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而后立：亞洲新電影版圖的現代性解碼
——評周安華等《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
2018-01-24 14:07:41黃琰
齊魯藝苑 2018年2期
黃 琰
(阿里巴巴大文娛事業(yè)部，北京 100020)
佇立于開放的國際化原野，經歷文明更迭、文化交鋒，懷揣著英雄主義入世野心的亞洲影人，終于在好萊塢長期的強勢壓制下覺醒，于“后殖民”的生存境遇中脫身，在經歷漫長的韜光養(yǎng)晦后陸續(xù)發(fā)力，掀起“亞洲電影新浪潮”的壯闊波瀾。他們手握烙印著鮮明“作者印記”的“影像兵刃”，由不被關注的旁支邊緣異軍突起，自成一派，強勢吹響獨立號角；他們打破歐美電影中心的銅墻鐵壁，一騎絕塵，在世界影史的環(huán)球巨幕上，創(chuàng)造出獨具亞細亞文化質感與時代氣質的個性影像言說。
在全球電影地圖上，亞洲新電影作為被冷落多年的邊緣化版塊，終于成長、質變?yōu)椴蝗莺鲆暤男麓箨?，帶著無數影像大師與經典作品資源，在多極化格局的版塊碰撞中，爆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鳴響。它是對世界影像大陸弱勢乃至空白品類的強有力補充，亦是對傳統(tǒng)版圖及舊有規(guī)則的沖擊與挑戰(zhàn)。其“新”，在于破局好萊塢既定秩序與霸主地位，建立出新的影像聯盟與美學特征；它展示著迥異于歐美標準的亞洲文化特色與個性特質，留給觀眾極富哲思、情感張力與情境代入感的特殊審美體驗。毫無疑問，作為崛起的年輕版圖，亞洲新電影是一座有料可墾的富礦，延伸出文化、藝術、社會、經濟等多維度命題，亟待嗅覺敏銳的研究者從不同維度勘探發(fā)掘。
《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中國電影出版社2017年12月出版)以現代性進程為軸線，清晰勾勒出亞洲新電影的崛起與發(fā)展脈絡，以美學表達、社會性批判等多維度切口，深入探討其現代性內涵、探索及建構，生動描繪出亞洲新電影的精致內在和影人群像。本書作者站在全球化視閾下，讀解亞洲新電影的敘事、影像符碼，對其多元、異質及作者性特質進行深挖與思考，描摹出全新的獨具地域特質的亞洲鏡像，更深度著眼于中國電影本土語境，探索中國電影影像造型特征、質感及張力；同時本書通過雙向審視亞洲新電影的現代化進程，反觀亞洲影人對現代性的叩問、解構與重塑，對該進程中的得與失進行深入思考，體現出審慎辯證的態(tài)度，用“現代性”這一獨特的解碼方式，觸達亞洲新電影版圖的核心。
一、現代性命題的抽絲解碼
在文化全球化浪潮中，亞洲新電影被裹挾卷入各民族文化碰撞的漩渦中，在沖擊中磨蝕，又在反擊中重塑，幾經滌蕩，呈現出一種既被動又主動的復式姿態(tài)，破而解構，立后重生。
(一)精準觸點：透視文化癥候內核
《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撰著者敏銳地意識到，必須找到一條通行之法，對亞洲新電影所包含的全球化與本土化問題、主體性與他者性關系、進步性與反思性特質等進行貫穿性研究，才能參透此類曖昧、矛盾、復雜的文化現象，透視其文化表征、社會功能。通過對亞洲新電影的原生屬性與發(fā)展路徑抽絲剝繭式的系統(tǒng)梳理和研究，作者關注到“現代性”這一其與生俱來并貫之始終的命題。誠如撰著者所言，現代性“符合歷史情境對亞洲新電影現代性的意義建構”，其“理論資源所包含的深度和廣度、持久度與反思力度，為研究亞洲新電影提供了一個極富活力與歷史積淀的理論視野”。以“現代性”為突破口，符合亞洲新電影的實際，對“一個游移于人文、藝術、社會、商品、文化之中的現代性載體來說”，可以“從不同緯度去思考電影現代性的內在意涵”[1](P5-6)。作為讀解電影的秘鑰，撰著者以“現代性”解碼，從主體性、民族性、思辨性多維度展開闡述，以時間為脈絡，以地域為軸線，選取在“亞洲新電影”版圖中強勢凸顯而文化傳統(tǒng)、社會背景迥異的國家：20世紀80年代起的中國，人文理想、審美價值重塑，民族意識覺醒，開創(chuàng)了電影新紀元；90年代起，伊朗以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為代表，成為注入世界影壇的清流；日本北野武、是枝裕和等人開啟了獨立制片、獨特敘事，將日本電影推向第三次“黃金時代”；韓國“光頭運動”，憑借多元而富于韓式標識的風格類型，橫掃國際銀幕等等。在一系列迥異的現代化進程中，該書不僅對其現代性展開的路徑進行梳理，更對亞洲社會裂變時期的電影鏡像投入大量精力，通過對不同階段、不同區(qū)域作者及作品進行深入讀解，關注其各自的成長路徑，尤其關切國族群體面臨的現代性困境，對其在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的撕裂、陣痛與表達，進行細致全面的觀察、探討與反思。
