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 樺
終于逮到的一節(jié)自習(xí)課,聊天,聽MP3,發(fā)微信,交頭接耳……為所欲為,做為學(xué)習(xí)委員的鄭綿綿不得不出面制止這種混亂局面,卻收效甚微,每次警告也不過幾分鐘的事,然后,繼續(xù)打鬧,就在這時,所有眼球不約而同的被一個聲音吸引過去。
“喂!”
那么大的聲音,就像突然而來的大風(fēng)吹破玻璃又落地摔碎的聲音,所有談天說地的笑臉,尋找著聲音的出處,就看到了姚小明對著鄭綿綿,繼續(xù)說話。
“女朋友!”
那聲喂,鄭綿綿沒有抬頭,但這句女朋友,就仿佛一枚石頭,從遙遠(yuǎn)的太空呼嘯而來,帶著凌厲的風(fēng),帶著電閃雷鳴,重重地砸在她的后腦殼上,鄭綿綿從書本中猛地抬起頭,未等她說話,他已經(jīng)搶先說出了下面的話:
“你不是一直約我想去玩輪滑嗎?看在你真誠執(zhí)著的份兒上,我這個周末在旱冰場等你,不見不散?!闭f完姚小明轉(zhuǎn)身離開了教室。
所有男生都火冒三丈望著姚小明遠(yuǎn)去的背影,所有的女生都嫉妒地看著鄭綿綿,鄭綿綿呢,像什么也沒聽到一樣,繼續(xù)低頭,埋首于書本間,努力K書。
剛剛安靜的教室,此刻就像已經(jīng)燃起的篝火,甚至,有人趁機(jī)吹起了口哨。
“喂!綿綿,給我們講講吸引帥男的秘笈吧?!?/p>
肥肥從座位上跑過來,朝鄭綿綿花枝亂顫地笑,她這樣亂講,立即把女生全都吸引了過來,要鄭綿綿講用什么魔法讓姚小明如此乖乖地做了她的男朋友,鄭綿綿從書本中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頭,“他有什么好喜歡的?”如此淡定的一句話,又再次讓人大跌眼鏡:“不喜歡人家還要主動做人家的女朋友?”這個聲音從她的背后突然響起,帶著冬天般的寒意,讓鄭綿綿的身體驟然縮緊!她慢慢地閉上眼睛,咬緊嘴唇,努力控制眼中的潮濕,不讓那股潮濕變成勢不可擋的洪水沖出來,而那聲音繼續(xù)在她后背上如炸雷般地響著,仿佛要把她燒焦才肯罷休一樣。
“就算他約你,他也不會真正喜歡上你!”
鄭綿綿極力鎮(zhèn)定自己,卻發(fā)現(xiàn)自己縮在座位上,書本上的字亂成了成群飛舞的蝴蝶,在她眼前穿梭,是的,解釋……她不是解釋了嗎?千遍,萬遍,有誰相信呢?這是掩耳盜鈴的解釋,誰都會這樣以為,所以,她此時最好的回答就是沉默。
夜里,鄭綿綿用手擦掉眼角殘留的淚水,轉(zhuǎn)向墻角閉上眼睛想睡覺,可是,已經(jīng)連續(xù)多少天一直夜不能寐。自從失約以后,鄭綿綿分明感覺到,姚小明痛得咬牙切齒的目光,而這恰恰是她最希望的,一想到他一個人在旱冰場傻傻等待的樣子,她就覺得很開心。
果然,周一的早晨。
這對對頭冤家在校園門口相遇,鄭綿綿熟視無睹地從他眼前騎著單車揚(yáng)長而去,只是,這樣的驕傲,還不到一秒,她的單車戛然而止,一雙鉗子一樣的大手,牢不可破地固定了她的肩膀和單車,一張玩世不恭的臉,一雙憤怒的眼神。熙來攘往的人群,很多的目光一齊望過來。
鄭綿綿也望著他。
她的嘴角蕩起一絲笑意,把姚小明習(xí)慣性的玩世不恭模仿得惟妙惟肖,但只有數(shù)秒,那笑意就轉(zhuǎn)成了譏諷。
“喂,我認(rèn)識你嗎?”
“你敢耍我?”姚小明冷漠的嘴角扔出這幾個毫無溫度的字,心中已是一團(tuán)憤怒的火焰!
鄭綿綿一臉無辜的笑容,俊眉一挑:“罪有應(yīng)得?!?/p>
姚小明怒瞪著鄭綿綿,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合理解釋。鄭綿綿冰冷的眼神掠過姚小明的臉龐,卻是輕如雪花般的聲音:“在我眼中,你什么也不是?!?/p>
“你!”姚小明的眼神暗然無光,掠過一絲疼痛良久說不出話來,鄭綿綿也望著姚小明,安靜的眼神,冷靜的語氣。
“為什么你不喜歡我還要做我的女朋友?”他的唇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
“讓你毫無條件地喜歡上我,然后,我再將你拋棄?!?/p>
“為什么你這么恨我?”
“因?yàn)槟悴粚W(xué)無術(shù),玩世不恭,還自以為是!”
“你!”姚小明臉色青紫,握緊了拳頭。
“哼,只會擺酷,有本事你也考第一啊,有本事別叫我一對一的幫扶啊,有本事你也來當(dāng)學(xué)習(xí)委員啊,讓大家都來向你看齊,有本事別以打架出名,有本事……”姚小明的拳頭剎那間僵在半空中。
“你說啊,說不出來別怨地球沒有引力?!编嵕d綿譏諷地看著姚小明。
“水泡眼,你等著!”說完,姚小明轉(zhuǎn)身,帶著呼呼的風(fēng)聲急馳而去。
哈哈,終于把姚小明打敗,也算是為自己揚(yáng)眉吐氣一回,可惜,看客太少,他這種人,就得讓他在眾人面前嘗嘗被人貶損的滋味,看他還如何再拉風(fēng)?
陽光跳出海面,爬上了樹梢,整個校園,被一片紅彤彤的霞光籠罩著,連樹葉也成了緋紅的顏色。門口,有轎車停下來,很多的轎車,亂成一團(tuán),把寬敞的校門口堵得跟雞腸子一樣細(xì),車門打開,下來的通常是一大一小。
父母望著孩子走進(jìn)校園,才放心地鉆進(jìn)車?yán)?,走開。
每天早晨和晚上,這樣的場景經(jīng)久不息地上演著,愛也生生不息地上演著。
鄭綿綿一用力,她的單車匯入人流車流中,來到車棚下,放在固定的位置,跑向位于三樓的教室??偹愠隽艘豢趷簹?,上樓梯時,她咬緊嘴唇,還是笑出聲來,爽!姚小明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鄭綿綿羞辱得體無完膚,憤怒得幾乎要?dú)⑷?,所以,走在他前面或?jīng)過他身邊的男女生都知趣地閃開了。
有一個人例外,此人是戴醒,她不緊不慢地走著自己的路,而身后憤怒的風(fēng)聲已經(jīng)刮了過來,戴醒依舊沒有讓開窄得只能通過一人的過道,一抹巨大的暗影罩住了她的視線,“滾開!”牙齒與牙齒咬在一起的聲音,幾秒的忍耐以后,姚小明終于不耐煩地吼了出來,通道仍舊沒有乖乖地閃出來,戴醒慢條斯理地轉(zhuǎn)過身,打量著姚小明憤怒而蒼白的表情。
“路是你家的嗎?往哪里滾?”
“叫你滾你就滾,少廢話!”
“不要被別人欺負(fù),到我們這些無辜的人身上發(fā)泄,太不男人了吧?!?/p>
戴醒望著姚小明,與姚小明憤怒的目光相反,戴醒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像早晨的陽光一樣,帶著溫暖,柔情的亮色。全班人也一齊望著他們兩個人。教室中間窄窄的過道,站著最帥的校草和全校皆知的麻辣美女,這樣的男生和女生在一起,總是能生出最吸人眼球的事情來。
“再說一遍!”他咬牙切齒地說。
“該滾的是你,憑什么要給你讓路?”
姚小明的嘴角蕩起一絲笑意,一抹奇異的笑,夾雜著冷笑,他慢慢走近戴醒,手落在戴醒的肩膀上,火焰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戴醒,但說出的話卻是出奇地平靜和溫柔:“喂,女朋友,干嘛這么生氣?是不是最近我與其他人在一起忽略了你的感受?”
“別假裝用你的糖衣炮彈腐蝕我!”
“喜歡干嘛不敢承認(rèn)?”
“我從不喜歡對我漠然的人?!?/p>
“原來如此,對我很失望?!鳖D了頓,姚小明又說:“好吧,我就對你好一回?!比缓?,俯下身,不由分說親了戴醒,聰明的戴醒在這一刻忽然智商短路,這對于還不知道初戀為何滋味的大多數(shù)男女生來說,絕對是令人心跳窒息的事情,可是,就在這樣的精彩還沒有到高潮時,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來,吻在戴醒臉上的嘴唇就從姚小明變成了賈小玉。姚小明沒想到半路殺出程咬金,憤怒地盯著大嬸。
賈小玉笑著對姚小明說:“這等事就不勞駕你了。”
“你以為你英雄救美就可以從大嬸變成大叔嗎?”
眾人一片爆笑,賈小玉始終不溫不火,畢竟,阻擊成功!
這一節(jié)課,姚小明什么也沒有干,心里亂糟糟的,接連遭遇兩次重創(chuàng)讓他覺得自己的江湖地位受到嚴(yán)峻的挑戰(zhàn),他的眼睛一直盯著A4紙上那個梳著俏皮麻花辮的女生,盯得出神。A4紙上的女生對著姚小明俏皮地笑,腮邊有兩個迷人的酒窩……突然的分開,就好像一個伴隨自己多年喜歡了多年的筆盒、單車,或者某一件東西,忽然丟失了一樣,心,也跟著失去變得空空蕩蕩,無著無落。無論失望還是快樂,只有她可以和我一起走過,她還好嗎?
第一次想起這些,心里微微地發(fā)酸,甚至覺得自己對不起她……不該對她那么兇。
“多多,離開了以后,我才知道,一個人是如此的孤單。一個人是如此的不快樂,一個人是如此的無所事事和郁悶。我才知道,原來,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會有那么多的委屈和難過,我會有那么多的想念,我會有那么多和你想說的話,我會有那么多的不適應(yīng)……”
想念,想彼此的寬容和原諒;想念,想在一起的快樂和不快樂。
據(jù)小道消息說,只要姚小明安心讀書,考上全國任何一所重點(diǎn)大學(xué),老爸就獎給他一輛他最喜歡的勞斯萊斯頂級跑車,600萬呢,人家姚小明呢,偏偏把600萬當(dāng)成是6塊錢一樣不稀罕,一心想成為貝克漢姆,他老爸為這件事,被姚小明氣得眼冒金星,心臟病發(fā)作,住進(jìn)醫(yī)院。
一夜無眠,自從姚小明成為鄭綿綿的同桌以后,這四個字就經(jīng)常光顧她的生活,攤上這樣一個倒霉的同桌,怎么能快樂起來?她可不想成為這種男生的女朋友,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
早晨,鄭綿綿頂著熊貓眼無精打采地往學(xué)校走去,缺少睡眠的大腦因此一直處于半夢半醒之間,而此時的姚小明也悶悶地騎著單車,夏日的陽光瀑布一樣光潔耀眼,從天空直直地灑下來,濕濕的海風(fēng),柔軟地吹著,這個騎著單車在大街上肆意奔跑的陽光男生,他不再是以前那樣開朗,活潑,而是沉默寡言也憂傷。
姚小明變得連他自己也不認(rèn)識了。
就在鄭綿綿的思緒漫天飛舞時,她活生生地從單車上滾了下去,腦袋痛得嗡嗡響,像是誰從后面猛的擊打了她。姚小明單腿支地,愣愣地看著倒在地上正在慘叫的女生。一條腿被壓在車輪下,待他低頭看清車輪下的人時,姚小明的嘴角蕩起一絲笑意,很快,那笑意就被冷漠和嘲諷代替,也好,既然發(fā)生了,就有發(fā)生的理由!
鄭綿綿用黑眼圈怒瞪著姚小明。
“不想活了還想賴上我呀?”姚小明一個激靈從單車上跳了下來,“你如果那天真的跳海死了,我哪有今天的麻煩……”
此時的鄭綿綿已經(jīng)無話可說,對于這樣一個渣男她只好求饒,她一瘸一拐地去扶倒在地上的單車,不忘轉(zhuǎn)頭對姚小明說:“對不起,是我眼大露神,沒看見你騎車。”
“就是嘛?!币π∶縻卣f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鄭綿綿的脾氣就像寒冷的季節(jié),車子自動熄火一樣,沒了脾氣,對于這樣一種人,硬的不行只有軟的了,她只想快一點(diǎn)在他眼前消失,眼不見心不煩。在姚小明看來,這是對他最大的蔑視:“喂,水泡眼,給我站住!”
士可殺,不可辱!
鄭綿綿疼得眼淚直在眼圈打轉(zhuǎn),她已經(jīng)忍無可忍,停下一瘸一拐的腳步,回過頭,“姚搗蛋,你就是豬一樣的白癡!甚至,你連豬都不如,豬長大了可以變成別人餐桌上的美味,你呢,就是多余的垃圾,扔到哪里都會散發(fā)出濃濃的臭味,影響環(huán)境,破壞人的心情!”
此時,只要是惡毒的話,只要能想起來,鄭綿綿都會不余遺力地送給姚小明!
“鄭綿綿,我告訴你,我隨時都可以當(dāng)眾宣布,我不喜歡你!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試用期,試用期不合格的話,我將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辭退你!”
什么P理論!做他的女朋友還要試用期?討厭還來不及呢,可是,不等鄭綿綿把話說出來,這個姚狗屁已經(jīng)走了!鄭綿綿只好掙扎著往前走,腿疼得一腐一拐,與其說忍著痛苦跟上去,不如說,不想這樣凄慘地輸給他。
“姚搗蛋!”鄭綿綿在后面大叫。
姚小明憤怒地回過頭,怒瞪著鄭綿綿,鄭綿綿忍住悲痛欲絕的淚水,也是忽然間,她眼中的怒氣變得平靜下來,因?yàn)樗l(fā)現(xiàn),她的憤怒只會讓姚小明的戰(zhàn)斗力更加高昂,只會讓他無與倫比地仇視自己,這樣戰(zhàn)斗下去,敗下來或者吃虧的總是她。
“你答應(yīng)我好不好?”鄭綿綿突然換了一種極其溫柔的語氣。
這樣的語氣讓姚小明莫名其妙,姚小明轉(zhuǎn)動著眼珠好奇地問:“什么?”
“如果你還想做我的同桌,就不要玩世不恭地去過每一天,也不要這樣到處惹事生非,你如果能改掉這些壞習(xí)慣,我可以試著不討厭你,一起學(xué)習(xí),好嗎?”
前一秒還打得你死我活,后一秒就成了這樣,姚小明的嘴角蕩起一絲冷笑,只是那冷笑中藏著無限寂寞:“沒那么簡單,把我送你的還我,我們兩清!”
鄭綿綿不知道欠了姚小明什么,她驚訝地看著他。
“吻我啊!”姚小明略略一頓,我當(dāng)著全班同學(xué)的面吻了你,當(dāng)著同學(xué)的面就不用了,你現(xiàn)在把我的吻還我?!?/p>
“好,我還給你,只要兩不相欠就好!”鄭綿綿快要讓他氣瘋了,說著,惦起腳尖,在姚小明的臉上、腮上,哪里是吻,簡直就是憤怒的咬,還他,只要是他的統(tǒng)統(tǒng)還他,從此,他們兩清,各走各的陽光道。
“哎喲!”姚小明痛苦地嚎叫,然后一把抓住鄭綿綿的肩膀:“你是狗?。吭趺匆?!”
鄭綿綿一閃,就溜出了姚小明的魔爪,帶著勝利的快感跑掉了。
又是遲到,遲到是要扣分的,大家還很珍惜班級的榮譽(yù)感。戴醒,這個動作利索的麻辣美女,一路上風(fēng)風(fēng)火火,簡直就是以沖鋒陷陣的速度沖進(jìn)校園,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鄭綿綿一瘸一拐的身影,只是微怔了一下,從她身邊經(jīng)過,沒有招呼,也沒有在經(jīng)過她身邊后回頭,就像經(jīng)過任何一個陌生人身邊一樣,她們就這樣擦肩而過,徑直跑向三樓的教室,屁股剛挨到椅子上,上課鈴聲便準(zhǔn)時響起來。
姚小明用手輕輕拭了一下桌子上面的灰塵,整理書本。
鄭綿綿低著頭,小心往一邊挪了挪自己的身體,繼而挪了一下桌子,一條“三八線”正式形成。姚小明瞥了一眼“三八線”,接著開始K書,說K書,也只是裝模作樣,他哪有心思K書啊……聽說,考體育學(xué)院文化課的分?jǐn)?shù)要求不是很高,沒準(zhǔn)他能如愿以償?shù)乜歼M(jìn)體育學(xué)院,那時,他不就是曲線救國了嘛。
瞌睡像是給鄭綿綿施了魔法術(shù)一樣,大腦開始渾渾然……昨天晚上一夜失眠,糟糕,第一節(jié)課雖然不是“捕頭”的課,但數(shù)學(xué)老師婁依然和“捕頭”有什么區(qū)別呢?如果有誰膽敢違反她的課堂紀(jì)律,那就死定了!據(jù)說,婁依然不近視,形象設(shè)計師建議她戴這樣一款紅邊眼鏡,說最能體現(xiàn)出她做為知性女人的氣質(zhì)美,于是,她就“近視”了,又道聽途說,她已經(jīng)30歲了,還是單身……所以,她的脾氣就像郵件中隱藏的病毒,如果沒有防火墻,經(jīng)常會不定期地發(fā)作,在她的課堂上,最好還是安分守己為好!此刻的鄭綿綿,腦袋雞啄米一樣,身體東倒西歪。肥肥是熱心之人,這種涉及鄭綿綿淑女形象以及有被老師現(xiàn)場逮到的危險,她怎么可以袖手旁觀呢?好歹是同窗三年!情急之下,她在課桌底下悄悄伸出自己的腳,不知道是鄭綿綿睡得過死還是肥肥踩得過輕,這種信號根本無法傳達(dá)給當(dāng)事人!
哎喲,真是急死人啦,怎么睡得跟豬一樣死啊,一點(diǎn)也不淑女,口水都流了出來,呵呵……那個,一定是在夢中與美麗的白馬王子相遇了吧?!八镭i,你醒醒吧,已經(jīng)踩你三腳了,還不醒,難道要我揪你的耳朵嗎?要是弄出什么不測,鄭綿綿,你可別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怪我??!”
“啊!”一聲凄涼的慘叫撕破教室的寧靜,只見鄭綿綿突然彈簧般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靜悄悄的教室也像突然被扔了一只噼啪作響的爆竹,出其不意,嚇了所有人一跳。哪里會想到是這樣一種后果?聽到鄭綿綿殺豬樣的慘叫后,肥肥自知大禍臨頭,把書擋在眼前,一副努力K書樣,以掩人耳目,當(dāng)然,大家也不會把這等糗事和她聯(lián)系在一起,鄭綿綿自然也不會想到是肥肥讓她出丑,那么,罪魁禍?zhǔn)字挥幸粋€人——姚小明!在鄭綿綿眼里,這等事不用想,只有姚小明才可以干得出來,而姚小明正一副事不關(guān)己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態(tài),出了人家的丑,他居然還能笑出來,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報告!”鄭綿綿舉起手。
“說吧。”婁依然的聲音透著威嚴(yán)!
“剛才姚小明……”
鄭綿綿用勝利的眼神看著姚小明,心想,姚搗蛋,我叫你狂!
“我冤枉,她是惡人先告狀,請老師明辨是非!”姚小明拱手做揖,一臉委屈地看著婁依然。
婁老師把書扔在講臺上,厲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姚小明在搞的鬼嘛,做了壞事,還想逃脫責(zé)任!”
“我不想聽你們強(qiáng)詞奪理,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你們倆到最后一排站著去聽!”
