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遠
根據(jù)反核武器擴散組織“犁頭基金會”(Ploughshares Fund)的數(shù)據(jù),全世界約有15,000多件核武器,其中,俄羅斯至少擁有7,300件,美國擁有6,970件。*“The Real Cost of Nuclear Weapons,” Ploughshares Fund, http://www.ploughshares.org/real-cost-nuclear-weapons, 登錄時間:2017年8月8日。在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中,核武器的危害具有持續(xù)的破壞性。*Richard A. Falkenrath, Robert D. Newman and Bradley A. Thayer, America’s Achilles’ Heel, Nuclear, Biological and Chemical Terrorism and Covert Attack, Cambridge: MIT Press, 1998, pp. 179-180.在全球范圍內,核武器的存在和安置都是關系到所有國家和民眾安全的重大問題。
核恐怖主義是以恐怖分子或者恐怖主義組織為行為主體,試圖擁有以致使用或者威脅使用、引爆放射性物質以實施傷害的恐怖主義行為。聯(lián)合國2005年《制止核恐怖主義行為國際公約》約定“核恐怖主義”定義中的“核”是指“放射性材料”、“核材料”、“核設施”和“核裝置”。*聯(lián)合國:《制止核恐怖主義行為國際公約》,聯(lián)合國官網(wǎng),2005年,https://treaties.un.org/doc/db/Terrorism/chinese-18-15.pdf,登錄時間:2017年8月9日。核恐怖主義對人的生命、自然環(huán)境、經(jīng)濟財產(chǎn)和共同安全都會造成嚴重傷害。本文將對恐怖主義組織和個人尋求獲取核武器和核原料的行為進行理論探討,但國家核恐怖主義不屬于本文的論述范圍。
中東地區(qū)既有事實核國家以色列,又有受核協(xié)議約束的伊朗。伊朗核問題全面協(xié)議(又稱《共同全面行動計劃》)是針對民用核能的核不擴散新標準,是對利用民用項目獲得核武器技術危險的規(guī)避。聯(lián)合國和各國際組織都力圖在中東建立無核區(qū),但阻力重重。中東也是恐怖組織和恐怖分子最集中、最活躍的地區(qū),外界不乏對該地區(qū)會發(fā)生核恐怖主義的擔憂。中國是石油等傳統(tǒng)能源的消費大國,處在“一帶一路”交匯點的中東是中國重要的能源利益相關地區(qū)。在中國強調總體國家安全觀的今天,討論反核恐怖主義對促進核安全有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
蘭德公司(RAND)認為,出現(xiàn)“核恐怖主義”問題的時代背景始自蘇東劇變。由于前蘇聯(lián)解體造成有核國家數(shù)量增加,但相關政府對核反應堆管控能力相對減弱,核恐怖主義逐漸成為世界范圍普遍擔憂的問題。*“Nuclear Terrorism,” RAND, http://www.rand.org/topics/nuclear-terrorism.html, 登錄時間:2017年8月10日。以蘭德公司為代表的智庫對核恐怖主義的關注集中在核恐怖主義的威脅程度、評估核恐怖主義對全球安全環(huán)境的影響、做出反恐怖主義策略建議等領域。早在20世紀70年代,就有學者開始分析核恐怖主義在理論上的可能性。*Brian M. Jenkins, The Likelihood of Nuclear Terrorism, Santa Monica, CA: RAND, 1985, pp. 4-5.
近年來,中東地區(qū)恐怖組織在行為者意愿、交易關系、技術可行性和制造能力四個方面的表現(xiàn)確實可能形成核恐怖主義威脅。一旦恐怖組織獲得核原料、核技術甚至現(xiàn)成的核武器,那些放射性武器的攻擊目標將集中于本地區(qū)以及西方世界的繁華地帶。核恐怖主義不僅危害地區(qū)國家的經(jīng)濟、財產(chǎn)和生命,更有嚴重的后續(xù)效應,還會引發(fā)新一輪的仿效襲擊。
從數(shù)據(jù)上看,2014年以來,恐怖主義越來越集中于西亞、北非、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南亞地區(qū),恐怖主義襲擊最頻繁的國家?guī)缀醵嘉挥谖鱽喓捅狈堑貐^(qū)。2015年全球44%致死的恐怖主義襲擊事件發(fā)生在西亞和北非地區(qū),其中超過70%是爆炸事件。在爆炸事件的絕對數(shù)量比上一年相對減少的同時,死亡率卻提高了。*Institute for Economics & Peace, “Global Terrorism Index (2016),” Institute for Economics & Peace , February, 2017, p. 22, http://visionofhumanity.org/app/uploads/2017/02/Global-Terrorism-Index-2016.pdf, 登錄時間:2017年8月10日。恐怖襲擊致死率提高的背后,是恐怖組織所掌握的武器效能比以往提升了。為實現(xiàn)更大的恐怖效應,恐怖組織愿意追求更具殺傷力的武器,這其中就包含對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興趣。“基地”組織、“奧姆真理教”都曾表達過對獲取放射性材料的努力。
1. 意愿
至少從1947年開始,特別是20世紀50年代技術上實現(xiàn)“手提箱炸彈”之后,國際社會對恐怖分子、恐怖組織以及脆弱國家制造輕型核武器的擔憂逐漸顯現(xiàn)。*John Mueller, “Six Rather Unusual Propositions about Terrorism,” Terrorism and Political Violence, Vol. 17, No. 4, 2005, p. 489.中東地區(qū)軍事化程度高的恐怖組織代表——“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組織都不吝公開接觸核武器的意愿。
