡的香氣。循著這股香氣,遠遠近近的人們,便不約而同地趕來這里,匯入到野生菌交易的洪流中去。就這樣,南華縣城,這個曾經馬幫鈴聲此起彼伏的古老的小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又重新成了一個熱鬧非凡的地方,全省各地的野生菌,都沿著各不相同的道路,在南華縣城集中,當這里的野生菌如同一條河流,源源不斷地走向國內外,南華縣,作為一個地理名詞,承載了中國野生菌王國的榮光。紅河卻一路遠去了,伴隨著紅河的流淌,一個人也從這里走出去,成為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人。他就是鄭和。在很多人的記憶里,鄭和是昆明晉寧人,但是,從他在少年時間開始,鄭和就離開了晉寧,來到南華,在一家鄭姓人家漸漸成長,然后走到北京,成為明朝第二位皇帝明世祖朱棣的親信。后來,鄭和率領著大明王朝龐大的船隊,七次下西洋,出訪世界各國。在鄭和的航程上,他見到了紅河最后歸屬太平洋。禮舍江里的水與太平洋里的水究竟有什么不同,也許只有鄭和本人才知道。
雙柏是一個被禮舍江用心地傾聽過的地方。這里是古哀牢國的腹地,彝族、哈尼族、苗族等18個少數(shù)民族散布在這里的田野里、河灣中、緩坡上、密林間生活了千百年,哀牢山與紅河,把云南劃分為滇東與滇西,而居住在這個分水嶺區(qū)域的人們,尤其是彝族支系羅武、羅羅、阿車,在雙柏這個地方把彝族古老的民族文化演繹得淋漓盡致。他們喜歡在歌聲里追溯往事,于是在這片土地上產生了彝族創(chuàng)世史詩《查姆》和敘事長詩《賽玻嫫》,這些古歌,由彝族的祭司畢摩在火塘邊悠揚地唱起來,傾聽這樣的古歌,人們仿佛回到了比古歌還要古老的歲月里去,天地、自然、祖先、神靈,都在古歌里復活了;傾聽這樣的古歌,千里萬里之外的彝族人,在歌聲里找到了他們最初的根與源,看到了一個古老的民族在云南的大地上漫游的旅程。他們還喜歡在歡樂的時候跳舞,彝族是一個崇拜火的民族,是一個崇拜老虎的民族,在雙柏,人們在屬于他們的節(jié)日里,燃起火把,穿上象征著老虎的衣服,在他們的寨子里、森林空地上,在田野中跳起了屬于他們的舞蹈,在這樣的時刻,人們與他們的圖騰合為一體,神靈以動物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在天地之間,讓空氣里的每一粒塵埃,都承載著人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對風調雨順的祈盼。禮舍江水流走了,雙柏的大地從未改變過,時至今日,他們還跳著那些從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舞蹈,彝族傳統(tǒng)舞蹈老虎笙、大鑼笙、小豹子笙已經成為彝族古儺儀式和中國彝族虎文化的活化石。
每一個云南人都深愛著各自腳下的土地,每一個云南人提起建水,都會為之著迷。中國人有一句流傳得非常廣泛的俗語: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建水的許多事物,也都呈現(xiàn)了它的雙面性。比如河流,在建水,長長短短的河、渠、溪、澗,都要匯入到幾條相對要大一些的河流里去,但是,即使這些被崇敬、被信賴的河流,最終也是分別歸屬于兩條更大的河流,比如瀘江河、曲江河、塔沖河、南莊河等屬南盤江水系,壩頭河、瑪朗河、龍岔河等屬紅河水系。最后,紅河向南,南盤江向東,各自從建水的土地上奔向不同的入海口。建水的人,也與他們身邊的河流一樣,分別創(chuàng)造的不同的文化群落,讓這片土地成為個性鮮明的一個區(qū)域。據(jù)統(tǒng)計,在建水,生活著漢族、彝族、白族、傣族、壯族、苗族、回族、傈僳族、拉祜族、佤族、納西族、瑤族、藏族、景頗族、布朗族、布依族、阿昌族、哈尼族、錫伯族、普米族、蒙古族、怒族、基諾族、德昂族、水族、滿族、獨龍族等26個民族,也就是說,云南所擁有的民族,建水幾乎都已經有了。