本來就不怪自己嘛,現(xiàn)在,還要讓自己站在最后一排,陪她去聽,姚小明當(dāng)然是萬分委屈,抬起頭,再看婁依然的表情,要是他不去的話……要是以往就算是天王老子,姚小明也不會往后面走去站著聽課,此時,連同學(xué)也驚訝了,姚小明居然乖乖向后面走去。狼狽的鄭綿綿越想越委屈,這等糗事從來和她不沾邊,現(xiàn)在,她居然成了姚小明之流的壞學(xué)生,這讓鄭綿綿無法接受,瞬間淚水如破堤的潮汛漫上了整張臉。
窗外陽光,明亮而勻速地行走,白云貼在湛藍(lán)的天幕上,鳥兒自由自在地飛,教室的窗簾半遮半掩,抬頭就可以看到窗外的風(fēng)景,美麗的合歡樹開滿傘樣的花朵。
鄭綿綿哪有心思欣賞這一切呢?一節(jié)本來45分鐘的課比以往不知要漫長了多少倍,總算熬到下課了,鄭綿綿氣得差一點(diǎn)五官錯位。
與戴醒的友情說決裂就決裂了。
雖然解釋過多次,現(xiàn)在,鄭綿綿也只能如此,維持現(xiàn)狀,她無力改變什么。但不管怎么樣,十幾年的友誼,十幾年在一起生活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不可以說沒就沒,那是刻在青春年輪中的記憶,成長的必備元素,少了,會淡而無味,她和戴醒曾經(jīng)是彼此的全部,唯一的世界。
下一秒又會發(fā)生什么?鄭綿綿自己也不知道,王想從鄭綿綿每天形只影單上學(xué)的路上,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與鄭綿綿的郁悶相反,王想心情大好,每晚與鄭綿綿有說不完的話,鄭綿綿以一句做作業(yè),就把王想隔絕到另外一個世界。
有一次,鄭綿綿在海邊看落日無意中碰見了駱老師。與其說是看落日,不如說心情不爽,出來散散心,居然迎面遇到了駱老師,他也在看落日。鄭綿綿逮到駱老師,一下子感覺會有那么多的話要說,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鄭綿綿怎么都沒忍住。
“哭出來就好了?!瘪樌蠋熭p輕拍了拍鄭綿綿的肩膀。
自從鄭綿綿去了二中,他們很少見面,偶爾會打電話,發(fā)微信,那一定是在鄭綿綿不快樂的時候,為一件小事想不開的時候。
鄭綿綿和駱老師走了一段路,散步的人很多,鄭綿綿建議去礁石上坐坐,那里相對清靜些。岸邊一波一波的浪花涌來,輕輕地吟唱,月光如細(xì)碎的銀子一樣灑下一地的清輝, 擦去眼角的淚花,鄭綿綿慢慢平靜下來,他們并肩坐在礁石上,望著遠(yuǎn)處的海平面,像看著一件充滿希望的東西一樣。很久,鄭綿綿沮喪地說:“駱老師,你說,她會不會永遠(yuǎn)也不理我了?”
“其實(shí),她和你是一樣的心情。”
鄭綿綿搖搖頭:“她根本不理我,我解釋過多次?!?/p>
“她不是不理你,而是放不下那顆年輕而驕傲的心?!?/p>
年輕驕傲的心,誰不曾有過?那么多年在一起的快樂,不是說忘掉就可以忘掉,那么多年在一起的習(xí)慣,不是說沒有就可以沒有,那么多年在一起的默契,不是說養(yǎng)成就可以養(yǎng)成的,戴醒不能一個人說否定就全盤否定了。
駱老師說他就要去日本了,他聲音低沉地說:“有時候,人生,不是可以被自己左右,往往你盡力了,還是無法朝著你希望的方向發(fā)展,就像你和戴醒?!?/p>
鄭綿綿疑惑地看著駱老師,他的話讓她莫明其妙,似懂非懂。
那天晚上,似乎駱老師的心情也不是十分的好,他們大多數(shù)時候是沉默的,看著遠(yuǎn)處的海面,默默地坐在那里。
“駱老師,你是唯一在我做錯事時,給我鼓勵和希望的人。
“每個人都會犯錯誤,會迷茫,而我關(guān)心鼓勵你是做老師的職責(zé),你明白嗎?”
嗯,鄭綿綿點(diǎn)著頭。
是啊,人生的謎底不用急著解開,該解開的時候,它自然會露出事情的真相,就像鄭綿綿和戴醒,明明是在等,卻又不肯說出來,而當(dāng)彼此的背影遠(yuǎn)去的時候,鄭綿綿會發(fā)現(xiàn),眼角打濕的淚痕。
時間是個偉大的治療師。
那個已經(jīng)在心里下了無數(shù)次的決心,終于在這個傍晚得到實(shí)質(zhì)性的進(jìn)展,如果不是那天見到了駱老師,她也不會有如此勇氣。校門口,當(dāng)戴醒熟視無睹地從她身邊經(jīng)過以后,鄭綿綿跑上前去,擋住戴醒的去路:“聽說,前面那家新開的牛肉面館很好吃,不如我們?nèi)グ?,我好久沒吃牛肉面了?!?/p>
戴醒停下來,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鄭綿綿:“被人家辭退了就有心情請我吃牛肉面?是希望我能安慰你一下,還是無處訴說心中的苦悶?”
鄭綿綿點(diǎn)點(diǎn)頭:“你要賞臉,陪我,好不好?”
戴醒沒想到鄭綿綿這么誠實(shí),既然這樣,就賞她一次臉。牛肉面端來才知道,新開業(yè)的不假,但做出來的面像豬食一樣難以下咽,戴醒用手指敲著桌子對老板娘叫道:“是廚師做的還是你大姨做的?”
老板娘一個勁兒地賠不是,小本經(jīng)營,雇不起廚師,戴醒見老板娘是個農(nóng)村女人,手一擺,算了,難吃是真,但又不是毒藥,忍一下也就吃進(jìn)去了。
“你……還恨我嗎?”
一直到出了牛肉面館,戴醒都沒有說話,以往是話癆的她一點(diǎn)兒也不想說話,而從來是惜字如金的鄭綿綿,卻一直不停地說話,那條熟悉的路上,熟悉的身影,肩并肩。
“呆呆,你終于可以原諒我了?!编嵕d綿每隔幾十秒就歪頭偷偷看一下戴醒的表情。
“這是你自己說的?!?/p>
“你不說話,就表示你原諒我了。”
戴醒說這話時,鄭綿綿的目光忽然亮得像是夜晚的星辰,眼中已充滿晶瑩的淚光,戴醒突然神色一凝,“不是原諒你,是可憐你!”
四周一片安靜,風(fēng)兒輕輕地吹。
“不管怎么樣,你不生氣了就好,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像從前一樣?!编嵕d綿笑語輕揚(yáng)地望著戴醒。
像從前一樣……為何這幾個字,扎得戴醒的胸口如亂箭穿心般的疼?
夜來了,路燈一盞一盞地亮了,靜靜地照耀著城市的街巷,蟬聲依舊此起彼伏地響著。
這幾天,班里的氣氛可以用硝煙彌漫來形容。
肥肥呢,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好像放了一枚隨時可以爆炸的炸彈,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善舉”會讓鄭綿綿和姚小明處于一觸即發(fā)的戰(zhàn)爭邊緣,她才不會去幫倒忙了。我若是站在人道主義立場上,給姚小明平反,姚小明就算不會感激涕零,也得把我肥肥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之一來看待吧,一想到這樣,躺在床上的肥肥就笑得花枝亂顫,老媽從客廳里拉開門,望著在床上打著勝利手勢的肥肥,用眼珠剜她:你大呼小叫的,怎么回事?
第二天放學(xué)后,肥肥故意在校門口磨蹭,裝作是系鞋帶,姚小明的單車正好騎到她跟前,偶遇成功,可結(jié)果是那家伙像是沒看到她一樣揚(yáng)長而去,肥肥無比懊惱地望著遠(yuǎn)去的背影。想好的計劃就這樣失敗,心有不甘的肥肥咬緊嘴唇,她努力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姚小明!”肥肥放下自尊,一路小跑追上去,一邊手舞足蹈地大叫:“等等我?!币π∶髀牭椒史试诤竺娲蠛粜〗校_始減速。肥肥看見姚小明減慢車速,失落的心再次燃起希望的火焰,就要與偶像對接了,已經(jīng)發(fā)軟的雙腿重新注入了力量,就在她的手剛剛要接近他單車的后座時,姚小明的車子,猛地朝前竄去,慣力很大,肥肥趔趄著,身子搖擺了幾下,虧得底盤兒大,才沒有摔倒,待她站穩(wěn)后,姚小明和他的單車早已經(jīng)跑出去老遠(yuǎn)。
肥肥想不到,她眼睜睜地被姚小明耍了!
“你以為你是誰!呸!”肥肥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有狠狠罵姚小明一頓,才解心中的憤恨。
“狗P偶像!”只要可以想得出來的咒語,此時,都可以鋪天蓋地甩給姚小明,可后面的話剛剛說了一半,一股風(fēng)涼嗖嗖地刮了過來,萬箭穿心般的冷,把肥肥團(tuán)團(tuán)圍??!
“喂!把你剛才的話再重復(fù)一遍!”一個聲音在頭頂突然響起,耳膜都快震碎了,抬起頭,那張臉,臭得快有一尺長,只見姚小明看肥肥的眼神里嗖嗖刮著涼冷的颶風(fēng)。他單腳支地,另外一條腿翹在單車上,
肥肥看著姚小明,傻傻地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我……我……” 怎么回事?他不是沒有聽到她在叫他嗎,怎么又回到自己跟前?而此刻除了一個我字,肥肥什么也沒說出來。
“我要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嘛,干嘛這么兇巴巴的?”此時的肥肥已經(jīng)是滿腔悲傷,好心被當(dāng)成驢肝肺的委屈如一盆冷水朝姚小明潑過去。
“喂,你大聲一點(diǎn)!”
“姚小明,你……狗咬呂洞賓,為什么只知道大聲吼我,而不是問問我為什么等你?”
“說啊,等我干嘛?我又沒封你的嘴!”態(tài)度稍稍軟了一點(diǎn),但仍舊怒瞪著肥肥。
“就是……就是上次,你跟鄭綿綿之間……”
“干嘛這么吞吞吐吐?”
“姚小明,你就這么煩我嗎?”
“那你以為我喜歡你嗎?”不耐煩的語氣,接著又補(bǔ)上一句:“有那么多美女等著我去喜歡呢,你又不是美女,我憑什么喜歡你!”
“其實(shí),我很可愛哦,你也可以試一下嗎……”肥肥小心翼翼地說。
“試一下?下輩子吧,如果你愿意等的話?!?/p>
肥肥眼中的小心翼翼慢慢化為悲哀,薄弱的自尊被觸痛,眼中流泄出無望的痛苦,她就那么沉默地望著姚小明,以至于都不想說話了。
姚小明見肥肥的眼圈紅了,憑良心講,他不想這樣對待肥肥,肥肥父母都是在青島打工的外地人,生活條件不是很好,但肥肥善良,友好,包容,學(xué)習(xí)非常努力,樂于幫助別人,最重要的是她從不自卑。姚小明那一刻覺得他不該這么欺負(fù)肥肥,忽然覺得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姚小明大聲咳嗽了一下,打破了冷場,“這個問題可以考慮一下。”說完,揪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給了肥肥一個壞壞的笑,轉(zhuǎn)到了正題上:“我和鄭綿綿的什么事?”
“上次課堂,踩鄭綿綿腳的是……”
“是誰,快說!”姚小明一把抓住肥肥的手,捏得她痛苦的嚎叫起來。
“喂,你還沒問我事情的經(jīng)過呢?”肥肥直直地盯著姚小明。
“那么多廢話,就為多和我說幾句話嗎?改天我請你吃肯德基,讓你一次說個夠?!?/p>
“真的嗎?”肥肥從憂到喜。
“你是笨豬??!”姚小明怒瞪著肥肥。
“上次踩綿綿的是……是我?!?/p>
姚小明拎著肥肥,像拎著一只小雞那樣輕松,肥肥嚇得直哆嗦,本來也想直接告訴鄭綿綿,但肥肥害怕鄭綿綿罵她。
“我讓你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
不管三七二十一,肥肥被姚小明摁在自己的單車上,揚(yáng)長而去。正是放學(xué)時分,校園門口人來人往,姚小明這樣的男生,走到哪里都是眾目睽睽的焦點(diǎn),立時,有一排小女生驚叫著停止了嘰嘰喳喳,所有眼球一齊粘上了肥肥和姚小明——如此溫柔的呵護(hù),如此溫柔的禮遇,如此溫柔的……不讓人大跌眼鏡是什么呢? 哇哦,反正那么多女生艷羨的眼神,讓肥肥很是受用……
肥肥的心跳,在瞬間達(dá)到極速,喜悅又重新漫上她的眼底,與一分鐘前比,冰火兩重天。能和姚小明這樣的男生在一起,是多少女生做夢都向往的事,用不到第二天,校園里就會傳出姚大校草如何對肥肥……一想到這些,肥肥高興得連口水都流了出來,不停地向旁邊對她羨慕的女生打飛眼。正當(dāng)肥肥還沉浸在輕舞飛揚(yáng)和無法自拔的喜悅當(dāng)中時,根本不知道姚小明已經(jīng)剎車,吱!慣力差一點(diǎn)把她從車子上甩下來。
“喂,還賴著干嘛,快點(diǎn)下來!”
肥肥正做花枝亂顫的美夢呢,姚小明的大吼聲讓她從夢中驚醒。她的面前,站著鄭綿綿,肥肥紅著臉,慢騰騰地下了車。
“肥姐,魅力不減,連我們的大校草都要做你的專職司機(jī)啦!”旁邊一群女生嘻嘻哈哈打趣兒著。
“是啊,小明在校門口說要帶我……”
大家的面孔驚得變了形。
姚小明對肥肥命令道:“說,別廢話!”然后把臉轉(zhuǎn)向鄭綿綿。
鄭綿綿錯愕地望著肥肥,不知道她和姚小明又在搞什么鬼,她不想和姚小明再弄出什么是非來,惹不起躲得起。
“嗯……嘻嘻……小明路上遇到我,”肥肥的水泡眼笑成了一條縫。
鄭綿綿轉(zhuǎn)身離開。
“別羅嗦,直奔主題?!币π∶鞑荒蜔┑爻史屎鸬?。
“……其實(shí),小明沒有我們想象得那樣壞?!编嵕d綿前進(jìn)的腳步連停也不肯停下來,但是,她的胳膊突然被一只鐵鉗似的大手抓得緊緊的,不得不轉(zhuǎn)過身來。
“小明,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行了嘛,再說了,我和鄭綿綿是多年的同窗,你以為她會真的生氣!”肥肥嘻笑地望著姚小明。
“道歉!”姚小明繃著臉,不容商量。
肥肥迫于姚小明的威嚴(yán),不得不對鄭綿綿道歉,鄭綿綿讓他們倆給弄迷糊了,在她看來,一定是姚小明在背后搗什么鬼,肥肥不過是他導(dǎo)演的道具而已,于是,她緩緩地把目光轉(zhuǎn)向姚小明。
“姚小明,你是獨(dú)一無二的校草,全校就你最拉風(fēng)!”鄭綿綿繃緊的臉突然笑了起來,是那種輕蔑的笑,不屑一顧的笑,然后繼續(xù)說道:“只有蠢豬才會賣酷!”
說完,鄭綿綿拉起肥肥,轉(zhuǎn)身走人。
“喂!你干嘛?”肥肥大叫,她不想跟鄭綿綿走,鄭綿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不想讓肥肥理這個蠢豬。姚小明抿起嘴唇,那抹固有的冷漠和玩世不恭輕輕躍上嘴角,鼻子有些顫動,他生氣了,還沒有人敢當(dāng)著別人的面如此羞辱他,腳往后一蹬,單車就飛了起來,幾分鐘后,擋在了鄭綿綿和肥肥的前面。
夕陽彌漫了整個天際,紅彤彤,暖洋洋的,籠罩著騎單車的少年和他面前安靜如水的少女。姚小明玩世不恭的眼神噴射著憤怒的火焰,“你再叫我一聲蠢豬!”
“蠢—豬—”這兩個字聲音洪亮地從鄭綿綿的口中如金蟬脫殼般吐出來,她目光從容地看著姚小明,臉上是晶瑩而燦爛的笑意。肥肥左眼瞟著鄭綿綿,右眼看著姚小明,生怕惹事生非吃不了兜著走,得罪了鄭綿綿不要緊,畢竟是多年的同學(xué),大不了犧牲一點(diǎn)銀子,請她去吃肯德基,而姚小明不是肯德基就能擺平的。只見姚小明支好單車,徑直走到肥肥面前,低頭怒視著她,突然,他的頭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是低,準(zhǔn)確地說是俯沖,疾風(fēng)知勁草般地沖了上去。
鄭綿綿柔弱的身體在夕陽中微微地顫動,嘴角有一絲奇特的笑意,說不出是痛苦還是釋然,姚小明,居然當(dāng)著鄭綿綿的面,親吻了肥肥!
鄭綿綿快步走開,身后的肥肥,嘴里不停地發(fā)出啊啊的痛苦嚎叫聲,像是被誰狠狠地掐了一把,當(dāng)肥肥終于能夠在姚小明懷中安靜下來,靜靜地承受他的初吻時,他又突然把她從懷里搡了出來,肥肥的身體在慣力的作用下,像風(fēng)吹落葉一樣,在空中搖搖擺擺,雙手因?yàn)槭テ胶舛治枳愕傅貋y抓,嘴里因害怕而啊啊大叫,肥肥的樣子狼狽而好笑!
啊的一聲慘叫,痛苦而悠長地在空中回響……
終于,身體幾經(jīng)搖擺和掙扎,如落葉般飄浮起來,鄭綿綿驚魂未定地跑過去,可是,為時已晚,終于跌倒在地,肥肥捂著屁股仍舊像狼一樣痛苦地嚎叫,不忘向姚小明投去求助的目光。
“起來。”姚小明一只手不情愿地伸給肥肥,一邊生硬地命令道。
肥肥只好把手伸給姚小明,臉上是痛苦至極的表情。
“人家明明是想溫柔地吻你,你偏偏要坐在地下,有坐在地下接吻的嗎?”姚小明一邊說,一邊自顧冷笑起來。肥肥驚得整個過程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癡癡傻傻地望著姚小明。
“你是說,讓我做你的女朋友?”很久的驚怔過后,肥肥小心地柔柔地向姚小明求證。
他們身邊的鄭綿綿好像是一??梢院雎圆挥嫷膲m埃一樣,姚小明用手拍拍肥肥的臉蛋,突然甩掉玩世不恭的表情,溫柔了幾許,低聲說:“那當(dāng)然,只要你愿意!”
肥肥驚得張著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來,繼而笑得眉眼彎彎,“那……那那……我以后……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你的女朋友了?”
“OK!”
“可是,李多多,還有她……”肥肥把目光轉(zhuǎn)向鄭綿綿,。
夕陽如水般安靜,灑下紅彤彤的水彩墨。
姚小明的背影斜長而俊美,他身邊站著兩位同樣花樣年華的少女,粉嫩的臉頰因?yàn)橄﹃柕臐櫜矢拥臏赝袢缬?,安靜的注視,安靜的四周,喧嘩的世界不關(guān)乎他們眼前的一切。此時,三個少男少女,他們的困惑和煩惱都因他們剛剛懵懂了初涉人世的愛與不愛的糾纏,他們想甩掉這樣的糾纏,卻顯得那么無助。
姚小明把目光投向鄭綿綿,嘴角又恢復(fù)了他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和冷漠。
“那我祝你們花好月圓!”鄭綿綿扔下一句話,轉(zhuǎn)身離開。
“綿綿,我肥肥先謝啦,改日請你吃肯德基?!狈史识伎煨Τ闪嘶òV。
原來,世界上真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呀,這個天大的餡餅就砸在了肥肥的身上,如此英俊的校草,竟成了自己的男朋友,看誰還敢給我起肥婆肥豬之類的外號,到時,姚小明往他們眼前一站,他們就會嚇得屁滾尿流,肥肥有些忘乎所以。姚小明握緊的手指變成了拳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全身發(fā)抖,怒瞪著肥肥:“屎殼郎坐飛機(jī)——”肥肥的整張臉都是啥意思的表情。
“你以為我真想做你男朋友?臭美鉆天!
“可是你當(dāng)眾追求我,而不是我求你的,姚小明別那么虛偽,好不好?”