(二)自如變奏：粗描微琢兩相宜
《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采用“抽離、融入、再度抽離的節(jié)奏”，站在全球化的廣闊視角，將“現代性”置于東西方影像敘事雙重維度審視，研究“現代性”由絕對西方敘事到“東方發(fā)現”，經歷試探、演化、最終質變的歷程，而后回歸聚焦于“亞洲新電影”自身現代性內涵，細致入微地梳理亞洲新電影現代性的展開路徑，提煉出其掙脫西方壓制后，獨特的“美學現代性表達”與“社會現代性批判”。作者以賈樟柯的系列創(chuàng)作，闡釋亞洲新電影包含的“混雜性”的美學特質；以泰國導演阿彼察邦·維拉斯哈古的創(chuàng)作為據，發(fā)現神秘美學的作者標識；由中國的侯孝賢導演、印度的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導演等創(chuàng)作的“慢電影”，抽離出迥異于好萊塢熱衷于感官刺激的趣味，傾向平緩從容的美學追求、蘊含反抗意味的深層內涵，以及長鏡頭沉淀出的、直達靈魂的內在潛能；亦從社會學維度，指出亞洲新電影的現代性包含著強烈社會批判與藝術家對現代社會秩序、價值的理性思考。在對“亞洲新電影”的特性探討中，認識到其在打破舊有現代性范式上呈現出的靈活的普適性，形象地指出“亞洲新電影”從地域概念轉而變?yōu)椤拔幕拍睢?，擁有了“若水的文化流動與流通性”，使其更富精神包容和市場競爭力。
不難發(fā)現，亞洲影人在打破陳規(guī)進行現代性追逐的過程中，對一切蠶食與壓迫進行反抗。同時書中也指出，現代性必須與時代大背景相契合，亞洲新電影必須融入世界影像大版圖之中，方能在全球化之大勢中乘風破浪。正因為“文化全球化是一個正在生成而尚未完成的文化形態(tài)，又是一個蘊含著新的矛盾和沖突的全球文化體系”[2]，要抓住大勢，就必須以更包容、更具適應性的特質，運用國際化眼光與資本技術，進行民族影像言說?；貧w該書研究的脈絡，至此，對“亞洲新電影”的特性探討，由區(qū)域碎片的采摘，再度回歸全球大背景的俯瞰，此番“大、小格局”的穿梭、切換與補充，全貌性地勾勒出“亞洲新電影”的整體輪廓，細致雕琢其發(fā)展脈絡、文化間的影像滲透與關聯，經過如此節(jié)奏性的層層剝離，其原本混雜、異質、多元的復雜屬性即刻變得清晰而明朗。
二、審慎的自我凝視與辨證反思
以“現代性”符碼解讀亞洲新電影，深入剖析探索其繽紛斑斕的影像言說、朦朧詩意的內涵變奏、現代性拷問下的族群特征，在對其內涵、境遇進行深入剖析后，進而反觀亞洲新電影對現代性的叩問、解構與重塑，沉淀出一種極富創(chuàng)造性與亞洲民族特色的全新影像敘事符碼。與此相關，《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著眼于中國民族影像，對中國電影的現代化路徑，其多元、異質和無窮張力進行深刻的審視、剖析和冷靜、客觀的批評與反思，就該命題延伸出的意義與現代化啟示進行探討，對未來“新現代性”的發(fā)展指明方向與路徑，這使得整個研究更具現實指導意義與本土實踐價值。
(一)“自恃”：作為作者的在場
帶著明顯的差異性、獨特性和異質性，挑戰(zhàn)一元論、決定論等，《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在對亞洲新影像群的描摹中，凸顯出其明顯有別于傳統(tǒng)的、強烈不羈的作者性與風格化，使這些作品區(qū)別于好萊塢流水線下的“商品”。此種強烈的異質性，成為亞洲新電影最終成功突圍，在世界影壇占據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亞洲影人有著風格獨特的藝術堅持與堅實深沉的文化信仰，懷著強烈的身份認同，對民族文化狀態(tài)、生存境遇的深刻體認，個性化地進行影像表達。他們凝視本土現代化進程，針對轉型社會存在的問題，展現出強烈的批判意識與厚重的人文關懷，將思考融入電影這一現代化的媒介表達中。如著者所言，他們“用凝重深沉的電影語言，將淡出歷史舞臺的本土文化復原到銀幕之上，使缺席的歷史變成現世的在場，使個人的審美體驗縫合進敘事的情感縫隙之中，呈現出亞洲各國與地區(qū)的文化品格以及與各國人民的期待視域”[3](P3)。該書同時指出，亞洲新電影的崛起昭示著以好萊塢為主導的銀幕單極走向多極的趨勢和可能。書中反復提及的阿巴斯、北野武、姜文、李安、陳英雄等快速崛起的亞洲影人代表，無疑都是不斷推進當代世界影壇多極化的重要力量。