在反核武器的公共語境下,即便是被質疑可能尋求擁核的脆弱國家的政治家,也基本避免直接顯露國家層面對核武器的欲望。比如利比亞曾經(jīng)的領導人卡扎菲強調“人口炸彈”比核武器更有力。在他的表述中,提高在西方國家穆斯林社區(qū)的移民人口出生率遠比獲得核原料制作核武器更具威懾作用。*Eric D. Gould and Esteban F. Klor, “The Long-Run Effect of 9/11: Terrorism, Backlash, and the Assimilation of Muslim Immigrants in the West,” The Economic Journal, Vol. 126, November 2016, p. 2096.相比之下,極端組織、恐怖組織反而更不在意宣告追求核武器的意愿。
多家媒體曾報道過“基地”組織嘗試購買核原料、從巴基斯坦等地招募核專家的新聞。奧薩馬·本·拉登(Osama bin Laden)個人也曾公開表達過對核武器的渴望。他在宣傳中美化獲得核原料行為,將核與宗教相掛鉤,稱獲取核武器為“宗教義務”*Matthew Bunn and Col-Gen. E. P. Maslin, “All Stocks of Weapons-Usable Nuclear Materials Worldwide Must be Protected Against Global Terrorist Threats,” Belfer Center for Science and In International Affairs, http://www.belfercenter.org/sites/default/files/legacy/files/all-stocks-of-weapons-usable-material-eng.pdf, 登錄時間:2017年6月3日。。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建國”后不久,就在在線雜志中聲稱已經(jīng)有足夠的資金在黑市購買核相關設施。*Simon Shuster, “Ticking Time Bombs,” Time, April 17, 2017, p. 31.盡管大多數(shù)恐怖組織目前并不具備制作真正有效核武器的技術水平,但有財力支持的恐怖組織仍具備通過各種渠道購買而走向擁核的可能性。
應該承認,并非所有的恐怖組織都把核武器視為必須爭取的戰(zhàn)術手段??植澜M織最常見的武裝手段仍是取得常規(guī)武器,其次是自殺性爆炸。因為尋找愿意為了組織目標而犧牲自己生命充作人體炸彈的軟性成本要高于購買常規(guī)武器的成本。*Michael C. Horowitz, “Nonstate Actors and the Diffusion of Innovations: The Case of Suicide Terrorism,”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Vol. 64, No. 1, 2010, p. 47.但是,對恐怖組織而言,無論是購買還是研發(fā)以核武器為代表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成本比前兩者都要高得多。
2. 核原料的地下交易市場
對反恐而言,一般通過追捕恐怖組織頭目、打擊有生力量、分解恐怖組織機構來有效破壞恐怖主義土壤。與此不同的是,反核恐怖主義的有效性與阻斷核原料交易關系更密切。前蘇聯(lián)成員國被認為是地下放射性原料交易非法鈾的來源地。另外,在朝鮮和巴基斯坦,核原料的走私網(wǎng)絡同樣活躍。*Many Think, “Assessing the Dangers of Illicit Network: Why Al-Qaida May Be Less Threatening than Many Think,”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33, No. 2, 2008, p. 7.核地下交易的所謂“核高速”(nuclear highway)是一條從俄羅斯南下經(jīng)過高加索山區(qū)、伊朗、土耳其直到曾經(jīng)被“伊斯蘭國”組織控制過的部分敘利亞和伊拉克領土的地理線路。這條地理路線串起了核地下交易的賣家和買家。
2015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五年間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與東歐國家合作破獲了四起向中東恐怖分子盜售放射性材料的案件。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自認阻斷了向中東極端分子出售放射性物質的走私交易。*傅小強:《從全球治理角度認識國際核安全問題》,載《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16年第3期,第2頁。據(jù)信,那些與走私者接觸的購買者中就有“伊斯蘭國”組織背景的買家。來自摩爾多瓦基希納烏(Chisinau)的賣家向潛在買家推銷他們手中的核材料,促使那些來自中東的恐怖組織相信通過交易獲得的核原料完全可以制造臟彈,以便讓恐怖分子去實施攻擊。核材料走私者有的是仇恨美國的人員,即便無法直接接觸恐怖組織,他們也渴望通過中間人與“伊斯蘭國”等極端組織聯(lián)系,讓那些恐怖組織能夠間接購買到核材料,去制造針對美國的恐怖襲擊。*Steve Anderson, “FBI Foils Smugglers’ Plot to Sell Nuclear Material to ISIS,” The Independent, October 7, 2015.在西方記者的采訪描述中,身份背景為前蘇聯(lián)成員國的核原料走私者,在情感上很愿意接觸中東極端主義買家,他們希望中東買家最終將所購的核武器在共同敵視的西方國家引爆。
3. 核技術人員的流動