姚小明愣了一下,繼而一聲冷笑,“是又怎么樣?”
黃昏無聲無息地陷落下來,鋪天蓋地般的窒息,夕陽變成了無數(shù)灰色的云,在天邊流浪,安靜的黃昏,有鳥兒在頭頂尋找回家的路。
姚小明不屑地望著肥肥,肥肥也望著姚小明,她陷入了不知所措的茫然中。
時光就像已經(jīng)開啟的摩天輪一樣,帶著自己飛速地旋轉(zhuǎn),年華就這樣一年一年地被轉(zhuǎn)走,不肯為誰停下奔忙的腳步。秋天,轉(zhuǎn)身就來了,一片尚青嫩的樹葉,悠然飄落,有誰為悄悄逝去的時光傷感呢?大概只有青春中人吧。
“什么?你確信?”
戴醒火冒三丈,怒瞪著肥肥。
從來沒見過戴醒如此大發(fā)脾氣,肥肥嚇得大氣不敢出,緩過神來時她問戴醒,鄭綿綿得了什么不治之癥,她青梅竹馬的男朋友是誰。
戴醒一字一句地告訴肥肥,鄭綿綿的身體好著呢,她也從來沒有什么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一切都是她的謊言。肥肥終于大徹大悟,原來,這一切不過是鄭綿綿的一個伎倆而已,虧得自己還拿她當(dāng)最好的朋友,肥肥有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面色土青,搖著戴醒的胳膊問:“那我是不是就不可能成為姚……姚最喜歡的女朋友?”
“喂,你再說一遍!”
當(dāng)肥肥告訴戴醒,姚小明真正的女朋友是她時,眾人,當(dāng)然也包括戴醒在內(nèi),疑惑的目光一齊望向肥肥,似乎在對她說:“就你?做夢吧!”
“就是嘛!”肥肥見狀,跺著腳,萬分委屈地叫道。
其他女生捂嘴大笑。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晴天白日說謊,肥肥繼續(xù)道:“他還當(dāng)著別的女生的面……吻了我!”
“撒謊!”
“我沒有,姚小明還說,從此以后,我就是他的女朋友!”
“為了證明姚小明是真心喜歡你,請你說出當(dāng)時在場的女生是誰?”
“鄭綿綿!”
是她!為什么又是她?不過,任肥肥怎么描述,戴醒是不會相信姚小明真的把她當(dāng)成女朋友看的,依她的分析,一定是姚小明與鄭綿綿之間出了差池,正趕上肥肥在場,姚小明不過一時之氣,隨口說出來而已,傻肥肥還當(dāng)真了。
戴醒笑了笑,拍了拍肥肥的后背,似是安慰:“那你就乖乖做他喜歡的人吧?!?/p>
肥肥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些天,沒有騎單車,走路上下學(xué)也不過半小時,鄭綿綿發(fā)現(xiàn),走路比騎單車有很多好處,一是可以煅煉身體,二是可以在路上背單詞,她在一本養(yǎng)生書上看到,足底與地面磨擦的時間越長,大腦記憶越好,尤其是在長身體的時候,步行會開發(fā)大腦記憶細(xì)胞。鄭綿綿改騎單車為走路,并把這種好處努力給戴醒推薦,戴醒笑著說:“黃鼠狼給雞拜年吧?!?/p>
鄭綿綿轉(zhuǎn)過臉,莫明其妙地看著戴醒,戴醒呵呵地笑:“逗你玩呢。”但鄭綿綿怎么也聽不出有玩笑的成份。雖然在一起和好如初了,但鄭綿綿卻覺得心靈間有無形的罅隙,像一層薄薄的月光,看不見,摸不著。她曾經(jīng)為思念戴醒而流下過滾湯的熱淚,也曾因?yàn)榇餍训恼`會,站在空曠的操場上難過地哭泣,而如今的戴醒,明明看到她的內(nèi)心露出最柔軟的傷,最真誠的渴望,卻不肯回應(yīng),留給她淡淡的失望,就像此刻,鄭綿綿一直在想,就算自己不停地努力,她們還會回到過去的時光當(dāng)中嗎?
“怎么啞巴了?”
低頭想事情,所以鄭綿綿沒有聽到戴醒問她什么,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她。
“問你呢?!?/p>
“呆呆,有一句話想問你……”
戴醒點(diǎn)點(diǎn)頭。
“其實(shí),你一直也沒有原諒我……是不是?”
“你也一直沒有真正的放棄,是不是?”
鄭綿綿不想糾纏這個沒有意義的事情,希望戴醒能懂自己的良苦用心,難道一個男生真的比她們十幾年的友情還重要嗎?從3歲讀幼兒園時起,她們就在一起了,每天每天都在一起,那時父母忙,她們還太小,唯一的去處就是整天呆在幼兒園,和小伙伴們膩在一起。綿綿記得,有時小伙伴搶玩具,鄭綿綿常是空手而歸,除了鼻涕眼淚別無能耐,往往這時,戴醒就會跑過來,跑到另外的小朋友面前,一把搶過玩具,還給綿綿,綿綿就會破涕為笑。鄭綿綿輕輕嘆息了一聲,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所問非所答:“我上個星期去見駱老師了,你不想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嗎?”
戴醒看了一眼鄭綿綿,似乎對她的這件事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樣熱切地關(guān)注了,所以,看向鄭綿綿的眼神也就輕描淡寫了許多。見戴醒不說話,鄭綿綿只好自找臺階下:“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見他一面,哪怕一句話也不說,但是,我的內(nèi)心一樣充滿了喜悅,那些不快樂就會一掃而光……”
“蒙混我?”戴醒打斷了鄭綿綿的話。
鄭綿綿臉上快樂的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她想到戴醒會說這樣的話,但親耳聽到還是有些失望,她一直在努力挽回這段感情,難道戴醒一點(diǎn)兒感覺不到她的真誠嗎?這是鄭綿綿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
至于鄭綿綿與駱老師的關(guān)系,或者說,駱老師還是那個駱老師,依舊的青春和陽光,看不出他有多熱烈,也看不出他有多淡然,總之,既沒有親近,也沒有疏遠(yuǎn),他依然會在見面時,笑著拍拍鄭綿綿的肩膀,說著你又長高了,考試如何,新老師好不好之類的話語。有時,駱老師也會請她與其他同學(xué)吃肯德基,那一定是駱老師的有關(guān)教育心理學(xué)方面的論文又在國家權(quán)威期刊上發(fā)表,來了稿費(fèi)。他快要去日本了,他的女朋友正在為他辦理簽證的事情。
“喜歡你得不到的,本來就是悲劇?!?/p>
“你不也一樣嗎?”鄭綿綿反問。
五十步笑百步,眼角隱約可見的淚光。
“對了,忘了祝福你,大學(xué)畢業(yè),你可以申請去早稻田大學(xué)留學(xué)啊?!?/p>
“不會?!?/p>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不想去?!?/p>
肩并肩地走在路上,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細(xì)長,映在地面上。鄭綿綿忽然感覺眼前一大片暗影在浮動,抬頭的瞬間,目光定格,且微微地怔住。
自從鄭綿綿發(fā)現(xiàn)鄭永男的秘密以后,那個人已經(jīng)是尊稱了,確切地說,鄭永男已經(jīng)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很久了。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他這樣凝視自己有多久了?極力忍住心口沉悶的痛,不動聲色地走向那個人,那個似曾熟悉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一點(diǎn)也不中年,應(yīng)該是很帥的,很年輕的,頭發(fā)剪了干練的板寸,白色暗格襯衫穿得有板有眼,牛仔褲簡約時尚,加之膚色白凈,似乎是青春之意撲面而來,鄭永男看上去心情很好。上一次見面是在什么時間?兩個月以前還是在十幾天以前?鄭綿綿記不清了,她已經(jīng)快要忘記了他的模樣,當(dāng)他這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時,鄭綿綿有些微微的不適,這是叫父親的那個男人嗎?父親于年少的鄭綿綿而言,是什么感覺?或許,只是一個符號而己,除了給她生命以外,她和他是兩個最陌生的親人。是來看她的嗎?還是像上次一樣偶遇,而他們眼尖手快,那個“狐貍精”已經(jīng)逃之夭夭?總之,鄭綿綿在這里遇到那個人,她自己也覺得奇怪,還有他看上去有一點(diǎn)近似于討好的笑容。駱老師說過,她是透明的,她看世界的眼睛也是透明的,但鄭永男正好相反。鄭綿綿在走向他的同時一直在想,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呢?是要談他和老媽的事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該怎么辦?原想一時賭氣,把這件事痛快地告訴老媽,可是,當(dāng)她覺得這件事要變成現(xiàn)實(shí)的時候,鄭綿綿忽然恐懼退縮了,如果他提出要和王想離婚的話,她會第一個說不,不是因?yàn)橛卸鄲鬯?,而是那個討人嫌的老媽為這個家吃盡了苦頭??吹贸?,鄭永男一直保持著適時的微笑,還不時用手揉了揉鄭綿綿的小腦袋,像是愛撫,很溫柔,很疼愛,但這樣的愛撫,鄭綿綿覺得已經(jīng)很陌生,她甚至不適應(yīng),所以,當(dāng)鄭永男再一次重復(fù)這個已經(jīng)遙遠(yuǎn)的讓鄭綿綿不知所措的動作時,她甩開了自己的小腦袋,那一瞬,鄭綿綿的心底,泛起微微的酸楚,然后變成了眼淚,慢慢地,慢慢地溢出來。
“鄭叔叔?!贝餍言谝贿呁嵱滥写蛘泻簟?/p>
鄭永男這才把目光轉(zhuǎn)向不遠(yuǎn)處的戴醒,依然保持著不變的笑容,這給了鄭綿綿擦拭眼淚的機(jī)會。
“戴醒,綿綿是一個不愛講話的人,有事她會悶在心里,不過,這些年有你和她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嗯。”
“戴醒,難得今天有時間,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鄭永男發(fā)出邀請。
“不了,我還有事。”戴醒堅持道,“鄭叔叔,你們聊,我先走了?!?/p>
“呆呆,你……”鄭綿綿望著已經(jīng)變成背影的戴醒,“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戴醒回頭沖她擺手一笑:“你先跟老爸忙,我們天天見?!?/p>
天天見不假,但跟沒見又有什么區(qū)別?
戴醒走了,剩下鄭永男和鄭綿綿,鄭永男依然笑著,只是,曾經(jīng)讓鄭綿綿感到幸福和溫暖的笑容,現(xiàn)在,卻是如此的陌生和虛假,她從來沒有了解過他,他也沒有真正地疼過自己。鄭綿綿借故功課多拒絕了鄭永男的好意,鄭永男有些尷尬地看著鄭綿綿:“一頓飯的功夫,不需要多久的。”
鄭綿綿不說話,準(zhǔn)備離開,似乎是不屑一顧跟鄭永男在一起。
“爸爸真的是好久沒有陪你吃飯了,忙碌的日子也很想你?!?/p>
鄭綿綿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鄭永男,微微一笑:“是嗎?”
“綿綿,對不起……”
“你有對不起我嗎?”鄭永男的每一句話都把鄭綿綿變成了戰(zhàn)士。
“我們?nèi)コ燥埌?,爸爸有話跟你說……”
鄭綿綿沒有猶豫就去了,鄭綿綿想知道鄭永男要跟她談什么。
那是一家不大的飯店,客人不是很多,大堂里因?yàn)槿松俣@得有些空空蕩蕩。他們父女一前一后走進(jìn)去,要是以往,鄭綿綿會歡呼雀躍,她最喜歡吃美食了。落座以后,鄭永男把菜單推到鄭綿綿跟前讓她點(diǎn)菜,她又推了回去。
“不是為你老爸省錢吧?!编嵱滥袨樽约赫伊艘粋€臺階,笑呵呵地說。鄭綿綿則一臉心事地看著鄭永男。鄭永男要了三個菜:水煮魚、魚香肉絲,另外一個是青菜。以往,鄭綿綿一聞到此味,就能流出口水,現(xiàn)在,她一點(diǎn)兒胃口也沒有,許多哽在胸口的話,就是說不出來。其實(shí),很多次,她都打算和鄭永男好好談?wù)?,現(xiàn)在有了機(jī)會和時間,她突然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了,不過,鄭永男有話要跟她說,她等著。
等菜期間鄭永男的手機(jī)響個不停,是微信,鄭永男的眼睛和手指都在手機(jī)上忙碌。鄭綿綿靜靜地坐著看著窗外。他們的坐位靠近落地窗前,可以看到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這個時間,大街上的每一個人都在匆匆趕路,在去向一個叫家的地方,然后和所愛的人相聚。鄭綿綿和鄭永男,此刻,坐在一家小餐館的餐桌前,在微信暫停的瞬間,鄭永男抬頭看了一眼鄭綿綿,不知道是尷尬還是討好的淺笑,菜都上來了。
“你先忙,我吃飯?!编嵕d綿說完,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鄭永男除了讓鄭綿綿吃菜,問她的學(xué)習(xí)情況,也大多是沉默。
“這些日子工作一直忙,所以,顧不上你和你媽……”
這句話,一頓飯功夫,鄭永男說了不下三次,每說一次,鄭綿綿就會看到他臉上討好的笑,那樣的笑讓她很不舒服,讓她感覺到鄭永男是一個對女兒也要虛偽和撒謊的男人,就像討厭姚小明一樣,討厭鄭永男的笑,討厭他的虛偽,討厭他的做作。有好幾次,鄭綿綿想戳破鄭永男的謊言,話到嘴邊時,鄭綿綿猶豫了,退卻了,不是她沒有勇氣,而是她忽然在那一刻明白,即使說出來,即使當(dāng)面質(zhì)問鄭永男,又能怎么樣呢?來時還說有話跟她說,鄭綿綿也沒有等到他主動開口。當(dāng)然,鄭永男不會知道,他的虛偽教會了一個17歲女孩兒在突然間長大成熟,教會她突然間學(xué)會如何面對苦難和沉重,教會她如何化解痛苦,也教會她不該在這個年齡里該懂的人生。
如果落座以后,鄭永男主動把事情的原委點(diǎn)點(diǎn)滴滴地告訴鄭綿綿,或許鄭綿綿可以理解,就算不理解,也會原諒,可是,鄭永男沒有,他選擇了逃避和沉默。他的逃避和沉默,他的虛偽和掩飾,讓原本已經(jīng)沉默的憤恨在鄭綿綿的心里一層一層地蕩漾開來,像是水面上的漣漪,在無限地擴(kuò)大,擴(kuò)大……她看著碗里的飯想著這些問題時,鄭永男的手機(jī)響了,之后鄭永男起身離座,在幾十米處,接了電話,他們說什么,她聽不清。
鄭綿綿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中午,在中山路商業(yè)街上,鄭永男與那個年輕女人卿卿我我的樣子,是她打來的嗎?如果不是,鄭永男為什么要回避鄭綿綿呢?
十幾分鐘之后,鄭永男回到座位上,微笑地望著鄭綿綿,不停地給她夾好吃的,而他的眼神卻明顯地心不在焉,“寶貝,你吃啊,你不是最愛吃魚香肉絲的嗎?”
鄭綿綿哪里吃得下呢?她推說要上晚自習(xí),急著離開,而鄭永男的脾氣是無與倫比的好,“好,你去上課,爸不耽誤你時間,記得好好學(xué)習(xí)哦!”然后,從皮夾里拿出二百塊錢給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最渴望父親暖融融的愛,而不經(jīng)意間得到老爸的零用錢,是最好的證明。鄭綿綿當(dāng)然也渴望得到鄭永男給的零用錢,一度很渴望,那樣,她就可以像戴醒一樣,到書店里去買自己喜歡的書。看著鄭永男手里的錢,鄭綿綿的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僵持了一下。
“我媽給了我好多,用不完?!编嵕d綿第一次在鄭永男面前稱呼王想為我媽。鄭永男微怔了一下,準(zhǔn)確地說,是似笑非笑了一下,鄭綿綿說不要,鄭永男就把錢麻利地放進(jìn)了錢包中。鄭綿綿望著鄭永男的這個動作,怔了一下,她好想知道他為什么沒有繼續(xù)堅持,為什么沒有把錢霸道地塞進(jìn)她的手里,為什么沒有對她說,如果缺錢,打電話給他,連客套也沒有。昨天晚上,她還為幾百塊銀子而苦惱,明天是十一長假,她想去嶗山寫生,她喜歡畫畫,但是顏料、畫紙都是很燒錢的事,還有進(jìn)景區(qū)要買票,小孩子都知道的事,結(jié)果,錢沒討到,挨了一頓王想的罵,那一瞬,鄭綿綿的心有種被掏空的感覺,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她體內(nèi)慢慢地流走,然后,被炎熱的夏天消耗殆盡。那樣深切的痛,一輩子,只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了,它發(fā)生在鄭綿綿已經(jīng)開始的17歲。
在那條大路上,她與鄭永男一個往東,一個往西。這個城市,這個家,這段親情,一分為二。沒有人知道,鄭綿綿轉(zhuǎn)身和鄭永男笑著道再見時,她的世界正下著一場百年不遇的滂沱大雨,里面夾雜著迷亂,彷徨,酸楚,還有漫漫長長的冷漠和恨,世界無聲地暗淡下來。
還沒有進(jìn)家門,在樓道里就聽見王想跑調(diào)的歌聲。鄭綿綿一手捂著耳朵,一邊竊笑。除非掙到一筆錢才可以讓王想這樣高興,而王想這種陽光燦爛的心情一年才有幾回,所以顯得彌足珍貴。在鄭綿綿眼里,王想就像一部永遠(yuǎn)也不知道疲憊的機(jī)器,整天勞碌著,奔忙著,果然一進(jìn)屋,就聞見誘人的香味,鄭綿綿聳著鼻子,深深地往嘴里吸著氣。別看王想平時賣熟食,做得香氣四溢,但從不舍得吃,她說,自己吃一口,就少賺一點(diǎn)錢。鄭綿綿放下書包,走進(jìn)廚房。熟食已經(jīng)準(zhǔn)備得差不多了,王想正在做飯,有肉有魚,在鄭綿綿看來,簡直就是滿漢全席。
今天過年嗎?如果不是,就是揀錢了!
鄭綿綿盡量不把從鄭永男那帶回的悲傷傳染給王想,盡量讓自己的心情看起來高興一點(diǎn)。
“你老媽沒揀錢,但跟揀錢差不多!”王想一笑,臉上的皺紋舒展了許多。不等鄭綿綿發(fā)問,她又自言自語道:“從明天開始,我就可以不用一整天在市場上叫賣了,一家工地訂了貨,每天給他們送,比現(xiàn)在多一倍,還有一家小飯店也要,你說你老媽不是揀錢也差不多,這樣,我算一下,媽一個月就可以賺到六千多塊錢,你上大學(xué)的錢,我就能攢夠了,如果一直這樣運(yùn)氣好,說不定還能攢夠一小套新房的首付呢?!?/p>
鄭綿綿像不認(rèn)識王想一樣,看著她。
這些事,是并不太遙遠(yuǎn)的未來,可鄭綿綿從來沒有想過,聽到王想說這話,鄭綿綿瞬間有種自責(zé),當(dāng)年上小學(xué)時,她經(jīng)常背后聯(lián)手與鄭永男一起控訴的人,如此討厭的人,一直在為她攢學(xué)費(fèi),而她曾經(jīng)如此依賴的那個男人,在每一次她最需要的時候,早就沒了蹤影,鄭綿綿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晚飯果然很豐盛,肉、魚、青菜都是鄭綿綿平時喜歡吃家里又舍不得買的食物。王想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菜,一邊嘮嘮叨叨個不停,無非是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名牌大學(xué),省得以后像她一樣,出苦力,掙小錢,受人白眼。
鄭綿綿心里一酸。
今天晚上,像是過年,王想的心情一直喜氣洋洋,滿滿一屋子的溫暖。美中不足,沒有鄭永男,王想提到鄭永男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語氣中帶著怨和恨。
“這個家成了什么?旅館?旅館也得有點(diǎn)規(guī)矩吧?!?/p>
鄭綿綿不敢把在外面見了鄭永男又吃飯的事情告訴她,怕王想的脾氣跟點(diǎn)燃的爆竹一樣,炸得滿天飛。
“他忙……”鄭綿綿唯唯諾諾地說。
“他忙,誰不忙?難道我整天無所事事?我看他就是看我不順眼,嫌我老……”
……
王想第一次在鄭綿綿面前正式說起鄭永男,說起他們已經(jīng)死亡的愛情和婚姻。
“反正這日子過不下去了,還不如離了好!”王想越說越氣,聲音都顫抖了。
“你們……”鄭綿綿看向王想的眼神全是探尋。
“哎!算了,跟你說這些干嘛,一個小孩子,你懂什么?吃飯!”
