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沖
一
哥哥坐在床的左側(cè),姐姐坐在床的右側(cè),父親和母親斜倚著床背而坐,我坐在床對面的破沙發(fā)上。
父親胡子泛白,臉瘦削如骨,自然卷相互纏繞如霜打的雞窩。他兩眼紅腫,滿臉不甘和委屈,直勾勾的瞪著窗外。老李欠賬不還好像都是他的錯,自己年輕時騰云駕霧為兒女摘果子的情誼如今蕩然無存。父親不想像潑婦一樣的去要錢,畢竟他曾經(jīng)是鄉(xiāng)村里的一個小老板,如今盡管一敗涂地,架子還是依然如故。
母親每天晚上做夢銀行來沒收房子,母親害怕他們來便把大門鎖的結(jié)結(jié)實實,自己買水泥把墻頂埋上碎玻璃,又買了一把大號的鎖加固大門,讓蚊子都飛不進來。銀行穿墻而過,用鐵針撬開抽屜,把戶口本,身份證全部翻了出來,再翻開《養(yǎng)豬指導(dǎo)手冊》,翻了半天就只翻出一張五塊的人民幣,怒不可遏遂轉(zhuǎn)身要掐母親的脖子,母親掄起胳膊揮了起來,把空氣攪動的“咚咚”亂響,這響聲把她嚇得一屁股坐了起來,汗水在腦袋上肆虐如洪流,酒紅色頭發(fā)里露出大股大股的白。
哥哥整天都覺得老李很無辜,時也命也,人家不還錢說不定比我們還要苦,苦得沒法活,抽屜里連五塊錢都沒有,我們還有五塊,比他們要好很多,市里的房子不要了我們還可以住老家。
姐姐心疼母親,看到母親每天揣著絕望做飯、洗衣、下地干活就難受,只有給她錢讓她心寬。給著給著姐姐也沒了錢,自己家缺錢也不能直說,就死勁勸著要跟老李要錢。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的三萬塊錢給了我媽,我媽就得趕緊還我,我剛畢業(yè),好不容易攢了三萬塊錢,全喂銀行破嘴里了,我恨得牙癢癢,沒錢還談個屁的女朋友,買包煙都得借,老李個混賬,害苦了我。
我們各懷心事,一起罵老李是個混賬。
兩年前父親與老李搭伙做生意,父親出了三十萬,全權(quán)委托了老李,因工程周期長一直結(jié)不下錢,期間父親得了糖尿病,喝酒喝到腦血栓,于是要撤伙回家,錢一分錢沒落到,還變賣九成新的汽車還了銀行貸款,但是仍有部分未還,抵押的房子隨時都有可能被銀行沒收。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更何況我們一大家子,于是你便看到每逢過年我們家就像服喪一樣,滿眼的哀泣和憤怒,像一群發(fā)了瘋的豺狼,張牙舞爪,恨不得群起而攻之,讓老李七竅流血,肝腸寸斷。
二
父親說,老李不會不給的,他說這兩天就打過來。父親的語氣柔軟無力像海綿。自從他捅出來這事后,他就必須成為一個負罪者,家庭的每一個成員都要居高臨下地指責(zé)他。
這兩天…這兩天…就老李那個混賬,五月份就說打過來,推到七月份,七月份推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推到十月一,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明天就帶著老鼠藥到他家,不還就死在他跟前。母親早已失去耐心。
父親顯然被母親嚇住了,他一把推開緊挨著他的母親。
傳出去好聽,是吧!父親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臉上的青筋跳了出來,像一寸寸的刀疤,鋒利而又恐怖。
你不要總顧面子,面子能值幾個錢,老李把你欺負成什么樣了?三十萬,兩年了,一分錢見了嗎?他說沒錢你就信,他開著三十萬的本田,養(yǎng)著小老婆,每天賭賭錢,旅旅游,他說沒錢就沒錢。姐姐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老李的事情,這些事情聽起來很真實,我能夠想象到老李拿著一沓紅色百元大鈔扔給小老婆的樣子,既得意又無恥。
自從老李不還錢以來,我們家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心中刻畫了老李的形象,這形象錯綜復(fù)雜,像滾滾黃河水那樣渾濁,泥沙俱下,綜合起來老李是一個混賬無賴。他聰明,騙術(shù)高明,擁有逃跑的奇門遁甲之術(shù),無論如何和他辯解你都不是對手,他油嘴滑舌,尖嘴猴腮,欺騙朋友,是一個天生的壞蛋。
