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丹丹

鄉(xiāng)間一日

桃花謝了，毛桃始出

一夜山雨后，溪流攜碎石從山間而下

流水變得沉重

慵懶，遲緩的鄉(xiāng)間

春天在遺忘中悄然消逝

那些住在春天里的，似乎不以為意：

賣艾葉糍粑的農(nóng)婦在涼棚下勞作

看門狗懶懶趴在門口

木瓜樹和杧果樹各立庭院一角

并不在彼此的陰影中生長

而那從城里來的穿裙子的女人

在收割一空的油菜田里流連

像是釋放疲憊，又像擁抱最后的春天

木橋墩下，她用玻璃瓶汲取的一瓶溪水

有如泥沙俱下的生活

因重力而固形，終于得以沉淀

日子這樣老去

光灑在木瓜樹的葉隙間

結(jié)出一枚枚意外的果實

新割草坪的青氣里

似有初生小貓的叫聲

瓶中牡丹昨日還花大如團

此刻的凋零，有訇然的寂靜

午后，無名的懨懶圍困著我

有風(fēng)透過紗窗

遞來干凈的初夏的氣息

像多年前母親偏愛封藏在衣櫥中的

檀香皂的味道

從舊日子里驟然醒來

緣溪行

若能由源頭掬水而飲

又有誰會抱怨山路迢遠(yuǎn)

在溪頭村，要確信你的腳蹤

始終跟隨溪流的泠泠之聲

確信青山在側(cè)，流水不腐

枝葉永遠(yuǎn)不會厭倦太陽

當(dāng)鳥雀的鳴囀穿透陰影

光像果子一樣可以采摘

無人知曉你走了多遠(yuǎn)的路

才能解開身體中隱形的捆縛

像牛尾若無其事地?fù)圩邞n郁的飛蠅

像被山石割破又愈合的溪水

一路自由地飲風(fēng)

將那未經(jīng)按捺的生命的律動

滲入每一顆生長中的茸桃和青李

讓初夏也為你濃郁

山間之慢

大雨洗過浮塵

洗過蟬鳴中的雜質(zhì)

像金石之聲在空中蕩開漣漪

山色陡然明亮了幾分

苔石蒼老，滋生緩慢的芒萁

云朵悠游，無意擦破天空的緘默

在山中，時間從未消失，它只酣睡

走過山間的人，并未察覺自己已放慢腳步

像蜥蜴隱身于巨大的寂靜——

且借這清澈的山間之慢

過濾靈魂中的沙礫，沉淀

不合時宜的激情

萬花筒

那孤獨地沉迷于游戲的小女孩

是迷戀那未知的瞬間的變化

還是想讓那朵喜歡的花重開一遍？

誰知道呢，當(dāng)你投進生命、夢想

一連串暴風(fēng)雨、某個黃昏迷人的光線

乃至愛的欣悅，或無名的憂傷——

在不斷轉(zhuǎn)動的生活的圓筒里

在時間的三棱鏡下

誰知道會折射出一朵怎樣的花？

你一直凝視著你的萬花筒

而萬花筒一直變換著它神秘的花

——不可預(yù)知，難以復(fù)制

莊園之夜

在從都，山的綿延是藍(lán)墨水的暈染

桂香的尾調(diào)拖長了黃昏

隱于叢林的宮殿收藏著時間的秘密

鳥雀歇在余蔭，像琉璃嵌在琉璃瓦中

白梅幾樹點亮沉寂的冬日

晚來天無雪，冰心一片依然自足

獨坐亭臺的人，用無邊的夜色洗滌身心

山水雍容，連咳嗽一聲也是唐突

總有一些意念奔涌，像小獸躥出藩籬

風(fēng)聲掀動兩個世界：戀戀紅塵與內(nèi)心的梵音

良夜如此，什么也不宜思量——

任月光慢慢沉淀，把誰的夢境攏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