鄭綿綿裝做很努力吃的樣子,可是,真的沒胃口,所有的菜都剩下了。
“既然如此,您干嘛還要這樣苦自己?”
王想抬起頭,用吃驚的眼神看著鄭綿綿,看著剛剛17歲,卻要跟她談?wù)摶橐龊蛺矍榈呐畠?,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你……你懂什么?”
“我已經(jīng)17歲了!”
“17歲你就懂了?17歲你也是孩子,吃你的飯,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學(xué)習(xí)!”
“他……已經(jīng)……”鄭綿綿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該說出事情的真相。
“快說,你爸怎么啦?”王想停下嘴里正嚼著的飯,與剛才一臉怨婦的表情判若兩人。
“他……沒怎么,人家過得挺好的,您擔(dān)心什么?!?/p>
“她是你爸,我憑什么不擔(dān)心?”
“如果他不把您的擔(dān)心當(dāng)回事呢?”
“一輩子他都沒把我當(dāng)回事,但好歹他是你爸,你親爸,有他在我們的家才完整?!?/p>
王想的回答也讓鄭綿綿意外,她以為說完這些話,以王想的脾氣,會把她罵得鼻青臉腫,可這次她居然沒有,除了吃驚地看著她之外,看不到有別的想法。倒是鄭綿綿十分吃驚王想如此淡定的表現(xiàn),片刻的平靜過后,王想把筷子摔到碗上,捂著臉突然嚎啕大哭,鄭綿綿也無法繼續(xù)吃飯,坐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有任她哭下去。哭過之后,王想一臉絕決地對鄭綿綿說:“你爸不可能丟下我們娘倆,好歹你是他親生女兒,我是他原裝老婆,他會回來的?!?/p>
鄭綿綿看到王想蒼白的臉上還留有已經(jīng)風(fēng)干了的眼淚的痕跡,那痕跡使風(fēng)吹日曬的皺紋看起來更加地明顯和粗糙,40歲女人不該有的蒼老,滄海桑田這四個字瞬間跳出鄭綿綿的腦海,以至于她的眼淚剎那間流了下來,忍都忍不住。
一到那所偏僻的中學(xué),李多多就被一群常年混跡于校門口的小混混給盯上了。
李多多并不害怕他們,她依然喜歡獨(dú)來獨(dú)往,如此一來,她倒成了問題學(xué)生。沒有人知道李多多的過去,曾經(jīng)有名的三好學(xué)生,學(xué)習(xí)名將,集老師寵愛與同學(xué)羨慕于一身的佼佼者。她有一萬個理由考進(jìn)二中這樣的重點(diǎn)中學(xué),但是命運(yùn)就在一年前的夏天,突然拐彎,就像河流向前奔騰的剎那,遇到了無法逾越的高地,只有另擇它路。李多多進(jìn)了這樣一所高中,是很多人意想不到的。
李多多曾經(jīng)以為,她和姚小明會永遠(yuǎn)像小時候那樣在一起,而現(xiàn)在,那些幸福的記憶都變成了微微的酸澀,是的,以酸澀結(jié)束,在17歲開始的夏天一切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了。
這樣的結(jié)束讓她無所適從,或者很不習(xí)慣。
每天獨(dú)自走在上學(xué)或放學(xué)的路上,很多這樣的時刻,回想起過去,心里就會涌出許多的或悲或喜或快樂或甜蜜的感慨。有時候,她覺得這十幾年的光陰,都是因?yàn)橛辛艘π∶鞫嬖谝粯?,因?yàn)樗约簺]有認(rèn)真交往過一個男生,他的存在填補(bǔ)了她青春的一段空白,溫暖而美好,也夾雜著失落與難過。
曾經(jīng)以為初中三年很漫長,漫長得沒有勇氣走過,卻仿佛眨眼間,無聲無息地結(jié)束了,那么多的同學(xué),說離散天涯就離散了,那么多心手相牽的日子……每次想起來,李多多的胸腔都有些微微發(fā)疼。時光就像流水一樣,波瀾不驚地向前流著,高中生活開始,又一個新的三年,人生又一次的起點(diǎn),彼此都會在新環(huán)境當(dāng)中認(rèn)識新同學(xué),經(jīng)歷以往不同的人生和友情。以前在初中時,就聽高中的學(xué)長們講過他們每一天繃緊的神經(jīng),鋪天蓋地就是整夜不睡也做不完的模擬試題,連看一小會兒電視都是奢侈,好似不是去上學(xué),而是去戰(zhàn)場上與對手撕殺,拼個你死我活……而這三年,不也一樣一眨眼就會結(jié)束嗎?時光就像眼前的風(fēng),高中三年生活也只剩不足一年,轟轟烈烈的高考就在眼前。李多多所在的這所鳥不拉屎的學(xué)校,雖然有很多問題學(xué)生,但畢竟是高考,一個人前半生命運(yùn)的第一次大考,大家也知道這次考試不同于平常,知道定終身的時刻就要到了,平時教室里的松松散散居然也有了一絲緊張,那些平時總是打打鬧鬧,不怎么聽課的同學(xué)也忽然安靜了下來……
進(jìn)了教室,就感覺到了緊張,李多多與大家一樣,投入了書海中,不過累的時候也會放松一下自己,在夜幕來臨的時候,跑到大海邊,趴在木棧道的欄桿上,對著濤聲起伏的大海張開嘴巴,盡情地喊出來,遼闊的夜與海吸走了體內(nèi)的倦怠與煩惱,第二天再次走向教室時猶如一個精神飽滿的戰(zhàn)士。
完全是偶然,李多多在姚小明的書本中看到了那么多的黑白肖像畫,畫上的面孔她如此熟悉,都是關(guān)于她的,笑著的她,憂郁的她,頑皮的她,不開心的她。
“喂,你在看嘛?”
姚小明從不遠(yuǎn)處走來,天熱,口渴,他去買水,一瓶遞給李多多。李多多驚慌地合上書本,裝做什么都沒看到的樣子,伸手接過了其中的一瓶,內(nèi)心竟然在一瞬間充滿喜悅,一邊喝水一邊凝望著他。
“干嘛這樣看我?難道剛看出我長的帥?”姚小明用手指輕輕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
“從來沒覺得你帥,相反還有一堆難以接受的臭脾氣?!?/p>
“咦,你也敢討厭我?”
去撓李多多的癢癢肉,李多多只好求饒。
只是在一片笑聲過后,忽然都沉默下來,而陽光依舊。大片大片的陽光,在樹林間被切割成斑駁的痕跡,忽明忽暗,鳥鳴聲一片熱烈。
風(fēng)緩緩地吹過,帶來花朵的馨香,青草的氣息,帶來彼此身體的味道,仿佛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表達(dá)。
整整一個午后,他們一直沉默地坐在山坡上,仰望藍(lán)天、白云,是在想念他們的過去嗎?還是在隱約地?fù)?dān)憂他們的未來?
不知道。
人有時候也不能完全了解自己的,就像現(xiàn)在李多多不了解自己一樣,她也沒有完全了解姚小明。
李多多記得一次參加老同學(xué)的聚會,她坐在人群中間,她的對面是一個臉蛋圓圓、身材胖胖的女生。大家說著各自學(xué)校和新同學(xué)的感受。胖女生偶爾和以前的同學(xué)搭話,但多數(shù)都沉默著。李多多不時報以微笑與她們點(diǎn)頭,女生也回她以微笑,并自我介紹說她叫肥肥,二中,二年二班。
“姚小明你認(rèn)識嗎?”完全是本能的反應(yīng)。
“你說我男朋友嗎?”
何止是語驚四座?肥肥的話,仿佛是某個連臺詞都沒有的群眾演員,突然說自己和某個億萬富翁不得不說的愛情故事一樣吸人眼球,讓所有在場的人掀起一場心靈地震,當(dāng)然也包括李多多,她想起前些日子姚小明讓她去相親,結(jié)果相親的女生無故爽約的事。
李多多細(xì)細(xì)地打量著肥肥。
圓圓的臉,齊耳的短發(fā),矮矮的身材,小巧甜蜜的一對酒窩,愛笑的嘴巴,這樣的形象與高大的姚小明在一起,就像提線木偶一樣搞笑。
李多多不過莞爾一笑,聚會結(jié)束后,李多多和肥肥已經(jīng)成了朋友,后來,李多多還請肥肥去吃肯德基。這對于喜歡美食的肥肥來說,是最快樂不得的事情,第一次認(rèn)識,就被朋友這么重視,對于肥肥來講是史無前例的事情,高山遇到流水,是知己。從肥肥那里,李多多還了解到了鄭綿綿和戴醒,知道了這兩個女生和姚小明之間扯不斷理還亂的故事。
“鄭綿綿已經(jīng)被姚小明當(dāng)眾開除了女友籍,至于戴醒嘛,雖然是有名的麻辣美女,雖然姚小明輸給了她,做她的檔期男友,但那不是心甘情愿的,只有我,是他主動宣布出來的哦!”
肥肥嘴里塞得滿滿的,依然不忘眉飛色舞。
“多多,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想到小明那樣的大校草會對我……這叫吉人自有天助,對不對?”
李多多除了點(diǎn)頭還是點(diǎn)頭。
說來也奇怪,聽到這件事李多多不但不嫉妒,只覺得好玩。肥肥問及李多多怎么樣才能讓姚小明對她死心塌地,李多多舉手投降,她從來沒有這個經(jīng)歷,所以無可奉告,肥肥雖然有些失望,但遇到了一個知己,又白吃了一頓肯德基,收獲也夠多了。
與肥肥分手以后,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李多多獨(dú)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后面,有個身影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李多多并不害怕,這種事情在她放學(xué)時經(jīng)常發(fā)生,大多是男生裝作同路,真正的用意是送其回家,李多多從不領(lǐng)情,騎著單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無論刮風(fēng)還是下雨,男生們不屈不撓,依舊每天跟在她身后,充當(dāng)護(hù)花使者,在別的女生看來,是一種榮耀,但李多多討厭還來不及呢,終于有一天,她對著身后的男生大怒,“滾開!”一計不成又施一計,“喂,我們交個朋友吧?!绷骼锪鳉獾哪猩?,頭發(fā)的顏色染得無比夸張,一臉輕浮的笑,再次擋在放學(xué)的路上。
“再擋我的路,小心我……”
男生不怕,擋在她的前面,那神態(tài),那表情,只有一種結(jié)果:“你喊??!”
就在男生眨眼的一瞬,李多多連人帶車一頭沖過去,流里流氣的男生因?yàn)闆]有準(zhǔn)備,一頭倒地,捂著前額慘叫連連,指縫間滲出血跡,李多多騎著單車揚(yáng)長而去。很快,這件事就以N個版本的形式在校園里流傳開來,李多多想不名聲大震都不可以,而這也成為她最大的煩惱,不知道如何甩掉這些狗皮膏藥一樣的男生,為此,課間她很少去操場上和別的男女生在一起打打鬧鬧。李多多喜歡在課間靜靜地趴在窗前,仰望蔚藍(lán)色的天際和慢慢飄浮的白云,這樣的時刻,世界是她自己的。安靜的表情微顯困惑,恍惚間,飄過一張明媚而青春的臉。自從初中以后,所有和姚小明同桌的女生都會把學(xué)習(xí)弄得亂七八糟,最后一團(tuán)怨氣離開他,沒有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學(xué)習(xí),家長更不愿意,只有李多多自告奮勇做他的同桌。他們之間的默契,大概從幼兒園時就已經(jīng)開始了。
有一天,班主任問她,俞大振來了沒有?李多多竟然反問老師,俞大振是誰?這個俞大振就是李多多現(xiàn)在的同桌,對李多多頗為友好的,開學(xué)這么長時間,她竟然不知道那男生叫什么名字,她不屑和他說話,也不屑聽他說話,所以才鬧出老師問她俞大振來了沒有,她一臉茫然的反問。
“聽說男生們正瘋狂地追她呢?!?/p>
一群女孩子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每天李多多的出現(xiàn)都是她們議論的焦點(diǎn),她的一舉一動,是偶像之于粉絲。
“真的?。克邮芰藛??”
“不知道?!?/p>
“還為她打架了呢?!?/p>
“據(jù)說,她以前學(xué)習(xí)不錯,那我就不明白,她怎么會到我們這所中學(xué)來?”
“別說了,她來了?!?/p>
一群人立即把目光轉(zhuǎn)向在此經(jīng)過的李多多,她們的目光總是帶著探尋。每次走在樓道或操場上,都能聽到同學(xué)這樣的議論,她們的議論會讓她的心底忽然寂靜無聲,然后,很疼很孤獨(dú)。眨眼,月考已經(jīng)結(jié)束,成績按慣例是要張榜公布的,以往這張紅榜公布時,即使五彩繽紛寫滿了許多人的名字,也少有引起別人的興趣,但這一次不一樣,海報前卻聚滿了人,有一個人,成了這次的新聞焦點(diǎn),她的成績離滿分只差5分,紅榜上的一匹黑馬,很多人圍在她的名字前指指點(diǎn)點(diǎn)。
“就是那個冷面女生嗎?”
“成績這么好,怎么考到我們這樣的學(xué)校?”
“不就是漂亮一點(diǎn),考試考得好一點(diǎn),有什么值得羨慕的!”說這話的女生一副老大的口氣,并在李多多的名字下用圓珠筆狠狠地戳了一下。
旁邊用羨慕的眼神盯著李多多名字的女生,立時鴉雀無聲。
現(xiàn)在,她從另類女生一下子成了全校矚目的明星。班長就是在月考以后下課的,李多多上任。其實(shí)她不想當(dāng)什么班長,出什么風(fēng)頭,這樣埋頭K書是不想輸給自己,最重要的是,無法面對哭紅了眼的老媽和整天為她去那樣一所學(xué)校哀聲嘆氣的老爸,無法面對曾寄予了無限厚望的所有初中任課老師,最重要的是她要向他證明,她是優(yōu)秀的,優(yōu)秀于別人,更優(yōu)秀于自己,這是她心底里無聲的秘密,只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
一想到這個秘密,她的心底就會忽然溫柔得寂靜無聲,會涌起甜蜜的酸澀和紊亂,可是,他知道嗎?
自從她進(jìn)入這所中學(xué)以來,老媽就使出渾身力量,四處求人為她轉(zhuǎn)學(xué),那要好多錢,家里沒有,老媽四處去借,李多多看到老媽為她辛苦奔波多日,得到的答復(fù)依舊是等待。她就下定決心,不轉(zhuǎn)學(xué)了。
她覺得自己有能力改變命運(yùn)。
成績好壞自己可以選擇,努力地拼過青春的每一天,就是給未來一個滿意的答案,十一長假,李多多跟老師要了班級鑰匙,她要到教室里溫習(xí)功課。走進(jìn)教學(xué)樓,關(guān)上門,外面的世界就像大幕拉上的舞臺,很安靜,只有日光在緩慢地爬行,溫暖而燦爛,空氣中流動著花朵的馨香,南飛的雁留下動聽的聲音,也帶走了青春少女心中無聲無息的秘密。
十一長假,綿綿起床時,王想已經(jīng)離開家了。
一個人坐在飯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發(fā)呆,功課在學(xué)校時,已經(jīng)溫習(xí)完畢,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戴醒也沒有電話,房間里,安靜得跟死去一樣無聲無息,有點(diǎn)令人毛骨悚然。吃飯時,王想粗糙的臉一直在眼前晃著,還有那個漂亮女人,仿佛是長在她體內(nèi)的年輪,一天比一天清晰,抹都抹不去。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鄭綿綿以為是戴醒打來,約她一起去玩。
“死呆呆,你怎么才打來電話哦,急死我啦?!编嵕d綿拿起電話,迫不及待地說。
“我是你媽!”
鄭綿綿嚇了一跳,太想出去玩,一時情急失嘴。王想打來電話是要她把廚房里的另外一些熟食裝好,送到重慶北路,她在那里接應(yīng),這是她臨時訂出去的貨。對于王想這樣的軍令,鄭綿綿是不會違背的,還是有些同情吃苦耐勞的王想的。鄭綿綿出了門,騎上單車,往重慶北路奔去。
重慶路的車流就像寬廣的河水一樣,奔流不息,雙向十車道,暢通無阻。鄭綿綿一直在人行道里騎行,她騎單車的速度有得一拼的,曾經(jīng)也是單車愛好者。突然,前面有一大幫人糾結(jié)在一起,擋住了去路,鄭綿綿不得不放慢車速,想繞去車行道,可人行道與車行道間隔著寬闊的綠化帶,繁茂的冬青齊過鄭綿綿的腰間,連人帶車,就是用盡全身力氣,也通不過,唯一的辦法是大聲說借過,可沒有人主動給她讓路。那些人聚在一起一副打架的架勢。這時只見姚小明在眾人的圍攻中以拳腳開路突圍,而那些流里流氣的男生們一哄而上,一群人撕打在一起,最終姚小明寡不敵眾,蜷縮在地上,鼻子嘴角,都是血跡。
那個流里流氣的男生一只腳踩在他的胸上,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領(lǐng),揪起來,惡狠狠道:“還想管閑事嗎?還想壞大哥的好事嗎?告訴你,再有一次,我會廢了你!”說完,將他狠狠擲在地上,手一揮,一幫爛仔吹著勝利的口號揚(yáng)長而去。
鄭綿綿覺得時間有一個世紀(jì)一樣漫長,她這才發(fā)現(xiàn),離姚小明的不遠(yuǎn)處還躺著一個人,寬大的校服上全是血跡,鄭綿綿嚇壞了,那人閉著眼睛,痛苦地呻吟著:“小明,你在哪兒?”原來她是女生?她頭上的兩條麻花辮讓鄭綿綿是如此的眼熟,正吃驚地望著滿臉血跡的她時,姚小明從后面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眼角處有好幾塊青紫的痕跡,嘴角、鼻孔全是血跡,臉色蒼白如雪。姚小明也驚怔地望著鄭綿綿,大概都吃驚于彼此怎么會在這里,成了眼下這個模樣?尤其是姚小明,這副尊容被鄭綿綿瞧見,對于他來說就是天大的諷刺,所以,驚怔的目光夾雜著難以形容的復(fù)雜情緒,很快他的嘴角又恢復(fù)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這下你高興啦!”
“血……”鄭綿綿不理會姚小明的憤怒,看著他嘴角的血,在衣兜里摸出潔白的手帕,伸到他的嘴角處,姚小明擋住她伸過來的手帕。
“血!”鄭綿綿再次失聲尖叫,擔(dān)心地望著姚小明臉上的傷口。
“關(guān)你屁事!”
“可是,你受傷了?!?/p>
“別假惺惺了?!?/p>
鄭綿綿的手和手帕一直舉在半空中,漸漸軟弱下來,直到手帕被風(fēng)吹落到地上,刮走。姚小明也沒有理會她一下,而是轉(zhuǎn)身朝另外一個人走去,并在她身邊慢慢蹲下來,看著倒在地上滿身血跡的人,語氣溫柔,手指輕輕柔柔地擦試著她臉上的血跡,這個人就是鄭綿綿剛開始吃驚的那個扎兩條麻花辮的女生。
“疼嗎?”輕得像羽毛一樣的聲音,痛苦的嘴角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不疼。”
“還說不疼,你看,流了那么多的血,多多,對不起,我來晚了。”
什么?扎麻花辮的女生叫多多?她是多多?就是傳說中他的正牌女友?鄭綿綿努力在記憶中搜索李多多的一切,鄭綿綿雖然沒見過她真容,但知道她很漂亮,據(jù)說是姚小明的青梅竹馬,鄭綿綿多次看見姚小明在課堂上畫李多多的素描。
“對不起,多多……”姚小明努力又努力地向李多多表示歉意的溫柔聲音再次傳進(jìn)鄭綿綿的耳朵里,她忍不住轉(zhuǎn)身把目光投向那兩個人,只見多多用手指輕輕蓋住姚小明的嘴唇,不讓他說下去……
在姚小明溫柔的攙扶下,李多多站了起來,但是,踉踉蹌蹌地掙扎了幾下,身體向地面倒去,姚小明快速地伸出直長的手臂,攬過來,李多多軟軟的身體便倒在他寬闊而溫暖的懷中,時光在這一刻,靜止。
安靜的空氣,輕輕的呼吸,溫柔的眼神,鄭綿綿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恍若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美麗的畫面,在眼前無限次循環(huán),放大,定格。他們彼此對望的眼神,霧一樣迷離,溫柔地心疼著。
盡管受了傷,李多多的聲音依然輕柔如霧:“你也很疼吧?”