就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老爸維護良好形象,和老李面子上還能磨得開,老媽就得說家里稱鹽的錢都沒了。一邊維護老爸形象不至于關(guān)系弄僵,另一邊要狠狠的塑造母親這個“潑婦”形象,如果不還錢,就把他們家攪的天翻地覆,在村里拉條幅,搞臭他們,大不了同歸于盡。我心中全是我那三萬塊錢,我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把我的錢要回來,我恨不得成為父母的角色,毅然決然的拿起一把斧頭跑去老李家讓他斷子絕孫。
對,對,對……我不僅帶著老鼠藥,我到老李家就躺在他家地上。母親看著父親。
你躺在……躺在老李家有什么用?不夠丟人是吧?父親漲紅了臉。
丟什么人,這還丟人,你知道這些日子我媽是怎么過的嗎?你說你做生意,我媽給你去銀行辦貸款,老李不還錢,銀行借款到期,馬上就收房子,我媽去舅舅家,姨夫家,連鄰居都借了兩千去湊,我媽去借,你在干嗎?破罐子破摔,在家躺著,什么也不干,你做什么事都是我媽在后面兜著。要個錢怎么就那么難?老李是什么人,是不折不扣的混賬無賴,他不還錢有一千萬個理由,我們要不回來錢就一個理由——我們沒有去要。姐姐站了起來,為了還清銀行貸款,她出了七萬給母親,把她全部的家當(dāng)都拿了出來。
哥哥說,老李說不定是真有難,不然去年為什么過年都不敢回家,聽咱爸說他每年都要堵到廠門口要錢直到大年三十,說不定過兩天就打回來了,這都說不準(zhǔn)。
你腦子有病吧,他沒錢,他沒錢還開著本田到處轉(zhuǎn)悠,我們到處借錢為了誰?還不是你那城里的破房子,這都是為了誰?。磕闶钦嫔颠€是假傻?我憤怒極了,恨不得跟老哥干一架。
秀娟,就你,揪住個事不放,幾個小孩都聽你的,就你會鼓搗,你鼓搗他就還錢了?他當(dāng)然要給,無論如何也要給,他怎么可能不給,我這還有欠條。父親怒不可遏地面向母親。
還欠條,那算是欠條嗎?有欠條怎么不還,有用嗎?
你再說,你再說……父親說著就站起身子,攥緊拳頭。
你想干嗎?你想干嗎?打我媽?姐姐立馬向前擁去,我也跟著站了起來。
父親眼里充滿血絲,他惱羞成怒,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在“職業(yè)生涯”的末期遇到如此慘重的滑鐵盧,他不允許自己失敗,可是他分明感覺他的力量在一點點喪失。他不敢給老李說狠話,比如,去你娘的,老子告你,哪怕一句“老李,你不還不行”都沒有,越是要不回來錢,他心里越?jīng)]信心。父親僵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著我和姐姐,定定的看著。
我掙了一輩子的錢,我掙錢的時候,你們都高興,我不掙錢了你們都逼我,還讓我過不過,孬孫。
可是你看咱家都成什么樣子了,你不要怕老李這個混賬,你越怕他越不還你錢。姐姐頂著父親說。
誰怕他?我怕他,中國哪個省我沒去過,你說我哪個地方?jīng)]去過?父親年輕時走南闖北的經(jīng)歷仿佛讓他找到了一塊可以立足的石頭。
你不怕他,怎么不要,你不去,我去,我?guī)е鲜笏幦??母親惡狠狠地說,臉一陣紅一陣白,像得了哮喘一樣,怒氣在她的五臟六腑左右亂串,上突下跳。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家里的年貨還沒買,外面雪花驟停,鞭炮驟響,空氣凝出冰來,寒冷刺骨,幾只麻雀從電線上飛上飛下,整個大地浸在冰碴子里。
從村西到村東的馬路牙子邊停著各式小車,唯獨我家的哈弗消失了,整個村子寂寞遼遠仿佛此刻父親的胸腔。一只烏鴉從上空掠過,我仿佛聽到了一聲鳥鳴回蕩在空中,尖銳的聲音在空中凝結(jié)成刀。
三
父親正準(zhǔn)備動手打母親的時候,我們聽到了手機鈴聲,聲音夾在寒冷的空氣里顯的沉悶無比,像從遠處傳來的回聲,但同時這個聲音讓我們都感到了親切友好,仿佛遠處飛來的信鴿。
是不是老李打來的電話?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打他電話都不接,發(fā)短信不回了。母親從床上霍地站了起來。
我們的眼睛都聚焦在了父親那部手機上,這部手機承擔(dān)的太多了,一家人各式各樣的希望、各式各樣的仇恨。如果是老李來的電話,那一定是要還錢了,如果還不還,母親明天就要帶著老鼠藥一早就去老李家死在老李跟前。
父親捏起電話,當(dāng)我們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我們禁不住又失望了,是老韓,老李的跟班,不過很快母親的心中便燃起了希望,他希望老韓成為一個傳話筒,老李不接父親的電話,但是總接老韓的電話。老韓這個小跟班肯定會把話傳到老李耳中,這無疑為要賬往前推進了一步,只要老李聽到母親準(zhǔn)備帶著老鼠藥死在他跟前,老李無論如何也會心有所動。