眾多的民族散布在建水的鄉(xiāng)村與城鎮(zhèn),勞作、行走、歌唱、戀愛、老去,比如,在彝族人的火把節(jié)里,村村寨寨殺羊宰牛,全村人歡聚一堂,喝陳年佳釀,吃陳年谷米,話新年豐瑞。晚上,全村人點燃火把,唱著歌、跳著舞,到田野間游行,驅除魔孽,迎接豐收。在哈尼族人的苦扎扎節(jié)里,人們殺豬祭龍,祭龍儀式后,各戶從稻田采來新穗,碾出新米,染黃飯,煮紅蛋,聚在一塊擺長街宴,同享共樂。晚上,全村男女跳芒鼓舞,唱“哈吧咦”,徹夜狂歡。在讓人不由自主地感慨:建水簡直是一個展示民族文化的舞臺,每一個人身上,都隱藏著一個民族源遠流長的歷史足跡。
同樣讓人贊嘆的,還有漢文化在這里創(chuàng)造的輝煌。很早以前,建水就漢文化在這個地處滇南、少數(shù)民族眾多的地方傳播了,人們在建水建起了書院、私塾,讀四書五經,品老莊哲理,寫詩詞歌賦,建亭臺樓閣,建水這個地方,出現(xiàn)了孔廟、朱家花園、張家花園、曾家花園、楊家花園等一大批典型的漢族建筑。當然,建水也出了一大批文化人,他們在建水讀書,中科,四處為官,其中,有一位叫做蕭崇業(yè)的明朝人,萬歷皇帝派他率船隊渡海冊封琉球(今沖繩島)中山王。中山王以重金酬謝使臣,崇業(yè)慨然謝絕。在一路的行程中,他把自己在海上的經歷和見聞以詩歌、散文的形式寫下來,形成作有《卻金行》《航海賦》《南游漫稿》等詩文。云南是一個到處是山的地方,他卻一路遠去,走到了當時被認為天之涯海之角的地方,后人稱其為繼大航海家鄭和之后“滇中航海第二人”,他的詩文則被譽為“開云南海外文學第一頁”。
云南的天空是美麗的,但是更美麗的還是云南的大地。云南的大地是美麗的,但最美的是元陽的梯田。在元陽,大自然把最多的寵愛都給了梯田。1300多年前,哈尼族元陽縣各族人民開山為田,引水種地,建成大小水溝4653條,開墾梯田19萬余畝。水從天上的云朵里滴落到山頂?shù)臉淙~上,水從樹葉滑落到土地里,再從山頂上流下來。一路上,梯田把那些清澈的水收積起來,在元陽縣勐品、硐浦、保山寨和阿勐控一座座山,仿佛都穿上了一件水做的錦衣。在那些梯田里,天空在水里變得特別的藍,星星在水里變得特別明亮,每一朵云從梯田上空飄過,都要在那些梯田的水里洗個澡,然后才離去。清晨,云朵在梯田里是金黃色的,正午,云朵在梯田里白得灼目,薄暮時分,云朵在梯田里是橘紅色的。一年四季,元陽的梯田里生長著的莊稼不斷地變換著鮮艷奪目的色彩。置身于大地之上的流光溢彩之中,來自世界各地的攝影家們,找到了一個讓他們無論怎么變換鏡頭也不能完全收藏的人間天堂的美景。2013年6月22日在第37屆世界遺產大會上,紅河哈尼梯田獲準列入了世界遺產名錄。詩意地生活在元陽的人們,除了哈尼族,還有另外一些少數(shù)民族,他們共同守護著云南最美麗的土地,創(chuàng)造了一個個獨具特色的民族節(jié)日,哈尼族的“昂瑪突”、“開秧門”、“苦扎扎節(jié)”,彝族的“火把節(jié)”,苗族的“踩花山”,瑤族的“盤王節(jié)”,傣族的“潑水節(jié)”,壯族的“三月三”等節(jié)日,使得這片土地上每一個季節(jié),都有歌聲、美酒、舞蹈在藍天下,大地上呈現(xiàn)。這里的每一個女人,都是勤勞的、智慧的、愛美的,她們從大自然里汲取了靈感,把花朵、云彩、泉水、樹木、飛鳥、走獸、游魚的形態(tài)做成衣服,穿到身上,于是,我們在元陽的山村、野地、水邊、林間,都可以看到色彩濃艷的彝族的日月系腰服、苗族的百褶裙、瑤族的馬尾帽、壯族的系腰帶、傣族的花腰服。元陽,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山美、水美、人更美的地方。
