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志堅
我媽燒了滿滿一壺開水,往暖氣片后面猛澆。黑壓壓的蟑螂爆炸一般四面逃竄,更多的被沸水沖得滿地都是。
接下來的行程內(nèi)容是逛街。
鄉(xiāng)下人難得進一次城,她列了長長的清單。然而什么都嫌貴。最后只買了些蔬菜。
菜哪兒沒賣的?但是阿勒泰的菜比富蘊縣的便宜。
還買了幾株帶根的花苗。
天寒地凍的,她擔心中途倒車的時候花苗被凍壞,便將它們小心地塞進一個暖瓶里,輕輕旋上蓋子。
她每次來阿勒泰頂多呆一天。一天之內(nèi),她能干完十天的事情。
每次她走后,好像家里撤走了一支部隊。
走之前,她把她買的寶貝花慷慨地分了我一支。
我家沒有花盆,她拾回一只塑料油桶,剪開桶口,洗得干干凈凈。又不知從哪兒挖了點土,把花種進去,放在我的窗臺上。
因為油壺是透明的,她擔心陽光直曬下土太燙了,對根不好,特意用我的一本書擋著。
她走后,只有這盆花和花背后的那本書見證了她曾到來。
而我,我最擅長離別。迄今為止,我圓滿完成過各種各樣的離別。
我送我媽離開,在客運站幫她買票,又幫她把行李放進班車的行李廂,并上車幫她找到座位。
最后的時間里,我倆一時無話可說,一同等待發(fā)車時間的到來。
那時,我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場離別。舊時的傷心與無奈突然深刻涌上心頭。
我好想開口提起那件事,我強烈渴望得知她當時的感受。
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時此刻,彼此間突然無比陌生。甚至微微尷尬。
我又想,人是被時間磨損的嗎?……不是的。人是被各種各樣的離別磨損的。
這時,車發(fā)動了。我趕緊下車,又繞到車窗下沖她揮手。
就這樣,又一場離別圓滿結(jié)束了。
最后的儀式是我目送這輛平凡的大巴車帶走她。
然而,車剛駛出客運站就停了下來。高峰期堵車。
最后的儀式遲遲不能結(jié)束。我一直看著這輛車。我好恨它的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