目前主流的關于恐怖主義研究的數(shù)據(jù)庫采集數(shù)據(jù)時,對恐怖主義組織所使用的武器類型涵蓋了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學武器、爆炸物、槍支等多種形式。*Ivan Sascha Sheehan, “Assessing and Comparing Data Sources for Terrorism Research,” in Cynthia Lum and Leslie W. Kennedy, eds., Evidence-Based Counterterrorism Policy, New York: Springer Science+Business Media, 2012, pp. 30-31.總的來看,當前恐怖主義在技術手段上越來越走向殺手本土化、武器輕便化。核武器獨特的設計、生產(chǎn)、貯藏、運輸和使用的技術難度較高,復雜性大于常規(guī)武器,以往認為非國家行為體需要跨越的技術門檻太多,以至于不可能具有生產(chǎn)裂變材料的能力。*[美]理查德·福肯瑞斯、[美]羅伯特·紐曼、[美]布拉德利·泰勒:《美國的致命弱點》,許嘉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15頁。但今天的恐怖組織不僅通過黑市貿易擁有了獲得裂變材料的可能性,也因為有核國家核技術人員的流動而可能跨越制造手段的能力障礙。
有核國家里核武器技術持有者、核科學家對恐怖主義者具有技術吸引力。核科學家對國家安全而言不但非常重要而且還很敏感,以致美國在中東最警惕的對手伊朗2016年8月不得不處決有間諜嫌疑的歸國核物理專家沙拉姆·阿米里(Shahram Amiri)。*Saeed Kamali Dehghan, “Iran Executes Nuclear Scientist Who Returned to Country from US,” The Guardian, August 9, 2016.與此同時,伊朗的核科學家也面臨因他國試圖阻撓伊朗核研究而遭暗殺的危險。*汪析、柳玉鵬:《伊朗核科學家遭暗殺激怒整個社會 爆發(fā)戰(zhàn)爭只需一點火星》,載《環(huán)球時報》2012年1月13日。中東動蕩的局勢也催生了許多政治不穩(wěn)定的國家,那些國家缺失對核專家及其所掌握的技術的監(jiān)督和控制,讓恐怖組織有了可乘之機。比如“伊斯蘭國”組織的《達比克》(Dabiq)雜志2015年宣稱該組織招募了薩達姆時代培養(yǎng)的物理與化工領域的核專家,并揚言他們完全可以在一年內從巴基斯坦購買第一件核武器。*Heather Saul, “ISIS Claims It Could Buy Its First Nuclear Weapon from Pakistan within a Year,” The Independent, May 22, 2015.此外,網(wǎng)絡時代的技術分享文化導致制造小型核武器門檻降低,正如《后院的爆炸》一文中所稱:核原料和技術在網(wǎng)絡時代是如此容易收集,以致一個月內就可以在自家后院制造核彈*Peter D. Zimmerman and Jeffrey G. Lewis, “The Bomb in the Backyard,” Foreign Policy, No. 157, 2006, pp. 32-39.。
4. 小型核武器的制作能力
發(fā)展和制作大型核武器需要成千上萬的科學家支持,還需要龐大的物理規(guī)劃,即便是制作成功了,也還需要準備持續(xù)的維護成本。*Russell Seitz, “Weaker Than We Think,” American Conservative, December 6, 2004.軍事戰(zhàn)略意義上的核軍火庫需要規(guī)范的軍事手段,要配備相應裝備的軍隊,武器要有安全和可預測的性能。在核恐怖主義的研究學者格雷厄姆·阿利森(Graham Allison)看來,恐怖組織面臨太多的技術、政治、經(jīng)濟等問題的束縛,即便最終成功制作出核武器,也只能是極度粗糙、笨重、不安全且無效的。*Graham Allison, Nuclear Terrorism: The Ultimate Preventable Catastrophe, New York: Times Books/Henry Holt and Company, 2004, p. 97.發(fā)動恐怖襲擊不一定需要戰(zhàn)略級別的核武器。“伊斯蘭國”組織2014年占領摩蘇爾時,就有情報顯示其可能同時取得了留存在當?shù)馗咝@锏?0克質量不高的核化合物。*Simon Shuster, “Ticking Time Bombs,” p. 31.盡管后續(xù)新聞報道都通過采訪相關權威人士后強調,“伊斯蘭國”組織2014年即便真的擁有這些核材料也并不足以造成核擴散的重大安全后果。*Alan Cowell, “Low-Grade Nuclear Material is Seized by Rebels in Iraq, U.N. Says,” The New York Times, July 10, 2014.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接下來的三年里,至少在對外宣傳上“伊斯蘭國”組織沒有放棄用尋求獲取甚至自主制造的臟彈對西方進行核攻擊。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恐怖分子獲得核武器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攻擊關鍵城市的危險始終存在,還需要警惕恐怖分子使用常規(guī)武器攻擊核電站引發(fā)核泄漏的嚴重后果。*Frank Barnaby, How to Build a Nuclear Bomb and other 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 New York: Nation Books, 2004, p. 6.總的來看,中東恐怖組織在意愿、原料來源、技術人員、制作能力上都具備走向核恐怖主義的可能性。
首先,恐怖組織擁有核武器之后發(fā)動核恐怖主義的攻擊目標主要是歐洲和美國具有一定規(guī)模城市的人口密集地區(qū)。許多恐怖襲擊是試圖以奪人眼球的嚴重事件換得外部關注乃至支持?!皦延^的、戲劇化的恐怖主義事件會引來恐怖行為親近者、經(jīng)濟支持者和仿效者?!?Tyler Cowen, “Terrorism as Theater: Analysis and Policy Implications,” Public Choice, Vol. 128, No. 1/2, July, 2006, p. 238.恐怖分子總是希望自己制造的襲擊影響越大越好,因而恐怖襲擊目標的選址都力圖滿足這一要求。