姚小明的手輕輕地?fù)崦疃喽嗄樕系膫?,輕輕地。黃昏掠過天幕,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如同這一刻鄭綿綿的心,她依然愣愣地站在那里,困惑的表情,茫然的神色,不知所措的目光。
“為什么你會在這個時刻出現(xiàn)……”
姚小明的眼神在這一刻突然煥散到了沒有焦距,雖然直視著李多多,卻看不清她的臉,只好輕描淡寫般:“剛好路過啊?!?/p>
“一點(diǎn)都沒有想念過我嗎?”李多多執(zhí)拗地問。
姚小明一言不發(fā)地凝視著李多多,嘴角彎起一個悲苦的笑容。
“你這么沉默,不想給我一個解釋嗎?”
姚小明嘴角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還是緊閉起來。
站在一邊的鄭綿綿,一直看著兩個人情意綿綿地表達(dá)著,在鄭綿綿眼中要多玩世不恭就有多玩世不恭的姚小明,要多討厭有多討厭的姚小明,此刻,他是溫柔而多情的英俊男生,友好而善解人意的陽光男生,完全是另外一個男生啊,鄭綿綿何止是驚怔呢?她從來沒有見過姚小明這個樣子,似乎找遍所有美好的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善良可愛程度。
他們忘情地凝視著,完全忘記了身邊還有鄭綿綿的存在,夕陽的光暈從他們的頭頂上灑下來,李多多嘴角雖然帶著血跡,卻是春天般明媚的笑容,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從鄭綿綿的心頭劃過,死一般的寂靜,突然,心生冰冷。有些時候,人的憤怒是沒有來由的,就像很多沒有來由的嫉妒和很多沒有來由的愛一樣,莫明其妙,鄭綿綿的心被眼前他們靜止在一起的畫面深深刺疼。
“姚小明,要不是看在會出人命的份上,我才不會幫你!”
鄭綿綿嘴里吐出來的話,像是一枚突然引爆的炸彈,響亮而清脆地炸開,他們幾乎是同時回過頭望向聲音的出處,一臉怒意的鄭綿綿。
“你幫我?你巴不得我死,說說看,你為什么要幫我?”姚小明一邊說話,一邊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鄭綿綿臉色慘白,渾身顫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扭頭就走,她再也不想理他了!車倒,箱散,熟食被踢得四處都是,沾滿了泥土、樹葉以及其他殘渣,一只純白色的寵物狗正在忘我的吃著。鄭綿綿已經(jīng)不是臉色慘白,而是四肢酸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此刻,她才想起是給王想送熟食,可怎么會和姚小明這個敗類攪和到一起?把王想辛辛苦苦做的熟食給弄成了這樣,如果王想知道,她是和一幫小混混打在一起,依王想的脾氣,不打死她也會罵個半死……嗚咽的哭泣聲像是流淌的河水,在風(fēng)中飄散開來,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的姚小明和李多多回過頭來。他們看到了還在冒著熱氣的熟食,吃得正歡的小狗,還有那透著心碎的哭泣聲,無助的身影……姚小明遲疑了一下,依舊是冷淡的表情,但他還是慢慢地走回來,蹲下來用手輕輕地?fù)崦嵕d綿額頭的傷處,算不上溫柔,但與平常的他比起來,可以用溫柔如水來形容。鄭綿綿嚇了一跳,不,是受寵若驚!她還是毫不留情的打掉他的手:“滾開!”
姚小明錯愕地望著鄭綿綿。
“她是……”李多多把目光從鄭綿綿臉上轉(zhuǎn)到姚小明的臉上。
姚小明不理會李多多:“對不起啦?!边@是他在幾分鐘之內(nèi)對鄭綿綿第二次說對不起,鄭綿綿眼神黯然地看了一眼姚小明,忍住的淚水又一次洶涌而來,同時涌來的還有委屈和懊惱。早就該對她說聲對不起,這句話,整整遲到了半個學(xué)期。姚小明甩給鄭綿綿一千塊錢。
“看在你幫了我們一場的份上,算是獎勵你的。”李多多說。
“誰要你的臭錢?”鄭綿綿抬起哭紅的眼睛。
“你比上帝還偉大!”姚小明準(zhǔn)備把錢裝進(jìn)自己兜里。
“算了?!崩疃喽喑蹲∧且磺K錢,扔給鄭綿綿道:“記住,下不為例,最好離我們遠(yuǎn)一點(diǎn)兒!”然后,牽著姚小明的手,轉(zhuǎn)身離開!
“別以為你們有錢,就用錢來砸人!”鄭綿綿把錢狠狠砸在他們的后背上。
“還說你不為錢,那你賣什么熟食?。俊比映鋈サ腻X順著原路砸了回來。
鄭綿綿回到家里時,王想正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
她等了近兩個小時,也沒有等到熟食,好不容易拉到一個顧客,就這樣給白白地甩掉了,不氣才怪!在王想還沒有來得及把她罵個狗血噴頭時,鄭綿綿麻利地從兜里掏出那飽受屈辱的一千塊錢,小心翼翼地遞給王想,果然立竿見影。
“熟食送哪兒去了?”
“賣……賣了?!编嵕d綿結(jié)巴得說不出話來,不敢抬頭,生怕王想看出什么破綻來。
“一千塊錢,閨女,你是賣給哪個瞎子,給你這么多錢?”
“多……多嗎?”
“要是送到工地上,最多能賣五百塊錢,告訴媽,你賣到哪兒去了,媽今天晚上多煮一些,明天你再去賣!這七天你能純賺近三千五百塊錢!”王想夸張的聲音讓鄭綿綿很不舒服。
“我……我也不認(rèn)識……在路上?!编嵕d綿吞吞吐吐道。然后以累了為由,慌忙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王想像是貓聞到魚腥一樣追上來,嚇得鄭綿綿四肢癱軟,心情緊張到極點(diǎn),王想晃動著五十塊錢,塞給鄭綿綿,“算是獎勵你的?!?/p>
“我困了?!编嵕d綿扔給王想,王想也沒有堅持,自言自語道:“你不花,媽就給你存起來,反正,你將來得花?!?/p>
王想只顧著高興,沒有注意到鄭綿綿的表情,其實(shí),鄭綿綿在回家前怕王想識破真相,在門口的小超市買了一瓶遮蓋霜,加之晚上燈光不好,王想沒有發(fā)現(xiàn)鄭綿綿臉上的傷。王想關(guān)上門去了客廳,鄭綿綿躺在床上,身體還在劇烈的痛,手腕處又青又紫。第二天,鄭綿綿還沒醒,王想就敲她的門,讓她去賣熟食,這可嚇壞了鄭綿綿,推說昨天又曬又累,有點(diǎn)兒感冒,王想給她拿來感冒藥:“鄭綿綿,至于那么嬌氣嗎?你媽我也有感冒的時候,但你看我哪天躺在家里休息一會兒了?”
鄭綿綿看著王想生氣的臉,無話可說,逼上梁山,鄭綿綿想不去都不成。鄭綿綿推著自行車,也不知道去哪里賣,后座上是剛出鍋的熟食,正冒著香氣。大街上人來人往,在鄭綿綿看來卻是亂哄哄的,漫無目的地走在人群中,她張不開嘴。一直到中午,一塊錢也沒賣掉,想著回家怎么跟王想交差,如果今天賣不掉,到第二天這些熟食就會壞掉!每當(dāng)有人經(jīng)過她跟前,她都漲紅著臉,欲言又止。滿大街的轉(zhuǎn),不知道何時就轉(zhuǎn)到了一座廣場前,休閑的人多得連草地上都是,多是全家出動,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走到她跟前,大概是聞到了肉香味,于是,扯住鄭綿綿的手,仰起小臉問:
“姐姐,你的箱子里好香耶,是賣的嗎?”
鄭綿綿點(diǎn)點(diǎn)頭:“有雞腿,你喜歡吃嗎?”
“喜歡,可是姐姐,我沒有錢?!?/p>
“沒關(guān)系,姐姐給你吃?。 ?/p>
鄭綿綿打開箱子,撕下一只雞腿,送給了小男孩!
“謝謝姐姐,你怎么不吃啊!”
“姐姐不餓??!”
小孩子的一只雞腿起到了很好的招牌作用,不斷有人來買,很快賣出一半。鄭綿綿揪緊的心輕松了許多。她站在廣場一邊,太陽漸漸西去,再沒有一個顧客,剛剛放松的心情又緊張起來。
“喂!又來賣熟食?今天有沒有掙到一千塊?”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就見姚小明和那個叫李多多的女生,兩個人穿著旱冰鞋,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嘲笑。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哪里都要碰到他?只好裝做不認(rèn)識。
“喂,我要一只烤雞,有沒有?”姚小明大聲道。
鄭綿綿繃著臉一言不發(fā)。
“姐姐有的?!毙∧泻⒈谋奶苓^來,“你沒錢,所以她就不給你耶!”
姚小明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錢,扔了過去,鄭綿綿站起來,推車走人,錢散落在身后的地上。
“喂,有你這么做生意的嗎?給你錢還不賣,你甩什么酷?有本事你誰也別賣,自己吃啊!”
許多人朝這邊看過來。望著被風(fēng)刮走的錢,鄭綿綿像是做了什么丟人的事,但轉(zhuǎn)念一想,你不是有錢嗎?你不是想在我面前裝酷嗎?有錢你就使勁地扔啊,你扔給我多少,我就給你多少雞腿,公平合理,何樂而不為?
于是,本已經(jīng)匆匆逃開的鄭綿綿突然轉(zhuǎn)過身來,把地上的錢揀了起來,像對待所有顧客一樣,大聲問:
“二百塊錢一只,我賣的是正宗土雞?!?/p>
報復(fù)嗎?
又有一百塊錢拍了過來……
“你的錢只夠一只?!编嵕d綿麻利地把熟食包好,遞過去。
姚小明接過熟食,手指又彈過一百塊錢:“你的小費(fèi)!”沒等鄭綿綿開口說話,他已經(jīng)牽著李多多的手,悠然地滑著旱冰,揚(yáng)長而去。
一上午,書本上的字孫悟空一樣變成了姚小明和一幫小混混廝打在一起的情景,滿臉是血,卻依舊溫柔地對李多多笑著,他和她手牽手,他和她談笑風(fēng)生,他和她靜默無語,他為她打架,他為她受傷……
鄭綿綿伸了懶腰,走到窗前,看到落葉一片一片地飄下來,秋天已經(jīng)很深了,完全是不知不覺。
“他是為了那個叫李多多的女生才傷得如此之重?”良久的沉默過后,戴醒沒頭沒尾地問鄭綿綿。
“嗯?!?/p>
戴醒不想說話,望著遠(yuǎn)處的天空和天空中的飛鳥,那么努力地把他當(dāng)成朋友,那么努力地把快樂給他,可是,還是沒有太多關(guān)于記憶的焦點(diǎn),以至于她在他的生活里總是可有可無,甚至是輕描淡寫。原來,那些明媚,那些不規(guī)律的心跳,還有開心,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早晨,陽光一如既往地燦爛著,風(fēng)輕云淡。
戴醒一改以往疾馳的形象,慢慢地朝校園走去,滿腹心事,又若無其事的樣子。身邊有許多人背著書包,或騎著腳踏車經(jīng)過,三五成群,匆匆忙忙,這一定是高年級的學(xué)生,背負(fù)著太多青春的理想和色彩,而低年級的男女生,永遠(yuǎn)也不會一副沖鋒陷陣的模樣,只要有時間就會在一起瘋玩,打鬧,好像永遠(yuǎn)都玩不夠,永遠(yuǎn)都不知道愁滋味。
“喂,呆呆?!北澈髠鱽泶蠛粜〗新?,順著聲音望去,只見肥肥從一輛單車上笨重地跳下來,戴醒也就看見了騎車的女孩子伸手跟肥肥笑著bye,嗯,麻花辮女生……
“喂,一見鐘情啦?”肥肥用手在戴醒眼前晃了晃,才拉回戴醒停留在女生臉上的目光。
以往,肥肥從不搭別人的車也不坐公車,而是走路,她說她是如此熱愛運(yùn)動,其實(shí)誰都知道,她是在變相減肥。肥肥一直為自己身上多余的肥肉苦惱,還好堅持初見成效,瘦了十斤。戴醒把目光轉(zhuǎn)到肥肥臉上,和她在一起這么久,怎么不知道肥肥有這樣一個漂亮得使人很不舒服的死黨?
肥肥得意洋洋地笑:“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她是誰?”戴醒所問非所答。
“李多多啊?!?/p>
戴醒迫不及待地追問過去:“李多多是誰?”
“她是……”肥肥意味深長,“說了你也不認(rèn)識?!?/p>
“你找死??!”
戴醒追上來,揪住肥肥的耳朵。
“哎呀!你當(dāng)我是豬八戒的耳朵?。俊?/p>
“說……”
“她是姚小明的紅顏知己?!?/p>
“沒騙我?”
“我要是騙你,喝水噎死……”
正在兩個人忘我的打鬧之際,一輛單車從遠(yuǎn)處風(fēng)馳電掣般騎過來。
“喂,不跟你鬧啦,姚小明來了!”肥肥笑嘻嘻地提醒道。
在這一點(diǎn)上,兩個人無需多口舌,一拍既合,整理一下儀表,裝作什么也沒看見,繼續(xù)往前走去,吱的一聲響動,是剎車的聲音。
“美女!”
“啊?你叫我美女?謝謝!”肥肥為這一聲美女笑得花枝亂顫,這是姚小明給她的最好獎賞,好比給她寫情書一樣開心。
戴醒在一邊插話道:“喂,你這可是借我的光嘍!”
肥肥把得意的目光投向姚小明,姚小明半是譏諷半是嘲笑道:“懂嗎?這才叫環(huán)肥燕瘦!”
“你說我可以和楊玉環(huán)相比?小明,謝謝啦,改天請你吃KFC。”
戴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在帥哥面前,肥肥的智商短路的可以。抬頭的一瞬,盡管有心理準(zhǔn)備,她還是倒吸一口冷氣,他額頭的傷,青紫一片,有些地方還貼著創(chuàng)可貼。戴醒的目光一直停在那些傷痕上。心直口快的肥肥,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好奇,繼續(xù)發(fā)揚(yáng)大嗓門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喂!又打架了?”
這么大的分貝,引來過往同學(xué)好奇地張望。
“拜托,你閉嘴!”
“可我是你的女朋友耶!”
“烏鴉嘴!”
“你的傷……”戴醒不想沉默下去了。
“關(guān)你P事!”
這簡直就是揭姚小明的短,他的眼神忽然間充滿了怒意,丟下她們,騎著單車風(fēng)一樣離去,肥肥在后面氣喘吁吁地跑, “喂,你自己惹的禍,干嘛怪我?”
課間操做完以后,是自由休息的20分鐘。每天這個時間,操場的秋千邊都會擠滿了人,搶著蕩秋千,鄭綿綿和戴醒也在此列,正玩得不亦樂乎,忽聽一聲:“喂,女朋友?!?/p>
那么多的女生應(yīng)聲抬起頭,就看見姚小明站在前面,俏皮輕笑的模樣,令太陽和星辰也會失去光芒,那樣子,正附和四個字:玉樹臨風(fēng)。那么多的女生中,與他的目光相遇,又幾乎是同時,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望向別處。
旁邊的一位女生轉(zhuǎn)過頭對著鄭綿綿大聲說道:“叫你呢?難道你沒聽見嗎?”在眾目睽睽之下,鄭綿綿不得不硬著頭皮抬起頭,一臉怒意地看著姚小明。破天荒,鄭綿綿看到一張陽光的笑臉,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嗎?否則的話,從來都陰魂不散的東西今天怎么了?就在她驚怔之際,姚小明主動拉她的手來到不遠(yuǎn)處的一棵樹下,他笑瞇瞇地說著:“女朋友,求你一件事,要答應(yīng)我……”輕笑俏皮的嘴角,黑白分明的眼珠,此時的姚小明,就像那天李多多面前一樣溫順而可愛。
“誰是你的女朋友?”
“如果你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那我做你的男朋友行了吧?!?/p>
“你,不可理喻!”
“好了,你這樣子就說明,你答應(yīng)了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她幾乎是本能地把手背在身后,他卻一把抓過來,把自己的手指套在她的手指上。
“嗨!就這么定了,你答應(yīng)了我,那件事,就是打架那件事,就當(dāng)你沒看見好嗎?”
鄭綿綿瞪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你答應(yīng)我了?”
“臭美!”鄭綿綿回頭丟給他一句。
從教導(dǎo)處回來,做為外語課代表的鄭綿綿開始收假期作業(yè)。作業(yè),還差一個,姚小明。此人此時正和肥肥在玩無聊的文字游戲。
鄭綿綿從講臺前走過來,伸出手,公事公辦的表情:“姚小明,交作業(yè)。”
姚小明一臉的不知所措。
“作業(yè),難道你沒做嗎?”
姚小明只好低頭翻桌子上的書本,裝模作樣,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一樣,“忘帶了?!?/p>
“是忘帶了還是沒做?”鄭綿綿的語氣一點(diǎn)兒商量的余地也沒有。
“知道還問?這不是強(qiáng)人所難嗎?”躲不過去,姚小明只好耍賴。
“就是你根本沒有做,沒做還撒謊,不可救藥。”說完,鄭綿綿轉(zhuǎn)身離去。
“滾開,豬才有你那么胖耶!”生氣的姚小明低聲吼道。
“你……”幸虧戴醒急中生智扯走了肥肥,否則,不天下大亂才怪!被一路拖到走廊,又從走廊拖到外面的肥肥已經(jīng)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傷心得很,戴醒只好把她的肩膀借她用一下。其實(shí),除了身材過度肥胖外,肥肥有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一雙好看的眼睛。
“他們從小到大都覺得我是豆沙包,只會取笑我,而不是真正地把我當(dāng)成朋友?!?/p>
和她在一起同窗這么久,從來沒聽到肥肥如此傷心的嘆息和無助的悲觀,在戴醒眼中肥肥是大大咧咧之人,深一句淺一句無所謂,沒想到,原來她的無所謂也含著萬般委屈,幾十秒過后,戴醒笑著揉了揉肥肥短短的頭發(fā):
“好啦。你還有我這個朋友呢?!?/p>
肥肥止住了眼淚,咧開嘴,難看的笑容擠在臉上:“你真的不嫌棄我?”
“我為什么要嫌棄你?”
聽到這句話,肥肥止住的哭聲再次獵獵飛揚(yáng)起來。
鄭綿綿收拾完書本,準(zhǔn)備離開教室,轉(zhuǎn)身下樓的瞬間,發(fā)現(xiàn)姚小明站在自己面前,擋住去路,面帶燦爛的笑容,又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鄭綿綿不想理他,拿出她淡漠的眼神。
“你要的作業(yè)。” 姚小明微笑地望著她。
“不是給我,而是給你自己!”鄭綿綿有那么一瞬是微怔的,但隨即她冷冰冰地說,居高臨下的語氣和表情。這讓姚小明微笑的心再次打了一下結(jié),忍了又忍,“喂,你怎么一說話就跟我老爸一樣的口氣?”忽然就抽回了已經(jīng)放在她手中的作業(yè)本。
“干嘛?變卦啦!”鄭綿綿當(dāng)然不會給。
拉扯間,姚小明看到了鄭綿綿手腕處青青紫紫的傷痕,瞬間他的手觸電似的縮了回來,一定是那天他們混戰(zhàn)時弄傷的。鄭綿綿也仿佛感覺到了什么,迅速縮回了自己的手,快速地轉(zhuǎn)身離開。
“那個男生很帥,是不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李多多不停地否認(rèn),越是否認(rèn),越是有戀愛嫌疑。
“還不承認(rèn)?都快成你的影子啦,要是我有這樣帥的男朋友,嘻嘻……”
“青梅竹馬嗎?”