去球個孬孫,王八蛋,他到現(xiàn)在都沒給我錢!父親只有面對老韓的時候才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在我們看來,父親就像一只被老李這只貓捉住的老鼠,玩弄于鼓掌之間。
父親說著要把手機摔到地上,母親一把奪了過來。
老韓,我跟你說,你告訴老李,說我明天就帶著老鼠藥死到他跟前,后天就是大年三十,我看他這年過不過,我們家稱鹽的錢都沒了,母親說。
死什么死,就知道死,死到他家錢就回來了?父親怒不可遏,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我們仨。
你們也不是什么好貨。父親說著走了出去,奪過綠漆斑斑的堂屋門,一小會就消失了,留下母親和我們在屋子里呆坐。母親擦掉眼角的眼淚,她的面容比之去年老了太多,粗大的淚珠順著臉頰一瀉如注,脖子上青筋暴露,皺紋叢生。
我追過去看到父親慢慢地向村西頭走去,漸漸的消融于遠處積雪返照的光明之中,這個一輩子要強的父親變的越來越小,他走南闖北的勇氣在這兩年里消磨殆盡。
母親的策略果然奏效,老李這個混賬準(zhǔn)備給我們一個三萬的承兌。兩年了就只給我們一個三萬的承兌。
三萬塊錢也是錢,可是什么是承兌?
我趕緊掏出手機上網(wǎng)查,承兌即承諾兌付,是付款人在匯票上簽章表示承諾將來在匯票到期時承擔(dān)付款義務(wù)的一種行為。承兌行為只發(fā)生在遠期匯票的有關(guān)活動中。承兌行為是針對匯票而言的,并且只是遠期匯票才可能承兌……
我念給父母聽,可是他們聽不懂,我也不懂。我又找人問,問過之后知道商業(yè)承兌不能要,銀行承兌才能要。父親又打電話問老李是商業(yè)承兌還是銀行承兌?老李說是銀行承兌,父親這才放心,
你拿來吧,我去兌換,家里真是一丁點錢都沒了,年都沒法過,銀行的利息還要還,父親有氣無力地對老李說。
母親雙目盯著父親瘦削的臉,她臉上的皺紋稍微松弛,像初泡的毛尖微微的展開,我眉開眼笑,好像我的三萬塊錢很快就到我手里了,這是一個重要的階段性勝利。
四
約定的地點是三岔口。
大年三十,一早我和父親就出發(fā)了。
北風(fēng)把街道兩邊的枯枝刮得東倒西歪,父親騎著電動三輪車,我戴著帽子,圍著圍巾,北風(fēng)呼呼地往里面灌,不時有輛汽車從我們身邊飛過,我整個人卷縮在車子里面,看著路邊一閃而過的“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傳后人”的白色宣傳標(biāo)語,不知為什么,總感覺我的整個身子被車子抽離飛向了別處。
我一定要看看老李這個混賬到底有多混賬,這個混賬王八蛋。
車子抵達三岔口的時候是早上八點,從八點到十點我和父親就坐在電動三輪上順著路口遙望,等著那三萬的承兌。積雪被人們推到了路邊,成了一座一座的小山,路邊的小店大半已經(jīng)關(guān)閉,只有路邊小攤上擺放著大年三十要放的鞭炮和要貼的對聯(lián),偶有幾個老太太冒著嚴(yán)寒鋪開長布擺放著一些蔬菜。
因為冷,我從車子上下來到處走走,我看著路兩邊光禿禿的楊樹,看著背后父親那張瘦削的臉,他坐在電動三輪車前面掌舵,佝僂著身子,將自己縮成一團,兩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
遠遠看到一輛本田SUV向這邊駛來,我和父親將車子停在路邊向西走去,再向前一些,車子很快減速了,我知道老李就要下車了,他就要把三萬的承兌給我們了。
我曾無數(shù)次幻想老李的模樣,我不知道這個讓我們家陷入痛苦境地的混賬到底長什么樣?兇神惡煞,臉上有刀疤,尖嘴猴腮,油嘴滑舌。我也曾無數(shù)次幻想如果我見到他我會告訴他他把我們家給毀了,當(dāng)了八年農(nóng)村闊太太的母親現(xiàn)在去縣城賣面條了,我想拿著斧頭讓他肝腸寸斷,恨不得讓他去坐牢,讓他出車禍。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我不知道我會說些什么,我仿佛能夠感受到我的血液在沸騰,真希望把老李那個混賬大卸八塊。
老李打開車門,從車?yán)镒吡讼聛怼?/p>
他穿著風(fēng)衣,絨褲,灰色皮鞋。臉白皙,八字胡,雖然看起來已不年輕,但有一種溫文爾雅的風(fēng)度在里面。沒有我想象中的尖嘴猴腮,這讓我大失所望,我想他肯定說起話來滿臉殺氣,外表是遮掩不住他內(nèi)心的萎縮和無恥的。
老李從車?yán)锬贸瞿且粡埍”〉?、小小的承兌紙片?/p>
父親接過承兌,拿到手心里翻了幾下,和老李攀談起來。
你說啊,婦道人家知道什么?她準(zhǔn)備過年跑你家我攔也攔不住。父親的策略是對的,說好一個紅臉一個白臉。