但恐怖分子并不僅以城市規(guī)模為唯一發(fā)動襲擊的選址標準。比如恐怖分子也許會在曼哈頓最中心地段引爆一個核設施,但他們不會輕易在耶路撒冷發(fā)動核攻擊。因為在耶路撒冷的核恐怖襲擊會傷及太多的巴勒斯坦人,最終來自阿拉伯世界對襲擊者的憎惡可能多于以色列。因此,如果想爭取政治收益最大化,恐怖組織不會冒險在中東地區(qū)重要的爭議城市使用核武器。
盡管早期傳統(tǒng)恐怖主義研究認為只有那些以攻擊平民和非軍事對象為目標的行為屬于恐怖主義范疇,但隨著恐怖組織能力的發(fā)展變化,對恐怖主義的追蹤也擴大到攻擊軍事目標的暴力行為。面對軍事實力懸殊的對立方,恐怖組織使用包括核武器在內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造成的沖突乃至戰(zhàn)爭也屬于恐怖主義。*Achin Vanaik, “Terrorism: Definition and Ethic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 37, No. 40, 2002, pp. 4164-4168.恐怖組織使用核武器攻擊軍事目標,或者用常規(guī)武器乃至非常規(guī)武器攻擊核設施都屬于核恐怖主義帶來的安全挑戰(zhàn)。比如,據(jù)《2016年全球恐怖主義指數(shù)》(Global Terrorism Index)*Institute for Economics & Peace, “Global Terrorism Index (2016),” p. 8.的記錄,震網(wǎng)病毒(Stuxnet)正是為了攻擊伊朗的核設施而開發(fā)出來的惡意軟件。蠕蟲病毒這類數(shù)碼武器可以讓類似“伊斯蘭國”這類恐怖組織用不多的經(jīng)濟成本買到。而因核反應堆系統(tǒng)技術復雜,很難保證絕對安全,導致其可能成為實體和網(wǎng)絡雙重攻擊的對象。
其次,恐怖組織使用核武器的效果分事實效果和戰(zhàn)略效果。事實效果損害生命、財產(chǎn)、環(huán)境和社會心理,而戰(zhàn)略效果是擴大同一價值觀人群在人力資源和經(jīng)濟資本上的資助,實現(xiàn)恐怖主義者的組織抱負。恐怖襲擊對核武器的打擊精確度要求不高。核恐怖主義發(fā)揮戰(zhàn)略效果甚至不需要真的獲得和使用核武器,僅僅憑借外界對其擁核的謠傳和對可能性的猜測就可以具備。
通過分析已發(fā)生的恐怖襲擊可以發(fā)現(xiàn),那些反復發(fā)生恐怖主義襲擊的地方,因為更容易產(chǎn)生效果和引發(fā)關注,導致會有更多的恐怖分子持續(xù)在該地點反復制造后續(xù)連鎖襲擊。在恐怖主義集中地區(qū)(比如中東)之外的發(fā)達國家制造大規(guī)模的恐怖主義襲擊存在技術和運輸風險,所以事實上多數(shù)有效的恐怖襲擊只能是小規(guī)模的。*Tyler Cowen, “Terrorism as Theater: Analysis and Policy Implications,” p. 238.延展到核領域,恐怖組織能輸送到發(fā)達國家引起破壞的核武器也基本只可能停留在放射性炸彈級別,而不太可能到核爆炸。恐怖組織背后的金主也明白恐襲規(guī)模、可操作性和事實效果之間的關系,因而雖然總是有對恐怖組織獲得核武器的擔憂,但至少到今天世界各地的恐怖組織們都尚未真正成功擁有能夠進行核裂變的核武器。
第三,核恐怖主義可能引發(fā)后續(xù)恐襲循環(huán)。從最終效果來看,其實當前世界上所有的恐怖主義組織都很難最終達成組織的戰(zhàn)略目標。這些組織卻也往往是那些除了恐怖主義手段沒有其他策略可以實現(xiàn)其戰(zhàn)略目標的邊緣群體集合。*Gavin Cameron, Nuclear Terrorism: A Threat Assessment for the 21st Centur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1999, p. 15.與其他國際關系中的常規(guī)理性行為體不同,恐怖組織除了使用恐怖、暴力手段,并不熟悉也不具備其他的政治交往能力。因此,一旦因追求某些目標的暴力行為受挫,恐怖組織傾向于提升暴力等級以期重奪其所覬覦的利益,比如從常規(guī)武器提升到制造放射性炸彈,再到尋求獲得核彈。
此外,反恐行動如果策略不當很難避免新一輪復仇性的恐怖襲擊,在核恐怖主義問題上也會因循此例。美國發(fā)動的伊拉克戰(zhàn)爭并沒有終結伊拉克的恐怖主義,反而因破壞原有地區(qū)政治格局,滋生了更多、更密、更復雜、軍事化程度更高的恐怖主義組織。相類似的還有俄羅斯反恐行動。俄羅斯通過加強政府控制來抑制恐怖主義發(fā)展,但2017年俄羅斯圣彼得堡地鐵爆炸恐怖襲擊被解讀為普京對極端主義的強硬政策引發(fā)了恐怖主義的報復性攻擊。*Shaun Walker, “Why Suspicion over St. Petersburg Metro Attack Is Likely to Fall on Islamist Groups,” The Guardian, April 4, 2017,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7/apr/03/why-suspicion-over-st-petersburg-metro-attack-islamist-groups-russia-chechnya-syria-isis, 登錄時間:2017年12月13日。
簡言之,恐怖組織如果獲得了可使用的核武器,其行為模式主要是攻擊西方重要城市,破壞正常的政治、經(jīng)濟、安全環(huán)境,瓦解社會心理建設,散布恐慌,聚集襲擊行為的仿效者,吸引人員和資本支持,從而實現(xiàn)組織目標。
“核安全”概念有兩個向度的解釋路徑,根據(jù)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描述,一個偏向核材料和核設施安保層面,一個重視保護公民和環(huán)境免受核危害角度的預防性分析。*IAEA: “IAEA Safety Glossary,” IAEA, p. 116, http://www-ns.iaea.org/downloads/standards/glossary/iaea-safety-glossary-rev2016.pdf, 登錄時間:2017年8月10日。核安全意識在國際社會的不斷強化過程,同時是核安全議題獲得更多合法性的過程,還是核恐怖主義愈加喪失任何意義上合法性認同的過程。*樊吉社:《核安全全球治理:歷史、現(xiàn)實與挑戰(zhàn)》,載《國際安全研究》2015年第2期,第37頁。就中東地區(qū)而言,核恐怖主義對核安全的影響體現(xiàn)在核無政府狀態(tài)、核擴散和核恐慌三個方面。