紅河還有一個名字:元江。元江同時也是一個縣的名字,元江縣還有著一個明亮的、熱烈的、生機勃勃的稱號:紅河谷中的太陽城。這里青山惹眼,綠水怡人,四季花果飄香,民族風情濃郁醉人,琳瑯滿目的各種熱帶水果美味可口,四季鮮花競相開。同時,元江也是一個多種氣候同時存在的地方,一個縣,五個氣候類型,即熱帶、亞熱帶、北溫帶、南溫帶、寒帶,形成了“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山頂穿棉衣,山腰穿夾衣,山腳穿單衣”的獨特現(xiàn)象。這樣的氣候,讓元江成了一個物產豐富并且多樣的地方,芒果、荔枝、香蕉、菠蘿、蘆薈、茉莉花等眾多的植物遍布在全縣各個地方,讓元江成了一個水果滿目,四處花香的地方。尤其是元江的金芒果節(jié),以芒果為代表的水果,在這個節(jié)日里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整個元江都彌漫著水果的香味,品嘗水果成為一個節(jié)日里最幸福的事情。好地方每一個人都喜歡。這里聚居著傣族、哈尼族、彝族等少數(shù)民族,因此,這里又是歌舞的海洋。尤其是元江的竹竿舞,更是讓無數(shù)的人在歡樂中忘記了憂愁,竹竿舞是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各少數(shù)民族的一種群眾性的民間舞蹈活動,是少數(shù)民族的青年男女相互認識、交流的活動。千人共嬉的竹竿舞在平坦寬闊的場地上舉行,66對舞桿在鑼鼓等民族樂器的伴奏下,隨著音樂節(jié)奏的快慢,手中的竹竿不斷地分合擊拍,竹竿一開一合,一上一下,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整齊的聲響,給人一種悅耳的感覺。青年男女們隨著竹竿的節(jié)奏,用單腳或雙腳在四對竹竿之間靈巧地跳動,當一對竹竿分開時,在竹竿的空隙中左跨右跳轉身騰挪,時而雙腿跳,時而單腿跳,時而側身跳,時而騰躍跳,青春在這樣的節(jié)奏里揮灑得淋漓盡致。
蒙自和個舊是紅河流經途中最值得回顧的地方。蒙自古以來都是滇南文化重鎮(zhèn),順著紅河水的方向,蒙自成為了云南對外交流的窗口,清末民初曾是云南省對外貿易的最大口岸,當時云南80%以上的進出口物資通過蒙自轉運,云南第一個海關、第一個電報局、第一個郵政局、第一個外國銀行、第一條民營鐵路、第一個外資企業(yè)、第一個駐滇領事館、第一個火電站等諸多“第一”先后在這里產生。抗日戰(zhàn)爭期間,西南聯(lián)合大學遷至云南,其中文法學院設在滇南重鎮(zhèn)蒙自,朱自清,聞一多,馮友蘭等一大批著名教授均在蒙自任教,更是讓蒙自成了一片文化的沃土。如今,蒙自同樣是滇南地區(qū)文化繁榮發(fā)展的一個地方。相比之下,蒙自是一個文化重鎮(zhèn),個舊則是一個礦產資源富集的寶藏之地。個舊的地下蘊藏著十分豐富的礦產資源,已探明的錫、銅、鋅、鎢等有色金屬儲量達650萬噸,其中錫的保有儲量90多萬噸,占中國錫儲量的三分之一。此外還有鈹、鉍、鎵、鍺、鎘、銀、金等稀貴金屬,霞石儲量約30億噸,為全國霞石儲量之冠。 在個舊,開采錫礦已經有將近2000年的歷史,是中國最大的產錫基地,同時是世界上最早的產錫基地,因此,個舊很久以前就已經被世人稱之為中國“錫都”,個舊,在中國的西南一隅,在云南的南部,以它豐富的礦產資源,為中國冶金工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源于大地母親的血液,滋潤著人類在漫長歷史里的成長。
紅河從不停息地向著遠方奔涌而去,用河灣、灘涂、碼頭、界碑的形式,把一個地方與另一個地方區(qū)別開來。這些地方卻擁有一個共同的特征:一衣帶水。紅河流到河口縣,它在中國的旅程就要結束了。河口,因為紅河,也成為中國漫長邊境線上的一個口岸城市。在這里,紅河水與滇越鐵路、昆河公路一起走出國門,轉瞬之間,紅河的浪花便與火車、汽車一起踏上越南老街市、谷柳市的土地了,一片與河口人朝夕相處、親密無間的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們,用同樣的情感去接納它,擁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