……
總是被一幫相干不相干的女生追問,議論,嘴上否認(rèn),心里卻有隱約的期待與朦朧的渴望,突然之間,又像霧氣一樣彌漫開來。自從那次在校門口打架以后,每天下晚自習(xí),姚小明都會騎著單車,穿過南來北往的街道和李多多一起回家。有多久他們沒有這樣親密無間地在一起了?又有多久他們沒有好好地在一起無拘無束了?突然間長大了,突然間就有了彼此的心事。李多多每天騎單車上下學(xué)的路,過了八點(diǎn)以后,通常少有車輛和行人,所以很安靜。姚小明和李多多肩并肩地騎車,通常一句話沒有,從前不是這樣,那么多的話,搶著說都說不完,而現(xiàn)在卻不知道說什么了,突然就無話可說了。夜風(fēng)輕輕吹來,薄霧在星光中透著若隱若現(xiàn)的朦朧,月朗星稀,偶爾也有蛙鳴聲傳來,時斷時續(xù)。螢火蟲悠然滑過蔚藍(lán)如洗的夜空,幽深的小路,安靜而溫暖,因暗淡而顯曖昧的桔色的燈光,憂傷而羞澀的少女,寡言少語的男生。
“多多……”
長久地沉默后,這一聲輕輕的呼喚,隱藏著少女內(nèi)心怎樣的不安和波瀾?李多多抬起頭,注視著姚小明。
“你看,星星多美呀?!?/p>
李多多抬頭仰望著天空, 星星在向他們眨眼,一地星光,彩色的迷虹,使夜色更加的妖嬈,迷人。
“小明,你……打算就這樣渾渾噩噩下去嗎?”
臉上的無奈一點(diǎn)點(diǎn)多了起來,很久沒有應(yīng)答。
“還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
“那又怎么樣?”突然回敬了一句,顯然帶著不滿的情緒。
“我們的人生也許就在高考的一剎那間定格了……”
“你……”
“別誤會,小明,很多人想上重點(diǎn)都進(jìn)不去,你應(yīng)該珍惜才對呀!何況你原來的功底很好……”
“難道你不希望我成為貝克漢姆嗎?”
“不是,小明,我是想,我可以幫你啊,你想想,如果一年后我們能考進(jìn)同一所大學(xué),還能像此刻一樣,走在夜晚的星光下,該有多好……”
注視的目光由別處落在他的臉上。
“我從不想明天的事……” 一聲嘆息,撕碎了夜的寧靜。
“你干嘛這么自卑?”
任李多多說什么,姚小明都不說話,一路無語,一直到各自回家。
李多多要攢足了力氣去沖刺,她要比別人付出多N倍的辛苦,才能獲得理想的成績。最讓她牽掛的是姚小明,這些天她一直在努力給他灌輸學(xué)習(xí)的重要性。星期天,姚小明騎著單車風(fēng)塵仆仆來到她的學(xué)校,李多多主動提起為他補(bǔ)習(xí)功課的事,他拂袖而去。姚小明討厭別人說教和命令,如果這個人是姚偉,可以理解,可是這個人不是別人,是李多多,最了解他的李多多,姚小明的憤怒可想而知。李多多從教室里跑出來,一直追到操場上,擋在他的前面,“考一所名牌大學(xué)遠(yuǎn)比貝克漢姆有出息,是不是?
“多多,你變了!”
“姚小明,那你要我怎么樣?鼓勵你荒廢人生,青春?鼓勵你就這樣渾渾噩噩過著每一天?三年,一眨眼的一瞬???老師說的沒錯,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
“是嗎?你不是學(xué)習(xí)很好嗎?不照樣考到這樣一所鳥不拉屎的學(xué)校?有本事,你怎么沒讀重點(diǎn)???考重點(diǎn)給我看啊,我渾渾噩噩,難道你沒有?有本事,你考北大啊?否則,你沒有資格來教訓(xùn)我!我考什么學(xué)校,都是我自己的事!”說完,憤怒的姚小明揚(yáng)長而去。
李多多錯愕地站在空蕩蕩的操場上,直到他的背影在陽光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股暗痛從心口沉悶地滾過,以往,他和她也吵過架也這么兇過,不過幾分鐘,他就會向她道歉,和好如初,可是,這一次他沒有道歉,還拂袖而去,他那張帶著怒氣的臉,一直定格在她的目光里。
是他變了?還是自己變了?這是李多多一直問自己的問題,也許都沒有變,是時間不同了,原來的歲月流走了,人不可能同時同進(jìn)同一條河流,所以,不可能再找到從前的一切了。這一刻的李多多,整個身心都在劇烈地痛。之后的姚小明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晚自習(xí)以后的校門口,李多多又回到了她獨(dú)自一人的世界,騎著單車在黑夜里穿行,這樣的日子持續(xù)到寒假快要來臨。期末考試快到了,氣氛緊張得像是要上戰(zhàn)場一樣,李多多在這樣不合適宜的時間里遇見了肥肥,一個她快要忘記的朋友。她請肥肥吃肯德基。
“干嘛?。窟@種時候還有心情去吃肯德基?怕是想吃也吃不下哦!你知道,我晚上做功課要到12點(diǎn),早晨5點(diǎn)準(zhǔn)時起,根本就不想吃飯?!狈史视袣鉄o力,一臉苦瓜狀。
“所以才要請你啊,補(bǔ)充營養(yǎng),懂嗎?”
其實(shí),李多多何嘗不是每天這樣辛苦呢?自己也很久沒吃肯德基了,只是一個人沒有心情去吃,有了肥肥這個伙伴,才想起去?,F(xiàn)在想來,因?yàn)楹鸵π∶髟谝黄?,都沒有認(rèn)真交過一個女朋友,所以心情不好時才驀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孤家寡人一個,孤單得很。數(shù)日前四分五裂的心還在隱隱的痛,有了美味,心情自然好了很多,酒足飯飽之后,自然提到她們共同的朋友姚小明。經(jīng)過太多的爭吵,負(fù)氣,李多多以為,這個人在她生命里,已經(jīng)不重要了,已經(jīng)淡漠了,甚至,想起他時,都不會有微微的痛感了,就像微風(fēng)帶走了白云,季節(jié)帶走了雨季,不留一絲痕跡。當(dāng)姚小明這三個字從肥肥的嘴唇蹦出以后,惶惑與不安,忽然從李多多的心底深處涌起。
“他和誰在一起,有沒有按時上課,有沒有打架?”
肥肥聽得喘不過氣來,不知道先回答哪個是好?!八m然當(dāng)眾宣布我為他的女朋友,我卻從來不知道他的行蹤?!狈史熟o聲細(xì)氣地說道,語氣里夾雜著委屈與無奈。僅僅幾秒過后,就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再次大叫起來:“喂,你不是暗戀他了吧?!?/p>
“什么呀!”
盡管否認(rèn),李多多的臉還是微微地?zé)崃似饋恚ρb作無所謂,可是,不安的心跳,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劇烈起來,只好將目光轉(zhuǎn)向別處。
“你撒謊!”
“幼兒園我們就是很好的朋友啦!”李多多左突右擋。
“天啊,原來你們真的是青梅竹馬。”
……
算起來,鄭綿綿和李多多是第三次見面,第一次是在血腥廝殺中,第二次是在廣場上買她的熟食,現(xiàn)在,當(dāng)李多多推著自行車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時,那天的情景忽然在眼前閃現(xiàn),那些散落一地的熟食,那一張張飛散在她眼前的紙幣,還有她的居高臨下……快步向前走去,鄭綿綿不要看到她!
“喂!”不想停下腳步,可是對方居然跟上來。
看到李多多的瞬間,鄭綿綿的腦子里就會想起A4紙上那個有著透明笑容的漂亮女生,調(diào)皮的兩條麻花辮子,深深迷醉人的酒窩,早就領(lǐng)略過她的美麗,也領(lǐng)略過她的傲慢。
風(fēng)微微揚(yáng)起李多多顏色鮮艷的羽絨衣,令初冬灰蒙蒙的天空有了一抹無限的生機(jī),她擋在鄭綿綿的前面,微紅著臉,淡淡的笑意,露出好看的牙齒。
“相信他通過努力,會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xué),一切努力還來得及。”繞開一切廢話,直奔主題,沒有說出名字,但鄭綿綿知道她指的是誰,微微怔住的鄭綿綿不得不停下來,一直用沉默的眼神望著李多多。
“為什么不是姚小明自己來求我?”
“他沒有你想的那樣壞!”所問非所答。
“但也沒有你想的那樣好!”
李多多屏息地望著鄭綿綿,她的眼中是不容懷疑的虔誠。
“近水樓臺,你是最好的幫主。”
“依我看,他這種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倒是踢球比較合適,會不會英文,懂不懂方程式都無所謂。”
“不幫就算了,干嘛也這樣瞧不起他?”
“實(shí)話實(shí)說而已!”鄭綿綿繞開李多多,往前走去,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繼續(xù)道:“他那么帥會沒有女生幫他嗎?這個現(xiàn)在還輪不到你操心!”故意氣她么?看到對方的臉上有了難過的氣息,心里竟然有一種很暢快的感覺!
“誰?”
“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比你漂亮!”看到李多多倍受打擊的表情,鄭綿綿覺得說不出的爽!一想到那次打架,她和姚小明珠聯(lián)璧合的樣子,鄭綿綿就覺得萬分委屈和氣憤,現(xiàn)在有機(jī)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真的是爽透了,終于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緊接著發(fā)生的事情,讓姚小明很不爽。
他被鄭綿綿垃圾一樣甩了出來,和賈小玉對換位置,不經(jīng)他本人同意,就成了戴醒的同桌,賈小玉坐在了他原來的位置!課間操散場時,姚小明擋住了鄭綿綿的去路,他怒瞪著眼睛,那表情不用語言,就已經(jīng)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架勢。
“如果你再膽敢討厭我……”話沒說完,就開始爆敲鄭綿綿的腦袋。
如果不是姚小明站在自己面前這樣憤怒地大叫出來,鄭綿綿根本不會知道,原來她不僅僅是討厭他,而是已經(jīng)讓他搞得七竅生煙,甚至抓狂。
“我的要求并不多,一直在等你主動對我說聲對不起,只要一句對不起,三年都快過去了,你根本沒有打算對我說對不起……”
良久的沉默過后,姚小明抬起倔犟的下巴,忽然用十分低沉的語氣道:“就算是我對不起你,你也對不起我了,為什么你不經(jīng)我同意,就給我換新同桌,你知不知道你這是無視民主和人權(quán)?你知不知道我忽然有一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鄭綿綿仰著倔犟的臉蛋,怒瞪著姚小明,而她的怒瞪是多么的無力?因?yàn)?,突然之間,她的眼中滿是閃耀的淚光,恍惚間回到了已經(jīng)離去的夏天。
“為什么你要我死?”
“只有這樣,才是救你最好的方法?!?/p>
魔鬼的理論,如果有槍,真想崩了他,就在鄭綿綿咬牙切齒時,忽聽他又說:“我相信,你不會死,就因?yàn)槲疫@一句話!”不等鄭綿綿說話他再次開始自問自答:“所以,你該感謝我,而不是恨我,說來,沒良心的人是你,我救了你,你不但不領(lǐng)情,還四處說我的壞話?!?/p>
鄭綿綿眨了眨淚光盈然的眼睛,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單眼皮女生做事執(zhí)著,叛逆,呈逆向思維,她們一般不是乖乖女的形象,所以,如果我想救你,只會讓你死……”姚小明的嘴角蕩起一絲笑意,眼底滿是真誠和淡然,一個完全與眾不同的他,她不曾了解和熟悉的他!努力努力地眨眼,隱忍,就是不讓那盈然的淚光,變成溪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恍若隔世般的凄美和酸楚,然后,鄭綿綿步履匆匆地走開了。原以為,換了同桌,任何糗事都與鄭綿綿沒有任何干系,可以安安靜靜的看書學(xué)習(xí)……其實(shí),根本沒有那么簡單,鄭綿綿自己也嚇了一跳,她不知道怎么樣用語言形容那種感覺,那種心情。
不是一直很討厭他嗎?怎么突然關(guān)心起他現(xiàn)在是成為貝克漢姆還是考一所理工類大學(xué)?都怪那個李多多,怪她多事,如果她不來找……把耳朵塞上MP3,音樂放最大音量。
“為什么你不喜歡我?還要做我的女朋友?”
“讓你毫無條件地喜歡上我,然后,我再將你拋棄。”
“為什么你這么恨我?”
“因?yàn)槟阃媸啦还В砸詾槭?!?/p>
“你……”
“我憑什么要乖乖做你的女朋友?我憑什么要喜歡你,又憑什么不可以對你說不?”
突然,沒有緣由的傷感,不知所措的心痛,受傷的語氣……
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整個教室已經(jīng)處于兵荒馬亂之際,緊張的氣氛壓得透不過氣來,就是平時好得粘在一起的死黨,相互間也很少理會和打鬧,見了面,一聲嘆息。
習(xí)慣就是一種適應(yīng)。以前緊張的學(xué)習(xí)生活,因?yàn)橛辛速Z小玉那些八卦新聞,本來就枯燥的學(xué)習(xí)生活,竟也栩栩如生,而不適應(yīng)就是突然沒有了以前的習(xí)慣。
“大嬸,你怎么不說話???”這種氣氛持續(xù)了數(shù)日,鄭綿綿終于忍不住主動質(zhì)問賈小玉。
賈小玉愣了足有幾十秒,然后,往鼻梁上推推眼鏡,他對于換座一事一直耿耿于懷,像不認(rèn)識鄭綿綿一樣看著她。其實(shí),他一直在想:為什么女孩子都不喜歡自己呢?這樣想,嘴巴就說了出來:“不想人見人煩啊?!?/p>
“嗯?什么意思?”
“綿綿,女生為什么討厭我?是我真的不男人嗎?”話一出口,就感覺到濃重的悲傷,眼眶發(fā)脹,咬緊嘴唇,忍住鋪天蓋地而來的傷感。對于這樣的問話,鄭綿綿一點(diǎn)準(zhǔn)備也沒有。
“小玉,沒有人討厭你?!?/p>
“但也不是喜歡姚小明那樣的喜歡啊?!?/p>
“我一直當(dāng)你是最好的朋友啊?!?/p>
“真的嗎?”
“嗯?!?/p>
鄭綿綿真誠地用力地點(diǎn)頭,似乎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賈小玉沒有時間用嘴巴說話,就會在紙條上寫些八卦新聞給她,而這些八卦新聞,都是關(guān)于戴醒和姚小明的。
少女的心跡無聲無息地變化著,季節(jié)也在步履蹣跚地往前行走著,連自己都無法覺察。
“他們昨天晚上,去跳街舞了。”
心里都明白,他們一個是姚小明,一個是戴醒。
望著那張字條,鄭綿綿的目光恍惚了一下,教室里本來很明亮,但是,那一刻卻看不清書本上的字。
考試前,空氣里滿是悲傷的味道。
考試后,也不會有多少改變,到處是沉重的嘆息聲,有的人成績比上一次下滑很多,有的人提前了幾個名次,但也只是幾個,未來存在著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小小年紀(jì)背負(fù)著怎樣的責(zé)任和理想?未來的道路究竟是不是山重水復(fù),柳暗花明?誰能知道呢。
成績在海報上公布出來,鄭綿綿依舊是班級老大,第一名,戴醒考了第二,姚小明排在部級第30名,班級第10名,史無前例的事情!
這是第四次遇見李多多了!雖然是和肥肥正勾肩搭背走在一起,但在鄭綿綿看來,這是李多多刻意而為的“偶遇”。
“謝謝你!”
鄭綿綿淡漠著表情,沉默地看著對方……
“想不到小明的成績……”
“對不起,我不想聽,他的事與我無關(guān)……”鄭綿綿不得不打斷了對方的話,輕淺的怒意,微重的語氣!
為什么一見到李多多,就要擺一副臭臉給她看?又為什么一提到姚小明,她就會莫明其妙地心煩意亂?
“你不是他的鐵桿女友嗎?這等好事輪不到麻煩我,你的話他會言聽計從!”
諷刺嘲笑嗎?還為上次打架的事耿耿于懷嗎?”卑謙的聲音和語氣,甚至是有些討好的笑容?!叭绻堑脑挘蚁蚰阏fSorry,可以嗎?”
Sorry,那樣的傷害是一句Sorry就能彌補(bǔ)得了的嗎?你以為你的Sorry是萬能的創(chuàng)可貼,貼上一貼就可以抹平心靈的傷害嗎?鄭綿綿望著李多多,淡然一笑。
“你不說話,就表示你接受了我的建議,是不是?”
淡然的笑已經(jīng)變成了絕對的怒意,眼前忽地閃過那天姚小明蹲在李多多面前,心疼的眼神,溫柔的語氣,柔軟的關(guān)懷……那樣的情景,在鄭綿綿的腦子里,無數(shù)次的定格,放大在別人面前示好,也是一種傷害。
“我知道,你很討厭他這樣一個問題同桌,討厭他這個人,正是因?yàn)檫@樣,我才希望你幫他。”本來準(zhǔn)備走掉的鄭綿綿一時僵立在原地,空氣和時光仿佛雕刻般靜止了。
“好了,你不是已經(jīng)幫他了嗎?那就接受我的謝意。改天我請你吃麥當(dāng)勞?!崩疃喽嗤嶂X袋,露出一臉的調(diào)皮相,一只手晃著鄭綿綿的胳膊:“綿綿,真的先謝了!”
吃驚的不知所措,鄭綿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李多多走了很遠(yuǎn),耳邊還響著那句話:“他一點(diǎn)也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的男生哦?!?/p>
短暫的春天過后就是花紅柳綠的夏天。
微風(fēng)帶來雨水的氣息,蜜蜂在花朵的芬芳里尋找著一生的幸福,高大茂密的合歡遮住了烈日的爆熱,情侶們躲在廣場的蔭涼處私語。綿長的高中三年生活就要結(jié)束,而這眨眼的三年,有多少往事值得回憶?有多少悲喜,愛恨,交織著?
快高考了,為緩解同學(xué)們緊張的壓力,特地放假一周。鄭綿綿決定去便利店找一份日工,主要是發(fā)廣告單,見人就發(fā),一百元一天。鄭綿綿算了一下,七天就是七百塊,攢下點(diǎn)私房錢,買書方便。原本王想不同意,怕影響學(xué)習(xí),但鄭綿綿一再向她解釋,放這個假就是暫緩壓力,不然崩潰了如何考試?有時退是為了更好的前進(jìn),加之鄭綿綿一再向王想保證,不會影響成績,王想也就放棄了原來的堅持,但也有她的條件,一下工必須立即回家,晚上要溫習(xí)功課。
戴醒每天窩在家里除了看小說還是看小說,看到傷情處,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就拿給鄭綿綿,讓她接著淚如雨下。戴醒伸出手,一臉的無賴相:“請我吃肯德基,然后,這本書就是你的啦!”
“你以為我是姚小明他爸那樣的校董???”鄭綿綿接過書,但沒有請戴醒吃肯德基的意思。
“那你就別怪我沒人情味?!闭f完,又搶過把那本書裝進(jìn)包里。
不平等條約。
“我不管,肯德基外帶全家桶,給不給?一手交書,一手交……”見鄭綿綿的臉拉得老長,戴醒繼續(xù)嘻皮笑臉,“我說你這個財迷,你掙那么多錢干嘛?買嫁妝啊,太早了一點(diǎn),不如你請我吃一頓也算是交了一個朋友,到時你要急著嫁人,我說不定會念你請我吃飯的份上,給你備一份厚禮?!?/p>
“一頓美味,要好幾十塊,可一本書,就是不打折,才十幾塊,我嘛,可以到書店去買……”鄭綿綿使出殺手锏。
“三包薯?xiàng)l可以吧?!?/p>
成交,三包薯?xiàng)l換來一本書,鄭綿綿窩在沙發(fā)上,看得天昏地暗,待王想從市場收工回來,都未察覺到,結(jié)果當(dāng)場被捉。
“你才17歲耶,就看這種書!你知道不知道你老媽——我一天是怎么在市場上口干舌燥的叫賣?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怎么拼命為你掙錢,給你攢學(xué)費(fèi)的?你們鄭家人怎么都這么沒心沒肺?你爸還是你爸嗎?管過你嗎?給過你一分錢嗎?鄭綿綿,你……你居然不學(xué)習(xí),背著我看這種酸不啦嘰的小說……”
鄭綿綿想解釋,可是,直到王想把那本小說搶過去直接摔到她臉上,她仍舊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以為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已經(jīng)走到房間門口的王想忽然轉(zhuǎn)過身來,繼續(xù)轟轟烈烈地朝鄭綿綿掃射。
“我問你哪來的錢?是不是那個瘋丫頭教你的……”王想一直管戴醒叫瘋丫頭,要不是看在她學(xué)習(xí)超級棒的份上,她一定會讓鄭綿綿和戴醒一刀二斷。
“不關(guān)她的事,我自己買的?!?/p>
鄭綿綿快速低聲否認(rèn)道,她不想因此連累好朋友。
“行啊,你長本事了,你掙錢了就可以隨便花了?我天天掙錢,你見我哪天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了?”