不論是地區(qū)層面還是全球層面,都不存在理想意義上的核平衡。即便是出于遏制核武器發(fā)展而追求的核武器數(shù)量平衡,其結果仍然是不穩(wěn)定的。20世紀90年代,學界已注意到,隨著蘇東劇變,前蘇聯(lián)曾經(jīng)針對核武器設施、原料和技術的保護措施都出現(xiàn)嚴重弱化,面臨被盜、被出售和被轉移風險,進而形成了“核無政府”(Nuclear Anarchy)狀態(tài)。*Graham T. Allison, Owen R. Coté, Jr. Richard A. Falkenrath and Steven E. Miller, Avoiding Nuclear Anarchy: Containing the Threat of Loose Russian Nuclear Weapons and Fissile Material, Cambridge, MA: MIT Press, 1996, p. 20.今天各種核設施老化,核裁軍后的退役武器、企業(yè)型核設施折舊后的處理問題都會與核原料外泄相關,“核無政府狀態(tài)”的威脅并沒有解除。
理想的核世界秩序應是沒有不安全的核原料,不再出現(xiàn)處理鈾或者濃縮钚的設施,不再出現(xiàn)新的核國家。*Graham Allison, Nuclear Terrorism: The Ultimate Preventable Catastrophe, New York: Times Books/Henry Holt and Company, 2004, p. 140.世界政治發(fā)展到今天,盡管還有朝鮮等國家在試圖擁有核武器挑戰(zhàn)現(xiàn)有核秩序,但是核心世界已經(jīng)不再關心獲得核武器。這種對核武器態(tài)度的變化,使得對核的控制更多限于區(qū)域性問題。
巴基斯坦、朝鮮等國對核原料、核武器的安保意識尚存在不足,也沒有與其核能力匹配的國際規(guī)范力量監(jiān)管其核設施。喪失有效保護的核原料和核技術更容易被那些對安全構成威脅的宗教極端組織、恐怖組織、有組織犯罪團伙接觸到。如果中東地區(qū)的恐怖組織利用監(jiān)管不力的事實核國家的安全疏漏獲得核原料和核技術,國際社會實現(xiàn)建立“中東無核區(qū)”的計劃就愈加渺茫。
破局“核無政府狀態(tài)”的困境要避免將核問題過度安全化,要區(qū)別國家與非國家行為體。恐怖主義尋求憑借使用或者威脅使用核武器產(chǎn)生的對其他行為體的威脅作用。但恐怖主義既不受國際核不擴散機制約束,也不因其他有核國家的核威懾而終止追逐核武器。對國家而言,選擇用核武器挑起沖突必須要面對產(chǎn)生的極端后果,這不是理性的國際交往主體會做出的戰(zhàn)略選擇。然而,恐怖主義不同。國際機制很難有效制約和懲罰恐怖主義組織尋求核武器的行為,再加上恐怖主義常見的非文明、有悖道德規(guī)范的特質,因而核武器對恐怖組織而言仍具有吸引力。
中東一直存在核擴散風險。中東的事實有核國家以色列并非《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簽約國,對外并不愿意公布明晰的核政策。伊朗盡管簽署了核協(xié)議,但并不等于伊朗將完全放棄發(fā)展核武器。而中東的核恐怖主義進一步加劇了核擴散的困境。
依照2017年公布的《全球安全指數(shù)(2016)》的總結,全球核武器總數(shù)從1987年的62,725枚現(xiàn)役核彈頭減少至2014年的10,145枚。*Institute for Economics & Peace, “Global Peace Index (2016),” Institute for Economics & Peace, June 2017, p. 41, http://visionofhumanity.org/app/uploads/2017/06/GPI-2017-Report-1.pdf,登錄時間:2017年8月10日。但是有核能力的國家數(shù)量卻從6個(美國、前蘇聯(lián)、中國、英國、法國、以色列)增加到9個(美國、俄羅斯、中國、英國、法國、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朝鮮)。其中新增的有核能力國家都不是NPT簽約國。減核的另一個后果是大量的退役核彈在等待拆除的過程中,可能被非法群體利用(見表1)。
表1 全球核彈頭預估值(2013)
資料來源: Hans M. Kristensen and Robert S. Norris, “Global Nuclear Weapons Inventories, 1945-2013,”BulletinoftheAtomicScientist, Vol. 69, Issue 5, 2013, p. 76。
2017年4月《時代周刊》封面文章提到美國政府為了阻止地下核交易,在過去的12年里向僅有370萬人口的格魯吉亞提供了超過五千萬美元的資金扶助。*Simon Shuster, “Ticking Time Bombs,” pp. 30-31.源于對核擴散導致恐怖分子持有核原料和核武器的擔憂,奧巴馬政府干預了伊朗和朝鮮的核計劃。同一時期,巴基斯坦正在發(fā)展更小規(guī)模的戰(zhàn)場戰(zhàn)術核武器,使得恐怖分子更容易接觸到核武器,增加了國內極端主義的威脅。新上任的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則對防止核不擴散持有不同觀點,認為如果更多國家擁有核武器反而有助于推進世界安全。*Gene Gerzhoy and Nick Miller, “Donald Tromp Thinks More Countries Should Have Nuclear Weapons,” The Washington Post, April 6, 2016,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monkey-cage/wp/2016/04/06/should-more-countries-have-nuclear-weapons-donald-trump-thinks-so/?utm_term=.2c16cd246698, 登錄時間:2017年8月1日。特朗普的初衷是減輕美國的反核擴散壓力,增強美國的軍事能力,但是更多的核國家、更多的武器也意味著更多的不可控因素,放棄反核擴散只會侵蝕世界的和平與穩(wěn)定。