那邊說一直結(jié)賬,可是就是不給錢,房地產(chǎn)不景氣。對方一旦結(jié)錢肯定給你,不然我也不會一直等到現(xiàn)在才回家。 嫂子的心情我也理解,日子這么難過我更是理解,我日子也不好過,我也是到處借過橋款,希望這個工程早日結(jié)束,我也能對得起兄弟們。老李說話語速平緩,溫和如玉,看不出有任何的著急,他面對著我和父親像談心一樣。
到底出什么狀況?一點也沒結(jié)嗎?父親在他面前戾氣少了很多。
唉……就是不景氣,這兩年國家一直說要去庫存,可是我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房子賣不出去,咱們的錢也沒法結(jié),但是咱又不能半途而廢不供貨,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借錢往里砸。
父親說,這是我的小兒子,現(xiàn)在也到了談婚的時候了。
我說,是啊,我該到談婚了,可是咱家沒錢。我望向老李,想看他的反應(yīng),老李并沒有憤怒,他微笑了起來。
老弟,現(xiàn)在老哥確實深陷困境,工程周期太長,這個誰也左右不了,你放心,只要錢一結(jié)算我立馬把你爸的錢給補上,同時賺多少錢也一并給。你結(jié)婚的時候一定要請老哥,我給你包個大紅包。老李邊說邊拍著我的肩膀。
我一時語噎,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似乎明白了一向脾氣暴躁的父親為什么在老李面前溫順如綿羊,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混賬。倒是我們,要賬像混賬一樣。
承兌得在三月三日之前必須兌換掉,不過要花點小錢,老李向父親說。
這我知道,那剩下的錢什么時候結(jié)算,年前你就說今年肯定結(jié)算,這都一年了,父親無奈的說。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你看我,到了今天才從江蘇回來,昨天去跟老韓借了五千塊買點東西,不然連回來的路費都沒有。老李向父親訴苦,表情溫和,吐語不急不慢。
老李抖了抖他的風(fēng)衣,看起來要走的樣子。
我不知道我要說什么,就在那遲疑著,心里面有千言萬語,可是就是吐不出一個字,從始至終都不知道說什么好,雖然來之前母親,姐姐都交代了我很多,可是此刻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父親從始至終也沒有說一句硬話,這和他在家里吆五喝六的表現(xiàn)有著天壤之別。而我則低聲細語,在老李面前似乎那些混賬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仿佛父子倆被老李制服了,這很像你練了絕世武功要挑戰(zhàn)一個高手,卻被他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一樣。
我看著老李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不知道說些什么,放他走吧,很可惜,因為他一年都拖著你不還錢,總說還,可是就是不還。給了這三萬承兌,還有二十七萬,這二十七萬拖一次一年,貨幣還在貶值,就越發(fā)不值錢,最重要的是把我家拖垮了,再也翻不了身。
我看著父親,父親也沒有要說狠話的意思,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來,遠處傳來鞭炮聲。
我得趕緊走了,家里都等著我回去,老李向父親說。
什么時候能結(jié)算完???兩年才三萬,這……父親仿佛在最后一次質(zhì)問。
明年,明年……應(yīng)該就差不多了,老李從車?yán)锇崃艘幌渫趵霞?、一箱王中王火腿腸、一箱營養(yǎng)快線放到了父親的三輪車上。
給嫂子,給嫂子……聽說嫂子的腰不好,代我向她問好。過年我就不去了,一出初六我就趕緊跑過去要錢,一要回來就給老哥打過來。
老李說著打開車門,不忘再跟我的父親寒暄幾句,今年你放心,我一定給要回來。
三十萬的本田車從我們的眼中消失了,留下一縷煙塵。
我操他祖宗,我心里默念,可我說不出口。我跟在父親的身后,我能感受到他的沉重,每一步都像走泥沼一樣。三萬承兌,去掉手續(xù)費將近一千,只有兩萬多,三十萬,要了兩年,只要了兩萬多。我們坐在電動三輪上,一路沉默不語,不知道說什么好。
責(zé)任編輯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