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前文我們說到,孟浩然在他40歲的時候,去了長安。這時已經(jīng)詩名滿天下的他,肯定知道長安有不少人都很仰望自己。他就是想試一下,看自己能否通過走個什么門路,獲得個一官半職。他到長安以后,開始一切都挺順利。但他很快就自己把事情給搞砸了……
孟浩然一到長安,就千了一件露臉的事:“嘗于太學(xué)賦詩,一座嗟伏,無敢抗?!保ā缎绿茣っ虾迫粋鳌罚馑季褪钦f他跑到太學(xué)里寫了首詩,一下子就把那些太學(xué)生給驚著了。書上,并沒有說他當時在太學(xué)里寫的是首什么詩,想來能讓一群大唐的太學(xué)生“嗟伏”的,最有可能就是他的《過故人莊》吧: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當時,皇上(唐玄宗)面前的紅人,時任左拾遺的張九齡和太樂丞的王維也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王維還親自給孟浩孟畫了一幅肖像。這樣的形勢,對他來說,本來是很有望達成他此來的目的的,那他怎么叉把事情一下子給搞砸了呢?事情是這樣的:
一天,王維把他請到家里喝酒,兩人正喝得高興,忽聽門外響起一聲:“皇上駕到!”唐玄宗來了。當時孟浩然不僅喝得已經(jīng)有點高了,而且還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個褲頭和一件貼身的小衣。一聽說皇上來了,他頓時慌了,連忙抓過衣服就往身上穿,手忙腳亂之時,不光把衣服的扣子捆錯了,還一腳把褲子也給蹬破了,一條腿露在了外面,左右腳的鞋也穿反了,急得他是滿頭大汗,口中連連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王維倒還沉得住氣,用手指了指床下,情急之下,孟浩然哧溜一下就鉆到了床底下。
孟浩然剛鉆到床底下,唐玄宗就走了進來,看到滿桌的酒菜,還有兩副酒杯筷,就問王維:“卿在跟誰喝酒?人呢?”王維不敢隱瞞,只得據(jù)實以告。沒想到唐玄宗一聽竟喜出望外:“啊!原來孟大隱士在你這里,朕正想認識認識他呢,還不快把他叫出來。”
“可是,他現(xiàn)在……”
“現(xiàn)在怎么了?”
“可能喝得有點高了,且是衣冠不整……”
“無妨。你還怕他驚了朕的駕不成?”
王維于是轉(zhuǎn)過身去,對著床下說道:“孟兄,皇上要見你,你就出來吧?!?/p>
孟浩然灰頭土臉地從床底下鉆出來后,看到皇上,趕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稱:“吾皇萬歲,萬萬歲。草民孟浩然參見皇上?!?/p>
唐玄宗笑著對他說道:“孟大隱士,朕早就聽說過你,你可否念幾首詩給朕聽聽?”王維一聽,忙向孟浩然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老孟啊,你的機會來了,可要好好把握??!可是,孟浩然卻在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你說他念首什么詩不好,比如: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這也說明你是想出來為國家做點事呀,可他偏偏就念了首他的《歲暮歸南山》: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發(fā)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王維一聽就傻了,心道老孟啊老孟,你怎么就這么不會來事呢!果然,唐玄宗在聽了他念的這首詩后,臉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說:“這些年,你一直隱于深山,不愿出來做事,怎么能說是朕棄你,分明是你棄朕好吧!行了,你還是回你的鹿門山去吧。”說完,就起身拂袖而去了。
望著唐玄宗離去的背影,老孟心里可以說是拔涼拔涼的,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子:我這發(fā)的是哪門子神經(jīng)??!
這個事情發(fā)生以后,孟浩然也不好意思再在長安待下去了,就在給王維留了首詩:
寂寂競何待,朝朝空自歸。
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
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應(yīng)守寂寞,還掩故園扉。
(《留別王侍御維》)
意思是:夢碎了,欲哭無淚——做官,我這輩子怕是沒啥指望了,我還是回家種菜去吧。然后,就灰溜溜地回了襄陽。
此后,孟浩然就徹底打消了入仕的念頭,一心一意地在山美水也美的鹿門山中,過了他的隱士的生活,如果說40歲前的隱,走得還是“終南捷徑”的求入仕的路子,那他現(xiàn)在的隱,已經(jīng)是真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了。
從開元十七年(公元729年)夏到十九年,孟浩然曾多次到江浙一帶去游山玩水,吳越的山水給了他很多靈感。旅行中,他一邊欣賞著沿途的美景,一邊以詩會友,創(chuàng)作了大量以記游、描山摹水和表現(xiàn)自己如何不為物役、不為名累,熱愛大自然的詩。比如《耶溪泛舟》:
落景余清輝,輕橈弄溪渚。
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
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
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
再比如《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這些都可以說是中國山水詩中的精品。
但長時間的行游,也會喚起一些懷鄉(xiāng)懷友的愁思,自然也會引發(fā)一些對自己命途多舛的嘆息。比如他在游桐廬江時,寫下的一首名叫《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
山暝聞猿愁,滄江急夜流。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游。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
就屬于這種。
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一向以愛惜人才而聞名的韓朝宗(對,就是李白曾刻意巴結(jié)的那個韓荊州,白嘗有詩曰:“生不愿封萬戶侯,但愿~識韓荊州?!保橄逯荽淌罚彩中蕾p孟浩然,就想請他到他那里去談?wù)?,并打算再向朝廷推薦他。要知道能夠受到韓朝宗的邀請,這在當時,對那些想入仕,卻叉不得其門而入的讀書人來說,可說是一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但對于入仕早已心灰意冷的孟浩然,卻在接到邀請后,告訴來人:“感謝韓刺史看得起我,不過他定的這個時間,我已答應(yīng)要去跟朋友喝酒了?!?/p>
開元二十六年,孟浩然又去了荊州一帶的游山玩水。夏天的時候,背疽發(fā)作,不得不歸臥襄陽。二十八年(公元740年),王昌齡被貶官,路過襄陽,訪孟浩然。其時,孟浩然的背疽,本來都快好了,但因縱情飲酒,導(dǎo)致復(fù)發(fā),一代“詩星”就這樣撒手人寰了,享年51歲。
寫完孟浩然,掩卷長思:其實,所謂“山水田園之樂”,一直是中國古代讀書人的一大追求,但他們一般都會把“山水田園之樂”作為人生的一種余興,甚至是一種療傷的圣藥。畢竟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學(xué)而優(yōu)則仕”,因此他們大多都是在感受了仕途的艱難之后,扛不住了,才終于決定放下一切,回歸山水田園,以“山水田園之樂”,來沖淡自己“平生不得志”的痛苦,因此,他們寫的那些山水田園詩,總是能讓人感覺到有點“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的味道,而孟浩然這一時期的創(chuàng)作,高就高在幾乎讓人看不出他有一絲一毫理想幻滅后的悲憤。這也是為什么歷史上寫過很多山水田園的大詩人那么多,偏偏他能脫穎而出,成為最頂尖的山水田園詩人的主要原因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