中東地區(qū)層面的核擴散問題關乎地緣政治。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鼓吹反猶太主義的薩達姆曾經(jīng)放言伊拉克需通過獲得核軍械去平衡以色列在中東的核存在。*Hal Brands and David Palkki, “Saddam, Israel, and the Bomb: Nuclear Alarmism Justified,”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36, No. 1, 2011, pp. 165-166.這是政治領導人出于防御目的追求核武器的表現(xiàn)。以色列和伊朗都自認為需要采取更強有力的措施為國民提供安全感。國家出于防御尋求生產(chǎn)核武器,國際社會以嚴苛的懲罰手段抑制擁核行為,但核原料、核技術都可能在這個過程中外溢到潛在的、更危險的恐怖分子手中?,F(xiàn)有的國際交往的反核擴散話語體系內,討論中東核問題只關注于不允許生產(chǎn)核彈,卻并沒有對能夠提供給那些想擁有核武器國家的可替代核彈的安全供給工具予以足夠關注。
核威脅和核威懾下的核恐懼(nuclear horror/nuclear terror)是心理范疇的不安全感。核恐怖主義制造恐懼、散布恐慌的后果都遠遠超過一般的恐怖主義。無論是藐視核(nuclear apathy)還是核危言聳聽(nuclear alarmism),對核安全而言都很危險。
現(xiàn)有的核恐怖主義記錄從后果看幾乎都是制造恐慌大于真實破壞力。車臣的巴薩耶夫在1995年“人質危機”之后向俄羅斯政府發(fā)出威脅,聲稱要用放射性物質進行報復,并真的在莫斯科公共場所放置了裝有放射性物質的鉛容器。嚴格地說這只是一次核威脅事件。英國《每日電訊報》曾報道,2011年“基地”組織稱一旦本·拉登被擒或者被殺,將引發(fā)該組織在歐洲的潛伏者引爆隱藏于秘密基地的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并將其形容為“核地獄”。*Christopher Hope, “Wikileaks: Guantanamo Bay Terrorist Secrets Revealed,” Telegraph, April 25, 2011.而事實上,2011年5月本·拉登被擊斃并沒有引發(fā)任何核恐怖襲擊。經(jīng)過三年多國際力量的聯(lián)合打擊,“伊斯蘭國”組織已經(jīng)不熱衷招募國際志愿者進入敘利亞參戰(zhàn),但會號召新的被招募者留在西方,使用包括放射性炸彈的任何武器去攻擊西方。*Simon Shuster, “Ticking Time Bombs,” p. 31.“伊斯蘭國”組織從“建國”之初得到摩蘇爾的核原料到伊拉克境內控制地區(qū)被解放,都沒有出現(xiàn)之前各方推測和警告的核恐怖襲擊。
“伊斯蘭國”組織帶來的核恐慌還與本土型恐怖主義增加有關。比如2016年3月比利時杜爾核電站、蒂昂日核電站遭遇恐怖威脅。媒體普遍猜測,恐怖組織原本計劃是破壞核電站,盜取放射性物質,制造臟彈,襲擊公共場所,或者直接襲擊核電站造成核泄漏,釋放放射性物質。*Alissa J. Rubin and Milan Schreuer, “Belgium Fears Nuclear Plants Are Vulnerable,”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6, 2016, https://www.nytimes.com/2016/03/26/world/europe/belgium-fears-nuclear-plants-are-vulnerable.html, 登錄時間:2017年7月15日。人們擔憂的是如果核電站員工投奔“伊斯蘭國”組織或者受其蠱惑,后果將不堪設想。
許多學者認為,美國主導的反恐戰(zhàn)爭很難保證對世界范圍的人權保護。那些因為對恐怖主義威脅的恐懼,為了防患于未然而進行先發(fā)制人的防御措施,往往在一定程度上違背現(xiàn)行法律。*Mukul Sharma, “How Not to Fight Terrorism,”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Vol. 44, No. 5, January 31-Feburay 6, 2006, p. 10.為避免核恐怖主義而進行的過激防范行為將會傷害部分人權。懼怕因為反核恐怖主義為名而侵害人權的心理畏懼也是核恐怖主義帶來心理不安全的表現(xiàn)之一。
對執(zhí)政者和全球治理參與者而言,防范恐怖分子獲得和使用核武器都是必須面對并且亟需解決的問題。反核恐怖主義應涉及預估恐怖組織或者恐怖分子的目的,評估恐怖分子能力,包括對他們的科技水平、核原料的可使用程度、核黑市的存在與否、安保和情報部門的效能等諸方面分別作出應對。應對恐怖分子擁有及制造核武器的防御性措施應包括辨識、防止和攔截三個方向??植婪肿映钟泻宋淦魇莻€高可能性、低結果的安全威脅。*James S. Gilmore III, “Introduction,” in Brian Michael Jenkins, Will Terrorists Go Nuclear?, Amherst: Prometheus Books, 2008, pp. 23-24.如果恐怖分子真的如蘇東解體時期外界預測的那樣通過盜竊或者自制取得核武器,那么以“9·11”事件所展現(xiàn)的安全防御手段來看,當時基本無法阻止他們用手中的核武器襲擊美國。在與恐怖分子的反核恐怖主義戰(zhàn)爭中取勝不僅需要國際社會、國家政府的積極重視,還需要每個公民的參與和重新審視人權的保護范疇。
全球視野下的恐怖組織和恐怖分子等非國家行為體造成的核恐怖主義主要包括獲得核武器、獲得核材料與核技術后制造核武器、攻擊民用核設施、擴散放射性原料、網(wǎng)絡虛擬攻擊實體核設施、散布核恐慌等多重威脅。國外學者總結防范國際核恐怖主義的措施主要是威懾、防止核擴散、加強國際合作和情報共享等。*杜彬偉:《國際核恐怖主義的行為特征分析——國外學者視野中的國際核恐怖主義威脅與防范》,載《太平洋學報》2012年第8期,第90頁。具體而言,中東核恐怖主義的治理需要從切斷資源鏈條保證原材料安全、加強區(qū)域合作防止區(qū)域核無政府狀態(tài)蔓延、提升國家能力維持有效核管控、減少媒體過度渲染抑制核恐慌四個方面推進。