(二)自?。呵逍训臄丶靶?/h3>
必須指出，《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最為難能可貴的，是辨證反思的雙向視角。作者深刻的反思包含兩個維度，其一體現在對研究對象發(fā)展進程的反思性關注。在分析亞洲新電影現代化進程中，該書精心梳理了亞洲影人對現代性的叩問、結構與重塑，指出中國導演賈樟柯的《三峽好人》(2006)、《東》(2006)和日本導演宮崎駿的《風之谷》(1984)等作品傳達出對生態(tài)困境的自??；寧浩導演的《綠草地》(2004)、霍建起導演的《那山·那人·那狗》(1999)等，對亞洲普遍性村社衰落狀態(tài)進行描摹與反思。此外，通過反殖民主義立場的表達，對宗教傳統(tǒng)的恢復、對以印度為代表的民族民粹主義特征[4](P164)，體現出質疑的姿態(tài)，對亞洲新電影的現代性形態(tài)予以結構性審視：通過對性別政治的重建、國族認同的強調，分析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的生成與轉換。誠如黃式憲所言，“在全球化空間里，漸次構成一個各具人文特征與審美品質，并且互難替代、多邊互動、多元共生的競技場”[5]?！秮喼扌码娪爸F代性研究》指出，亞洲電影基于此種良性模式，“在反思現代性、結構現代性之后”，建立了最為自適的現代性特征，“在現代性的基礎上整合傳統(tǒng)因子與新傳統(tǒng)因子，在對抗與包容中完成了對本土影像的現代性重塑”。
真正的學術研究離不開回顧、批判和反思。《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在對亞洲新電影30年現代化進程作整體審視和估價時深刻指出，現代化進程中，亞洲銀幕不斷出現走偏與迷失。在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中，一些亞洲影人理念認知與內容形式出現斷裂、錯位、悖論性的自反情形?，F代性作為一把雙刃劍，既引導先鋒性的開拓與自覺，推動創(chuàng)造和嘗試，作為動態(tài)體系，也帶著與生俱來的復雜性，給創(chuàng)作帶來極大差異與不協(xié)調。這使得現代性進程不知終點、遙遙無期，電影創(chuàng)作者往往陷入集體猶疑、苦悶與彷徨。正因如此，在彎路中總結前車之鑒，是對過往一切坎坷最好的慰藉和補償，也是前人經歷對后來人最大的饋贈。該書針對區(qū)域銀幕現代性建構，詳細探析教訓，總結經驗，指明“亞洲新電影自我更新之進路”，對電影亞洲之未來進行“戰(zhàn)略部署”，更對先鋒實踐進行深入反觀、分析，繼往開來，從亞洲新電影的歷史，看取其孕育無窮生機和可能性的嶄新未來，令人獲益多多。
在繽紛的當代電影世界，亞洲新電影堪稱鼎立的“三足”之一，而且是最具活力、最風格化的“一足”。亞洲新電影的發(fā)展關系到人類電影藝術的明天?！秮喼扌码娪爸F代化研究》從現代性這一全新視角，集中對電影亞洲予以剖析，為我們帶來了一場亞洲電影品質精神探索的揭秘之旅，憑借翔實的電影史料呈現、筆觸細致的描摹刻畫、詳略有致且觀點明晰的內容分析、嚴謹扎實而不乏趣味的邏輯審視，該書給我們提供、提煉了亞洲新電影現代性追求的全新經驗。作為國內唯一一部全面整體透視亞洲新電影的專著，作者憑借對現代性的深刻理解與強大的學術儲備，以現代性解碼的方式，將讀者由獨特的路徑代入其中，經歷抽絲剝繭的層層深入，使混雜、異質、多元的亞洲新電影變得脈絡明晰。全書呈現出的反思意識與思辨性，對讀者認知格局的提升大有裨益。這是一本好讀的書，有理論高度的書，富有新見的書。相信在閱讀過程中，讀者將被深深帶入，由被動接受變?yōu)槟軇訁⑴c，能夠和著者就亞洲新電影這一帶來無數驚喜、個性彰顯而又飽受爭議質疑的議題，深入對話，酣暢交流。
參考文獻：
[1][3][4]周安華等.亞洲新電影之現代性研究[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7.
[2]鮑宗浩.文化全球化與民族文化[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社科版)，2002,(3).
[5]黃式憲.銀幕之華：本土創(chuàng)新與電影審美的多極均勢——略論全球化語境里新一代電影的美學求索(下)[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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