一場戰(zhàn)爭帶來的結(jié)果是一夜無眠,睜著的眼睛,盈滿淚光。仿佛人生一天就已是滄海桑田。第二天早上,臨出門前,王想又突然沒頭沒腦地丟下這樣一句話: “那死丫頭天天招蜂引蝶,瘋得很,你跟她在一起學(xué)習(xí)可以,還是少惹那些圍在她屁股后的男生。”
聲音大得跟破鑼般刺耳。鄭綿綿坐在桌前,先是一聲不吭,后來干脆捂上耳朵,直到王想下樓,她才長舒一口氣,還有一個多小時上班,回到房間繼續(xù)看那本小說。抬頭一眼看到墻上的鐘,我的天啊,怎么會過得這么快?如果不是有人砰砰敲門,鄭綿綿根本忘了上班這事,遲到是要扣工資的。以準(zhǔn)軍事化的速度,穿上鞋,拎起衣服,顧不得是不是淑女,往門外沖去,哐!數(shù)秒的大腦一片空白后,坐到地上,眼冒金星,痛死了,又是數(shù)秒過后,驚得下巴差一點(diǎn)沒掉下來!一個人正與她面對面的坐著,那個人是姚小明,驚魂未定。
“你……”除了這一個字,無語。
手還捂著頭,屁股也痛,如果遲到……鄭綿綿怒瞪著姚小明。
“搞沒搞錯,是你撞了我!”姚小明依舊是那副強(qiáng)詞奪理的樣子。
“喂,不要以為你恢復(fù)了我的清白,就可以再次制造這樣的慘案,我會跟你沒完!”
姚小明哪里聽得她說什么,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屁股好痛,生生地跌坐在水泥樓梯上,能不痛嗎?再看看地上,是散落的還散發(fā)著油墨香的報紙——《青島早報》,與此同時,鄭綿綿的目光從散落的報紙上重新移回姚小明那張驚魂未定的臉上,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姚公子,你那有錢的老爸怎么允許你做下里巴人的事?這不是丟他的臉嗎?”
“你都能到便利店打工,我為什么不能送報?切!不要拿這種眼光看我!”
同樣很委屈的眼神,語氣,原來是姚小明走過了頭,把702戶當(dāng)成602了,所以也就有了今天之遭遇。鄭綿綿管不了許多,帶著傷痛,來不及安慰,飛奔下樓,姚小明只好一瘸一拐地跟下來向她賠罪,可是,她奔跑的速度簡直是蝴蝶在飛,輕盈而浪漫的飛,好像剛剛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姚小明跟在后面奮力追去:“喂,姓鄭的女生!撞傷了我不賠禮道歉,還想肇事逃逸?”
鄭綿綿在奔跑中回過頭:“肇事逃逸是小事,遲到扣錢才是大事!”
樓下,停著“野狼”電動車,這是他送報掙錢買的,主要是有空兒他就去送外賣,當(dāng)然,他送外賣和送報紙都是在保密下進(jìn)行的,就連他老媽都不知道,每次騎完,就把電動車放在小區(qū)的公用停車棚里。這一周假期,白天他送外賣,晚上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除了數(shù)錢就是看書。姚小明已經(jīng)偷偷攢了兩萬多塊,他想自己攢上大學(xué)的錢。
跑下去,發(fā)動電動車,鄭綿綿的身影,一直在路上翩翩地飛,加速,超車,朝“蝴蝶”靠過去,不容商量,把頭盔摁在“蝴喋”頭上,一邊用命令的語氣道:“上車!”
鄭綿綿遲疑了一下。
“我讓你上車!”一手把車,一手幾乎是把“蝴蝶”扯上了電動車。車子風(fēng)馳電掣般開上馬路,那速度,簡直像是在馬路上開飛機(jī),嚇得鄭綿綿一陣尖叫,恐懼使她不得不抱緊他。風(fēng)在耳邊呼嘯而過,頭盔好像都要被風(fēng)吹掉,脖子吹得生疼,只好把臉貼在他的后背上,只有這樣,才不會被呼嘯著的風(fēng)帶走,才可以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安全感。那是一種怎樣輕舞飛揚(yáng)的感覺?與清風(fēng)一起流浪,與鳥兒一起飛翔。
10分鐘后,車子在便利店前停了下來,員工們剛好站成一排,等待領(lǐng)班訓(xùn)話。那輛黃色電動車在那天以后,就會按時出現(xiàn)在鄭綿綿家門前的街口,很是惹眼。
“今天又不遲到,你來干嘛?”
一副不領(lǐng)情的嘴臉,漠然前行。鄭綿綿每天都會步行去便利店做日工,她一般會選擇在家附近的,他跟上來,頭盔戴在臉上,看不到表情。
“上車!”完全是命令的語氣。
“我有腿。”回答得如此簡單利索。
“你以為,我是喜歡上你了嗎?”
鄭綿綿停下了腳步,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神澄澈而明媚,很快,她回敬道:“你以為這樣,我就不討厭你了嗎?”
“就是讓你繼續(xù)討厭下去,我才……”明顯地有些結(jié)巴了,他也凝視著她。
那個一臉殺人眼光的小女生,她居然會笑,而且也能笑得如此明媚!姚小明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看著鄭綿綿,那個憂郁的她呢,那個厭世輕生的她呢,那個整天繃著臉兇巴巴的她呢?
再見到安然已經(jīng)是高三的下學(xué)期了,有些戲劇性。
大家都忙得暈頭轉(zhuǎn)向,課業(yè)壓得透不過氣,最重要的是老師和家長的期望比誰都高,好像考不上清華、北大就永遠(yuǎn)不會有成功和出頭之日。生活也仿佛除了做題,考試,就幾乎沒有一點(diǎn)娛樂,沉悶得如同既將來臨的一場暴雨之前的天氣。那天,鄭綿綿去街頭的復(fù)印室復(fù)印一些學(xué)習(xí)用的材料,走在回來的路上,從對面突然瘋狂駛過來一輛轎車,因?yàn)橥蝗?,鄭綿綿尖叫著向路邊躲去。
“撞到人啦!”
鬼哭狼嚎的慘叫。轎車依舊在路上瘋狂地跑著,路人紛紛躲閃。鄭綿綿躲過一劫,慌不擇路,撞到了另外一個人,頭暈眼花地跌倒在地,耳邊罵聲不絕。
“瞎眼啦?”
“你才瞎了眼!”
抬起頭,努力眨眼,下巴差一點(diǎn)驚掉下來,難道世間真的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嗎?不會!暈菜!自從那次她哭著跑開校園以后,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安然!”
“綿綿!”
幾乎是同時認(rèn)出彼此,不認(rèn)識一樣相互打量,久久地注視,然后,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怎么都沒想到,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此時的安然,腕上,身上,環(huán)佩叮當(dāng),珠光寶氣,儼然是位貴婦人,這哪里還是17歲的安然?除了那一雙依舊單純的眼神之外。
三年前的安然呢?
“你快說,你現(xiàn)在咋樣?”鄭綿綿聳著她的胳膊,急于知道真相。
安然遲疑地凝視著鄭綿綿,輕輕笑了一下,那笑,是淡然苦澀的,藏了多少不為人所知的命運(yùn)的酸楚和人生的喜怒無常。
“快說哦!”鄭綿綿急不可耐了!
安然的眼神掠過一絲游移。
“是怕我泄密……?”
“綿綿,其實(shí),我……一直很懷念上學(xué)的時光,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xué),不要像我一樣……”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耶!”此時的鄭綿綿除了掙錢,還是想掙錢。
“說出來,你不會瞧不起我吧?!?/p>
“什么話?”
“你知道嗎?安然,我最大的心愿是用我自己掙的錢上大學(xué),這樣,也許我的心里會好過些。真的,我媽和我爸一直分居,我媽在市場上賣熟食,每天看到她疲憊地回來,我的心里都會很難過,所以整個假期,我一直都在打工賺錢?!?/p>
橙色的陽光,從頭頂上一覽無余地傾泄下來,少女的臉上、身上,全是金色的陽光,橙色的美麗,橙色的希望。安然伸過手,輕輕撫了撫鄭綿綿眼前的頭發(fā),低嘆一聲。鄭綿綿微顯困惑地望著安然,難道有錢人也像沒錢人一樣苦惱么?
“你到底幫不幫我哦?”
“我……”頓了頓,表情閃過一絲猶豫。
“怎么啦?”
“我……要去臺灣了,”
“真的啊,太好了,我什么時候也能像你一樣也去呀?”鄭綿綿羨慕得快要跳了起來。
“是……和一個有錢……男人……”
鄭綿綿驚怔,渾身像是火焰燃燒般的痛,原來,她是去做金絲鳥。
“你……才17歲,安然……”鄭綿綿有些語無倫次。
“17歲的年齡,71歲的感覺,我心里早已經(jīng)滄海桑田了。”
從4歲起,父母離婚,可以做她小姐姐的繼母走進(jìn)家門,安然所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的艱難。
“你在逃離?”
“不,我在尋找彼岸的幸福?!?/p>
后來,不管鄭綿綿說什么,安然一直沉默,不敢抬頭,生怕抬頭間眼淚洶涌而來。只有鄭綿綿情緒激動,一邊說一邊晃動著安然的胳膊,安然抽身跑開了。鄭綿綿望著安然跑開的身影愣愣地立在原地,忘記了難過,忘記了剛剛說過的話和發(fā)生的事情。
和戴醒一起去安然的家,接待她們的是一個時髦的年輕女人,扭著性感的腰肢,化著妖艷的妝,從她說話的語氣可以斷定,她是安然的繼母。
“你們來找安然啊,人家現(xiàn)在是有錢男人的闊太,去臺灣找她的幸福去了,還來找她干什么?”
鄭綿綿看不慣女人這副輕浮的嘴臉,如果不是她給安然臉色看,安然根本不會去臺灣,根本不會隨便就把自己的青春給葬送了,怒火油然而生。
“您聽明白了,如果安然在臺灣過得不好,我跟您沒完!”砰,一拳砸在茶幾上。
“是你害慘了安然,還強(qiáng)詞奪理?!睘榱寺曈戇@個良心被狗吃了的女人,戴醒在一邊對她怒目圓睜。
哈哈,女人并不生這兩個小女孩的氣,而是得意的狂笑起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不了那么多?!?/p>
“您!”
“我什么?是她喜歡有錢的老男人,你們跟我發(fā)火是沒道理的,小姑娘,奉勸你們兩句,別站著說話不知腰疼,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
“請閉上您的臭嘴!”
“喂,說話干凈點(diǎn),我是你們的阿姨!”
“狗屎阿姨!”
“小P孩子居然敢罵人?你媽就這樣沒教養(yǎng)嗎?”
沒找到安然,惹了一肚子氣,都很難過。鄭綿綿和戴醒還想理論,被女人和她的保姆給轟了出來。
“你說,安然會是真的喜歡上那個老男人嗎?”在路上,鄭綿綿打破沉默問。
“正好相反,應(yīng)該是那個老東西喜歡安然才對。”
“安然好傻,她是不是以為有錢就可以幸福一生?”
“也不是安然傻,你看那個小妖精,她會對安然好嗎?安然落榜,她會讓她復(fù)讀嗎?如果不復(fù)讀,安然還能到哪兒去?”
17歲的安然,遠(yuǎn)渡臺灣,尋找屬于她的幸福去了,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嗎?
高三最后模擬考試時,姚小明的名次以強(qiáng)勁的反彈進(jìn)入了部級前五名,班級第二名,出人意料,最高興的人當(dāng)屬李多多,無論如何要請鄭綿綿去吃麥當(dāng)勞。鄭綿綿不想去,她認(rèn)為此事和她無關(guān),完全是內(nèi)因作用。
“我知道你夠爽,所以,麥當(dāng)勞不吃白不吃??!”
不想去,可是盛情難卻!
鄭綿綿慢慢地吃著麥當(dāng)勞,一點(diǎn)也吃不出想要的興奮來,雖然她是第一次吃麥當(dāng)勞,雖然這頓麥當(dāng)勞她盼了很久。
李多多因?yàn)楦吲d一直喋喋不休,她希望今年的9月,可以和姚小明一起去讀北大。
戴醒親眼看見鄭綿綿和李多多去了麥當(dāng)勞,氣得一個人站在路上又是跺腳又是翻白眼!在鄭綿綿必經(jīng)的路口,戴醒早已經(jīng)守侯多時,像一個深夜幽靈一樣,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如果不是聽出聲音,鄭綿綿一定會被嚇得鬼哭狼嚎,拔腿就跑!
“是不是她又跟你炫耀姚小明有多喜歡她?”
“沒有。”
“那好,既然不是,那你告訴我,她為什么要請你吃麥當(dāng)勞?她都跟你說了什么?是不是一直在用美味收買你?”
“是!那又怎么樣?在你之前,他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在一起上完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這樣的關(guān)系是不是可以用青梅竹馬來形容?”
“喜歡不分先后!我們現(xiàn)在也是同桌?!?/p>
一對死黨,再次大吵起來,其實(shí),受傷難過的,豈止是戴醒一個人?一個姚小明,惹哭了這么多女生。
那個放學(xué)的黃昏,鄭綿綿因?yàn)榘嗉壍氖乱恢痹诎嘀魅文抢?,從教學(xué)樓里出來天已經(jīng)黑了,她沒有騎單車,還沒有往前走幾步,一輛單車擋在眼前??聪蛩难凵竦ǘ鴳n郁,欲言又止的樣子。鄭綿綿隨便掃了他一眼,對于他這種樣子,她已經(jīng)不吃驚了,同窗三年,她早已經(jīng)對他了如指掌,所以,冷冷地對說:“走開,別擋我的路!”
他用車輪別住她,不許她往前走,一直盯著她的臉,盯得突然有些不自在,好像做錯了什么事一樣: “我……還像以前那樣令人討厭么?”
良久良久的沉默過后,他問??焖俚恼Z氣,不安的表情,偌大的操場,只有少年的他和少女的她。
“你……”一秒鐘以前還不知道怎么回答,一秒鐘之后,她豁然開朗,“是在征求產(chǎn)品的性能嗎?”
又一怔,但隨即姚小明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幽默逗得笑了起來,“OK!”
“對不起,目前還沒有購買此產(chǎn)品之意,所以,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p>
“可是……”
“李多多為了你能考上二中,被監(jiān)考老師發(fā)現(xiàn),所以才去了那樣一所高中……”燦爛的眼神似乎黯然了下來,那么,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嫉妒嗎?
“從小到大,她一直對我這么好,唯獨(dú)你一直在討厭我,你一直覺得我不可救藥!”受傷般的聲音。
鄭綿綿四肢冰冷的立在原地,心里仿佛茫茫雪原一樣永遠(yuǎn)無法可以填補(bǔ)的空白,蒼茫,空曠,姚小明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瞬間,鄭綿綿才明白,她不是討厭姚小明,而是討厭自己的虛偽……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姚小明的身影早已經(jīng)消失在遠(yuǎn)處,只有鄭綿綿一個人孤獨(dú)地站在空曠的操場上,站在蒼茫的天穹之下,任眼淚如海浪一樣洶涌澎湃而來。
“以前我沒有討厭過你,現(xiàn)在不會有,將來也不會討厭你,我只是討厭自己!”這樣的話,只能說給夜風(fēng),說給寂寞的蒼天,說給痛徹肺腑的自己。
快要高考時,王想和鄭永男離婚了,他們的秘密終究沒有瞞到鄭綿綿高考以后,也好,一切都過去了。對于這個結(jié)果,她并不意外,只是,在看到那個藍(lán)本本時還是流下了眼淚,不知道是為王想鳴不平,還是覺得鄭永男欠她和王想的。第二天自習(xí)課,鄭綿綿沒上,匆匆離開教室,戴醒急急忙忙跟出來 ,在走廊的盡頭扯住鄭綿綿,鄭綿綿還是使勁兒地掙脫開來,發(fā)瘋似的跑出了教學(xué)樓。
“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戴醒緊隨其后。
鄭綿綿喘著粗氣回道:“她搶了王想的幸福,我就要把她揣到十八層地獄里去!”
把小妖精約出來還真費(fèi)了一番周折, 待小妖精剛坐到廣場的休閑椅子上,已經(jīng)埋伏多時的鄭綿綿從一顆樹下竄出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小妖精跟前,臉上帶著槍林彈雨,“看清了,要約你的人是我!”
對方愣了。
“您可能還不認(rèn)識我,但我們認(rèn)識一個共同的人——鄭永男。”
本來是想心平氣和好好談?wù)?,鄭綿綿希望小妖精離開鄭永男,還他們一家幸福,結(jié)果說起話來都跟吃錯了藥一樣,很難冷靜下來。幾分鐘后,兩個人吵得聲嘶力竭,躲在樹下的戴醒實(shí)在看不過,沖上來,啪啪打了小妖精兩耳光后,還覺得不過癮,又揣了她幾腳,再說鄭綿綿,有了戴醒的幫助,她怎么會讓對方得了便宜?戴醒把她的跆拳道功夫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只聽小妖精鬼哭狼嚎般的叫,然后,戴醒拉著鄭綿綿飛也似的離開。
事后,戴醒還覺得兩耳光實(shí)在是便宜了小妖精,應(yīng)該再踹她幾腳。
最后一次找了鄭永男。見面的那一刻,鄭綿綿覺得很多洶涌急流,血脈噴張的話,即使說出來,也已經(jīng)失去了任何意義,雖然,這不代表她就不恨眼前這個漠然的男人。她的沉默令鄭永男也驚怔了,在她轉(zhuǎn)身時,這個漠然的男人叫住了她,“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有一天,你會明白爸爸的選擇,爸爸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壞,那個你恨得咬牙切齒的女人也沒有你想的那么壞,只是,我和你媽……”
“不許你提王想的名字,你沒有資格提!”
這是鄭綿綿唯一對老爸,不,現(xiàn)在是那個陌生男人說過的一句話,然后,她發(fā)瘋似的跑開了。
那件事比王想離婚還讓鄭綿綿心痛,那樣的痛,一輩子,只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了。
那樣的痛,早已經(jīng)在17歲的某一天里,準(zhǔn)備好,等她的到來。那天,如果她有勇氣對他說出來——從前,沒有討厭你,現(xiàn)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呆怔著看著他轉(zhuǎn)身,飛也似的離開,鄭綿綿就再也沒有機(jī)會說出那些想要說出的話了!她看見,他離開時孤獨(dú)而無助的眼神,她看見,絕望的眼神背后,閃爍著大片大片晶瑩的淚光,那一瞬,無數(shù)悲涼的情緒從小小少女的心底里慢慢擴(kuò)散開來??湛章渎涞耐?,一只看不見的手,把她推向深不見底的深淵,那一瞬,她死在寂寞無邊的黑暗中。
李多多一眼就喜歡上了姚小明的那輛純黃色的電動車,好拉風(fēng)!姚小明從不騎電動車來接她,李多多沒少央求姚小明,姚小明就是不騎電動車。
“又不是女朋友送你的禮物,干嘛那么珍貴!”
“不閉嘴能悶死你??!”
“吃錯藥了?” 李多多噘著嘴,一臉的委屈。
以往,快到家門口時,通常是李多多說聲BYE,姚小明走人,而這一次,他一腿著地,一腿支車,仍舊是怪怪的表情。
“有話就說,你要吃人?。 崩疃喽囝┧谎郏〔恢酪π∶饔惺裁丛捜绱穗y以開口?以往他對她講話,從來是直截了當(dāng),要是哪句話不對他意,甩手走人,也是常事,今天不知道哪根神經(jīng)不對了!