鑒于中東地區(qū)近幾年肆虐的恐怖主義暴行,保護核原料安全是防治核恐怖主義的首要任務。*Nuclear Threat Initiative, “NTI Nuclear Security Index (Third Edition),” NTI, Januray 2016, p. 7, https://www.nti.org/media/pdfs/NTI_2016_Index_FINAL.pdf,登錄時間:2017年8月6日。《外交政策》(ForeignPolicy)的恐怖主義指數(shù)報告強調,為了防范恐怖主義要警惕那些可能把核技術傳輸給恐怖分子的國家。在2007年的分析中,調查者認為在將來的三到五年中,核技術從巴基斯坦流向恐怖主義的可能性高達74%,俄羅斯為38%,伊朗為31%,美國僅為5%。*“The Terrorism Index,” Foreign Policy, No. 162, 2007, p. 60.經(jīng)濟與和平研究所(IEP)匯總了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軍事平衡報告》(TheMilitaryBalance)、《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年度報告》(SIPRIYearbook)以及《聯(lián)合國常規(guī)武器登記冊》(UNRegisterofConventionalArms)對核和重型武器能力的數(shù)據(jù),*Institute for Economics & Peace, “Global Peace Index (2016),” p. 96.根據(jù)對以上數(shù)據(jù)源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和比較分析,經(jīng)濟與和平研究所發(fā)布的《全球恐怖主義指數(shù)(2016)》指出,從2008到2016年,全球的恐怖主義指數(shù)都呈增加的趨勢,其中西亞和北非地區(qū)最為嚴重,但這兩個地區(qū)核武器和重型武器方面的指數(shù)卻在減少,*Institute for Economics & Peace, “Global Terrorism Index (2016),” p. 27.這是指軍事戰(zhàn)略層級的核武器,恐怖組織的核原料、放射性物質都不在統(tǒng)計范圍之內,也很難統(tǒng)計。
最近幾年核武器的種類更加豐富,在核原料方面非武器版的核材料也越來越多。因此,國際社會需要加強跨國合作,防止核材料的地下交易和核相關技術流失。既有的NPT機制、IAEA體系是明確的確保無核化對話和談判機制,但對于防止核技術用于軍事領域還不夠充分。核研究離不開核原料,那么現(xiàn)有機制需要加強對已知核原料動向的監(jiān)控。另外,隨著安檢等與日常生活關系緊密的民用領域對放射源的需求和使用程度都在提高,對民用領域放射性物質的管理和監(jiān)督要求也需要提高。例如2014年中國南京放射源銥-192丟失事件就對放射源的控制和監(jiān)管敲響警鐘。
以防患于未然為目的去提高區(qū)域反核恐怖主義治理水平,首先需要地區(qū)治理參與國家在政治議程上致力于塑造防御核擴散的國際安全機制建設,而不是忙于懲罰那些對核武器可能有興趣的阿拉伯國家。*Audrey Kurth Cronin, “How Al-Qaida Ends: The Decline and Demise of Terrorist Group,” 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31, No. 1, 2006, p. 8.自核武器發(fā)明以來,因為懼怕反噬,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有核國家贈予過他國——哪怕是盟國——任何可以單獨直接使用的核武器,更不用說贈予恐怖分子群體。*John Mueller, “Six Rather Unusual Propositions about Terrorism,” Terrorism and Political Violence, Vol. 17, No. 4, 2005, p. 490.目前聯(lián)合國框架下有十六個防范特定恐怖主義犯罪行為的國際公約,涉及交通運輸過程中的反劫機等多個安全領域。2005年《制止核恐怖主義行為國際公約》(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for the Suppression of Acts of Nuclear Terrorism)是最近的一個針對恐怖主義行為國際公約。
所有這些國際公約都占有道德優(yōu)勢,贏得了大量國家參與簽署,然而這些反恐公約卻又大多沒有后續(xù)的跟進機制,缺失對核恐怖主義的具體防范。之后幾年聯(lián)合國反核恐怖主義取得了一定的進展,比如聯(lián)合國安理會第6191次會議于2009年9月24日通過的《聯(lián)合國安理會1887號決議》*聯(lián)合國安全理事會:《第1887(2009)號決議》,聯(lián)合國,2009年9月24日,http://www.un.org/zh/sc/documents/resolutions/09/s1887.htm,登錄時間:2017年8月10日。強調和重申《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防止恐怖分子獲得核材料或核技術援助”、“減少核恐怖主義風險”,呼吁普遍恪守《制止核恐怖主義行為公約》,確認《打擊核恐怖主義全球倡議》,但仍然逃脫不了效能方面的質疑。
由于聯(lián)合國工作效率較低和官僚主義嚴重,美國在奧巴馬政府時期在聯(lián)合國框架外進行了兩項反核恐怖主義努力,主導建立了2011年的“全球反恐論壇”(Global Counter-terrorism Forum/GCTF),以聯(lián)合國提供的架構,建立“核安全峰會”(Nuclear Security Summit)進程,寄希望能憑借“核安全峰會”平臺在美國主導下更高效地防范核恐怖主義。海牙峰會直接以“加強核安全、防范核恐怖主義”為主題,會議期間模擬核恐怖襲擊的國際協(xié)調應對討論會,以此推進成員國之間的反核恐怖主義合作。但是安全峰會和會后倡議這些非約束性的承諾或鼓勵措施對核恐怖主義的治理作用仍然十分有限。