哦,該不會是……李多多轉(zhuǎn)動著眼珠想,少女的心兀自煩亂起來,如果他要說出那三個字……我要怎么說?哎喲,你心里有就行了嗎,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行了嘛,干嘛要說出來。他靜靜地盯著她的臉。
“中考時,你不是因?yàn)榇蛐〕焕蠋煱l(fā)現(xiàn)的嗎?”
“嗯……是……是啊?!?/p>
“撒謊!”
“沒……沒有啊,不然的話,我怎么會來這樣一所破學(xué)校?”
“多多!”
“不關(guān)你的事!”
“值嗎?”
“只要愿意就足夠了,人與人之間,沒有值不值?!痹捖?,李多多已經(jīng)眼圈濕潤,眉心輕皺。
沉默,時間靜靜的流走,姚小明想好的話哽在喉嚨,無論怎么努力,都沒有說出來。
高考最后的沖刺階段,課堂里人心惶惶,兵荒馬亂,誰也不能確定不被擠下橋,掉入河中,淹個半死,到處是讀書聲,匆匆的腳步聲。教室里的白熾燈,一直開到很晚。模擬考試天天進(jìn)行,每次都有黑馬,每次都有人突然名次下滑到很遠(yuǎn)的位置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分?jǐn)?shù)上,分?jǐn)?shù)在這一刻也就成了每個人臉上的晴雨表。學(xué)得天昏地暗時,鄭綿綿會跑到教室外面,一個人坐在操場的階梯看臺上,看飛鳥,看藍(lán)天,看白云,而她的眼中卻是一片空茫,空茫得什么都沒有。
她望著天空發(fā)呆時,天上的那朵云,就會恍惚地幻化成濃的眉,挺的鼻,深的瞳仁,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這樣一張臉,常常沒有來由突然出沒在她腦海里。
定格,放大,模糊,清晰,玩世不恭的微笑,莫明其妙地吵架,出糗,道歉,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注定成為冤家,可是,抱緊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后背上,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時,那一瞬,世界仿佛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個星期之后,就要上戰(zhàn)場了。這三年中,戴醒因?yàn)閿?shù)次參加過全國數(shù)學(xué)奧林匹克競賽,并拿過大獎,清華的免試入取通知書已經(jīng)寄達(dá);鄭綿綿沒有免試入取通知書,心里的緊張可想而知,雖然每次考試成績都是前幾名,可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清楚呢?她和戴醒,從小在一起,你追我趕,名次總是挨在一起,不習(xí)慣掉得太遠(yuǎn)好像是為了相互的陪伴才來到世間。她們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一起甜蜜,一起憂傷,一起吵架,一起鬧別扭,上了大學(xué)就不會這樣了。鄭綿綿的第一志愿是北大西語系,她想旅居全世界,如果落榜,那么,隔開兩個人的不止是萬水千山的距離,而是世俗的煙火……一想到十幾年都是這樣在一起,突然要分開,心里忍不住微微的傷感,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有很多水溢出來。
“我一直努力,努力做得讓他喜歡,可是我們還是忽遠(yuǎn)忽近,若即若離?!?/p>
心知肚明的談?wù)撝粋€人,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在一起說些少女間私密的話了?很久很久了吧,久得記不起上一次在一起散步是什么時間了。到了高三以后,每個人都過得蓬頭垢面,困了跑到洗手間,用涼水猛勁兒往臉上潑,用這樣的方式趕走睡意,雖然有些殘忍,但也只能如此,這是男生慣用的方法;而女生們,長發(fā)變成短發(fā),臟了的衣服一件一件堆滿了小小的房間,除了內(nèi)衣,外衣是可以重新再穿一遍的,然后才能去洗,以節(jié)省時間。
那低低的嘆息聲中包容了怎樣的心碎和無奈?像一根利器一樣,扎過鄭綿綿的心房,“別這么傻了,好嗎?”像是安慰,像是自言自語。
兩個人對望著,彼此驚訝于眼睛里都有的淚光。
李多多收到北大錄取通知書的當(dāng)晚,拉著姚小明去了小時候的那家幼兒園,十幾年過去了,爭搶著玩的電動木馬已經(jīng)換了更現(xiàn)代更富于童趣的。秋千旁邊栽了小樹,開滿了不知名字的小花。清朗的月光籠罩著周圍,循聲遠(yuǎn)去,一片靜謐,偶爾有蟬聲叫起,很快又安靜下來。
“你叫我來這個地方干嘛?”姚小明一頭霧水地看著李多多
“你忘了這是什么地方?”李多多歪著頭,眨著眼睛,像小時候一樣,既調(diào)皮又可愛。
“幼兒園啊?!?/p>
“對啊,我們小時候一起呆過的幼兒園。”
“這兒有什么好看的,難道你想重新上一次幼兒園嗎?”
“如果時光允許,我愿意回到童年,和你在一起的童年!”
姚小明呵呵地笑了起來:“我可不愿意,你這個小尾巴,想甩都甩不掉,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把你甩掉了!”
“你好討厭哦!”
一個躲閃,一個追打,立時,又玩得雞飛狗跳,青春,就是這樣容易快樂。他們來到秋千邊,童年的一切慢慢在眼前浮現(xiàn),流著鼻涕的小女孩兒和小男孩因?yàn)橐患婢郀帗屍饋?,小女孩兒坐在地上大哭,旁邊個子高一點(diǎn)的小男孩看到小女孩后,跑過去扶起哭泣的她,你等著!”
高個小男孩回過身,一把揪住搶到玩具的小男孩,把他摁倒在地,狠狠地踢了他的小屁股,直到小男孩哭著向他求饒,才算了事,事后高個男孩被罰站。瘋跑夠了以后,李多多坐在秋千上,忽然想起了這件事,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姚小明一邊蕩秋千,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李多多。
“笑你啊!”
“我?”
“你還記得那些被我玩壞的芭比娃娃和那個被你打倒在地的小男孩嗎?”
“……這種糗事就不要提了嘛!”姚小明得意地說。
那個晚上,兩個人在幼兒園呆了很晚才回家,只是,姚小明轉(zhuǎn)身離開的短短幾十秒之后,李多多忽然從后面跑過來,輕輕巧巧,無聲無息擋住他的去路!月光下的少女,如霧氣一樣朦朧而美妙,飄舞的長發(fā),水波一樣流轉(zhuǎn)的眼神,發(fā)育飽滿的身體,紅潤的嘴唇,芳香的體味,姚小明微微怔了一下,凝視著眼前笑容甜美,眼神明媚,楚楚動人的少女。
靜默的空氣,如霧的月光,渴望己久的期待,語言是多余的。
“吻我好嗎?”李多多終于鼓起勇氣,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月光下,他的嘴唇與她的嘴唇正一厘米一厘米的接近,她聞到他的氣息呼在她的臉上,癢癢的,她幸福地閉上了眼睛,眼角突然涌出盈然的淚光,她在他懷中,柔軟成一片輕輕的羽毛……他的嘴唇一直沒有落下來,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他游離而惶惑的眼神。
路上有行人來來往往。
這個路口,是王想去市場的必經(jīng)之路,今天的熟食賣得不順,所以才這么晚收攤兒。鄭綿綿擔(dān)心王想,從家里趕來,兩個人推著車子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回家的路上。樹下,重疊在一起的身影,突然映入鄭綿綿的眼簾,瞬間,鄭綿綿覺得她的眼睛被什么尖銳的東西深深地刺痛了一下,想閉上眼睛,不能,想睜開,也不能!有聲音恍惚地從時光的深處飄過來,在耳畔轟轟烈烈地響著。
“為什么你不喜歡我,還要做我的女朋友?”
“讓你毫無條件地喜歡上我,然后,我再將你拋棄。”
“為什么你這么恨我?”
“因?yàn)槟阃媸啦还阕砸詾槭牵 ?/p>
“你們這些年輕人可真沒羞愧感,在大街上摟摟抱抱,成何體統(tǒng)?”王想對著發(fā)呆的鄭綿綿大聲斥責(zé)道。
鄭綿綿低頭走開了,而她身后那對重疊在一起的身影也迅速地分開了。
“往那邊走干嘛?” 王想大著嗓門叫。
鄭綿綿這才發(fā)現(xiàn),家在南,她卻往北走去。柏油路很平坦,而她深一腳淺一腳,像是喝醉了酒的人,失去了身體的重心一樣。
一夜無眠。
漫長的二十幾天的等待之后,鄭綿綿如她所愿摘取了北大西語系,賈小玉去了北京電影學(xué)院表演戲,戴醒放棄了清華,去了最向往的北京電影學(xué)院,肥肥考取了浙江傳媒,阿B只進(jìn)了本地一所專科院校,姚小明,他考取了清華金融專業(yè),同時北京體育學(xué)院也向他伸出了橄欖枝。為了慶祝高考勝利結(jié)束,姚小明特地開了老爸姚偉的坐騎——寶馬,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花樣年華咖啡店,他要去喝等一個人咖啡。
“光聽名字就很有意思哦,等一個人咖啡,老板娘是不是失戀了才給你做這個特調(diào)?。俊狈史士煅钥煺Z。
“我喜歡失戀的味道?!币π∶鬟呴_車,邊接過肥肥的話。
車?yán)锏囊粝湔⑴5母?,你是我最簡單的快樂,別讓我徹底地哭泣……
“姚小明,李多多為了你,去了那樣一所鳥不拉屎的地方,你要失戀才怪?!辟Z小玉在一邊揭姚小明的老底兒。
此刻,李多多坐在后面鄭綿綿和戴醒中間,鄭綿綿沉默寡言,反光鏡中,一雙眼睛正深深地凝視著她,而不是前方的道路。
“喂,車!車!”肥肥在一邊緊張地尖叫起來。
順著聲音,大家看到姚小明快要把車開到路邊的溝壑中去了,還全然不知,一車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刺耳的剎車聲,如果不是雙手護(hù)住,賈小玉的頭就會撞到前擋風(fēng)玻璃上,有驚無險!
“喂,你失戀了,還是害了單相思?。磕梦覀円卉嚾说纳?dāng)兒戲!”賈小玉白了一眼姚小明。
“小明,你沒事吧?!崩疃喽嗌焓置艘幌乱π∶鞯念~頭,一臉的擔(dān)心。
鄭綿綿蒼白著臉,剛才,差一點(diǎn)嚇?biāo)溃?/p>
“喂,小明,你不是怕李多多進(jìn)了北大名校,見識了天南海北的大帥哥,所以,你才約我們?nèi)ズ瓤Х?,以訴說你的……嘻嘻……”肥肥一臉白癡地笑著。
“肥肥,你不閉嘴能把你當(dāng)啞巴賣了?”戴醒狠狠白了她一眼。
“喂,你刺猬?。俊狈史氏袷且恢槐灰Я说呢?,反跳起來。
“好啦,我們是慶祝,不是討論誰戀愛,誰失戀的,無聊!”大聲抗議的是阿B。
一路上,大家七嘴八舌。
鄭綿綿坐在后排,像是一只安靜的綿羊,如果不是戴醒拉她一把,她還在看著夜色中一對隱在角落里接吻的情人發(fā)呆……一進(jìn)花樣年華咖啡店,老板娘就熱情地招呼過來,挑了最大的吧臺。
“要老板娘特調(diào),等一個人咖啡?!币π∶鞔蛑懥恋氖种福洲D(zhuǎn)過頭,面向其他人:“你們要什么?盡管說。”
“綿綿,你不是也喜歡喝等一個……” 肥肥插話道。
“冰激凌果茶?!编嵕d綿適時地打斷了肥肥的話。
“多多,你呢?”
“老規(guī)矩,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p>
“喂,你們怎么都怪怪的啊?!辟Z小玉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自言自語道。
“粉紅三年。”戴醒叫的比較另類。
“為什么叫等一個人咖啡?。俊狈史嗜滩蛔?,探頭看著姚小明,瞪大眼睛好奇地問。
“喂,你小毛孩子問那么多干嘛?等有人追你啦,我再告訴你是什么意思?!币π∶骰仡^,無意中與鄭綿綿的目光相遇。
大家哄笑起來,肥肥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賈小玉還吹起了口哨,戴醒一直坐在一邊,今夜,她從沒有過的美麗。阿B給大家講了一段故事,鄭綿綿一聽到福爾摩斯這三個字,在一邊大叫起來,懸了三年多的疑案終于破解。
所有人都莫明其妙地看著阿B,什么福爾摩斯?到底在說什么?聽不懂耶!但這對戴醒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一段風(fēng)中往事,隨著年華的遠(yuǎn)去,埋藏在來時的路上,那些年少時朦朧的想念,永遠(yuǎn)不會因年華的遠(yuǎn)走而失去色彩。那些想念,伴隨著一個一個夏天,組成了多姿多彩的青春。
“想不到我們就這樣說再見了!”阿B喃喃道。
不喜歡掉淚的戴醒,她的眼底突然像是一股暗泉,涌出濕濕的液體,她望著阿B道:“我會經(jīng)常想你的,就像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樣?!?/p>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的傷感,友情,在這一刻,成為青春的全部,真的要離開了,才明白內(nèi)心深處積存著太多的溫暖和不舍。肥肥、鄭綿綿、李多多、戴醒,她們的眼睛都紅了。阿B走過來,拍了拍姚小明的肩膀,兩個男人深情地?fù)肀г谝黄?。最后他走到鄭綿綿跟前,欲言又止,鄭綿綿張開雙臂,主動擁抱了阿B。
姚小明抬頭的瞬間,微微游移著的眼神不經(jīng)意間遇到了對面的一束目光,慌忙轉(zhuǎn)向大家。
“我們唱歌吧。”鄭綿綿忽然提議道。
姚小明望向老板娘,大聲叫道:“老板娘,我們要K歌?!?/p>
何必弄得大家都哭哭啼啼的?K歌,這主意太好了!氣氛又熱鬧起來,肥肥在一邊大叫:“誰和我大明星肥肥同臺演出?阿B,你嗎?”在大家的尖叫聲中,阿B與肥肥合唱了一首水木年華的歌,賈小玉也不甘示弱,他要獨(dú)唱,只見他走上臺時,用手推了推紅邊眼鏡,走起路來,有幾分女生的溫柔與嫵媚,加上他故意的T步,就更有幾分爆笑之意,拿起話筒,面對大家,清了清嗓,“各位來賓、朋友們,大家好,今天相聚,明天就要分東西,雖然不舍,但為了學(xué)業(yè)和前程,我們別無選擇,下面我要把這首歌獻(xiàn)給我的麻辣美女戴醒小姐:
害怕一個人喝醉,醉了就會流淚,數(shù)著你給我的傷悲/為什么,為什么,你總會讓我憔悴/看我流淚,你頭也不回,哭干了淚干了心變成灰/愛給了你,我不后悔/只希望你給我一次機(jī)會,讓我去追,讓我去悔。
掌聲四起,戴醒坐在角落里,眼淚瞬間流了下來,那帶著淚水的笑容,是賈小玉一生中見過的最最難忘而美麗的笑容。
“到北影以后,記得要和新同學(xué)好好相處哦,要讓自己變得陽剛一些,別讓人家老說你像女生哦!”戴醒平時最反感老媽子的嘮叨,可是現(xiàn)在,她卻像一個老媽子一樣,嘮嘮叨叨個沒完。
“還有,你考試時總愛馬虎,這個毛病要改?!?/p>
“嗯。”帶著哽咽。
“對了,別忘了發(fā)微信給我哦。”
“……呆呆 ?!?/p>
“嗯?干嘛吞吞吐吐的?說啊?!?/p>
“我……可以抱抱你嗎?”
“哎喲,弄得跟生離死別一樣。是不是又想讓我扁你一頓耶!”嘴上這樣說,還是滿足了賈小玉這個小小的要求。
肥肥聯(lián)合阿B一起起哄:
“哈哈……不要當(dāng)著我們的面kiss哦!”
坐在一邊的姚小明起身,走到李多多跟前:“我們一起K歌吧。”
從咖啡店里出來,已經(jīng)是夜深時分了,第一次玩得這般開心。姚小明開車把大家一一送回。鄭綿綿跳下車,她想自己走一走,戴醒也跟著跳下來,以后這樣的夜晚幾乎沒有了,再過不了多久,她們就要去新的城市,開始新的人生新的旅程。
鄭綿綿又去便利店打工,早出晚歸,這樣她就可以湊足五千塊學(xué)費(fèi),不需要王想的錢了,去便利店,她騙王想說補(bǔ)習(xí)英語。一聽說學(xué)習(xí),太后就高興,但王想也不是隨便就可以胡弄的主,表面上相信鄭綿綿的話,暗地里當(dāng)起了福爾摩斯,就在她疑神疑鬼時,只見一輛桔黃色的電動車出現(xiàn)在路口,車上坐著一個戴頭盔的男生,在鄭綿綿身邊停下,她看見鄭綿綿帶上頭盔,坐上男生的車!王想立時瞪大了眼睛,她到底在背著我干什么?再說,這個臭小子是誰,家境,前程,老媽子我一概不知,說不定是高中還沒畢業(yè)的小混混呢,我的女兒,北大西語系高才生,怎么能和這種白丁混在一起!一想到這兒,王想簡直坐立不安了。
下午,鄭綿綿下班以后,去超市買了一點(diǎn)生活用品,回來晚一點(diǎn),進(jìn)屋時,王想正站在客廳中央,鐵青著臉,怒發(fā)沖冠地望著鄭綿綿:“說,干什么去了?”
鄭綿綿笑呵呵道:“補(bǔ)習(xí)去了?!?/p>
“是補(bǔ)習(xí)功課還是補(bǔ)習(xí)愛情?”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p>
“當(dāng)然聽不懂,早已經(jīng)被那個小白臉的甜言蜜語沖昏了頭腦!”
“哪兒跟哪兒呀,一看見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就是戀愛?”鄭綿綿轉(zhuǎn)過身,埋怨地看著王想。
“好啊,既然不是戀愛,那你告訴我,那個騎電動車男生是哪家的窮小子?現(xiàn)在還有誰騎那破車?就我這個窮人都不稀罕,他拿這破車唬你?”
“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不管,就算是你們已經(jīng)熱戀,也要分開!”
“為什么?”
“他現(xiàn)在配不上我女兒——北大高才生,談戀愛也得是北大高才生才是對手,所以你們必須分開!”
“我們不過是路上偶然遇上嘛,順路他捎我一程,僅此而已?!?/p>
鄭綿綿索性關(guān)了門,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不理王想,為這種事吵架真的是無聊,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妥協(xié)或者避重就輕。為了向王想證明自己的清白,第二天,鄭綿綿經(jīng)過路口時像沒看到姚小明一樣,姚小明跟在她屁股后面緊追不舍問為什么?她淡然一笑!沒有為什么。
剛到北大,什么都覺得新鮮。鄭綿綿忙著給王想打電話,告訴她女人的第二次青春剛開始,戀愛吧;又忙著給北影的呆呆還有安然發(fā)微信。
世界不同了,突然之間長大,成熟,生活教會年輕的少女,如何成長,如何愛。北京的秋天,未明湖畔,鄭綿綿坐在湖畔的長椅上,夕陽拉長了英俊男生的背影,擋住她的視線,緩緩的移過目光,她看見姚小明站在自己面前。靜靜的夕陽,溫柔的空氣,蔚藍(lán)色的天空,莫名的緊張和不安,心跳的聲音。
她站起來,羞澀的表情。
“你好?!?/p>
“你好。”
忽然這樣生分地問候著彼此。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好?!编嵕d綿回答道。
“你要如實(shí)回答我。”
“好?!?/p>
“你還討厭我嗎?”
“你不也一樣討厭我嗎?”
“沒有?!?/p>
“在海邊,你第一個希望我死掉?!?/p>
“我以為,世間只有我是不幸的,然后,我遇到了同樣不幸的你!可是,你沒有死,活得比我堅強(qiáng),燦爛?!?/p>
“好,那我就再給你一次討厭的機(jī)會可以嗎?”
他凝視著她,她也凝視著他。突然,他伸過長長的手臂,攬過她的身體,一滴眼淚掉在她的臉上,涼涼的,然后,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掉在地上,碎成無數(shù)的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