2006年在美俄牽頭下,由86個國家和4個國際組織參加的《打擊核恐怖主義全球倡議》(GlobalInitiativetoCombatNuclearTerrorism/GICNT)是致力于提高反核恐怖主義國際合作的新國際伙伴關系。2015年沙特組建的34個伊斯蘭國家參與的伊斯蘭反恐軍事聯(lián)盟(Islamic Military Alliance)是地區(qū)相同宗教背景國家反恐和反極端主義的新嘗試,但無疑也有以反恐為由奪取地緣政治利益的嚴重缺陷。
中東地區(qū)的恐怖組織不同于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極左翼或者極右翼恐怖團體。中東恐怖主義和宗教極端主義密切相關。以宗教極端主義為思想基礎的恐怖主義更頑固、難以化解和妥協(xié)。中東宗教極端組織和恐怖組織追求核武器不是為了走向彼世而通過核爆炸追求人類末世終結,他們用核彈進行攻擊是為了“凈化”信仰、排除所謂“異端”,塑造理想王國。
皮尤研究中心曾經(jīng)在2007年全球意見調查中收集了47個國家受訪者對核擴散、宗教種族仇恨、傳染病、環(huán)境污染和貧富差距的威脅認知。從數(shù)據(jù)上看,主導核議程的美國國民看重核擴散和宗教仇恨的危險性,中東無核國家普遍懼怕宗教仇恨威脅,甚至超過核擴散威脅。中東的事實核國家以色列對核擴散問題的擔憂甚于它的阿拉伯鄰國。相比較而言,多數(shù)亞洲國家對宗教仇恨和核擴散的態(tài)度都相對坦然(見表2)。
表2 當前世界最主要的危險(2007皮尤研究中心全球意見調查)
資料來源: Richard C. Auxier, “Nuclear Reaction,”PewResearchCenter, April 12, 2010, http://www.pewresearch.org/2010/04/12/nuclear-reaction/, 登錄時間:2017年8月10日。
美國對中東的民主化政策是樂觀的“民主輸出”,簡單地認為美國的中東政策最終將因為支持民主化而走出困境。與美國所期望的理想的民主化中東政府相比,穆斯林社群中的激進群體反而可能更早從美國的民主輸出中真實受益。獨裁政體打擊親民主化的世俗反政府活動,導致那些反對現(xiàn)行制度的反抗活動只能在穆斯林集中的宗教生活場所展開。清真寺于是成了新政治力量崛起的發(fā)源地,并逐漸形成新政治運動的“宗教壟斷”*Fathali M. Moghaddam, “The New Global American Dilemma and Terrorism,” Political Psychology, Vol. 30, No. 3, June 2009, p. 373.。穆兄會、伊斯蘭解放黨的壯大某種程度上都符合這一解釋邏輯。
美國近幾年的中東政策經(jīng)歷了從奧巴馬時期的追求輸出美國價值觀,到他的繼任者特朗普重視交易、以向中東國家軍售來支持中東反恐的轉化。當將視野置于更廣闊的歷史背景,漫長的殖民體系遺產(chǎn)已經(jīng)被國家之間相互交往的國際體系所取代。與二戰(zhàn)后世界政治以聯(lián)合國為核心相比,冷戰(zhàn)之后特別是“9·11”事件以來的反恐政治轉化為以美國核心。美國主導的中東地區(qū)國家建設受挫恰恰是源于那些國家不愿回到過去殖民記憶的意愿。*Mark T. Berger and Heloise Weber, “Beyond State-Building: Global Governance and the Crisis of the Nation-State System in the 21st Century,” Third World Quarterly, Vol. 27, No. 1, 2006, pp. 201-208.即便是美國在中東地緣政治意義重要的國家投入了大量占領力量,伊拉克等國所進行的國家建設仍收效甚微,導致中東國家有效控制核恐怖主義的能力有限。
遠期來看,政府控制不力、政治腐敗是恐怖主義和國際犯罪的溫床,核原料非法交易多在那些國家和地區(qū)發(fā)生、蔓延和惡化。*Karin von Hippel, “The Roots of Terrorism: Probing the Myths,” Political Quarterly, Vol. 73, August 2002, pp. 30-34.缺少有力政治和財政支持的國家無法維持監(jiān)管核走私的非法行為。
國家的暴力行為研究可以做相對精準數(shù)據(jù)追蹤的案例分析,但是恐怖主義類型的案例研究涉及劫機、挾持人質、毒品恐怖主義、生態(tài)恐怖主義、生化威脅等形式,包括核恐怖主義在內,其內容十分復雜,但相關文獻卻以新聞報道或者會議陳述為主要承載形式。*Jeffrey Ian Ross, “Taking Stock of Research Methods and Analysis on Oppositional Political Terrorism,” The American Sociologist, Vol. 35, No. 2, Summer 2004, p. 28.恐怖主義團體與媒體之間存在著“血與墨”*Dominic Rohner and Bruno S. Frey, “Blood and Ink! The Common-Interest-Game between Terrorists and the Media,” Public Choice, Vol. 133, No. 1/2, October, 2007, p. 129.般的利益糾葛和共生關系:關于恐怖主義的報道能夠提升報紙銷量和電視收視率,恐怖組織也借由報道獲得更廣泛的曝光率。西方媒體對中東地區(qū)等發(fā)展中國家的恐怖主義新聞的興趣不如對西方本土發(fā)生的恐怖主義事件。那些相對被忽視的恐怖組織為了獲得主流媒體的報道,在發(fā)展中國家本土不得不制造比在歐洲和美國更高傷亡率的襲擊才能換得相似的關注。由此可見,血腥的報道對抑制恐慌并無益處。
以美國媒體為例,在接受采訪的一些美國政府前反恐官員看來,中東恐怖分子如果在曼哈頓制造哪怕最小規(guī)模的一場核爆炸,其影響也將壓垮全美,摧毀美國的公民自由,扭轉全球化進程,將會被解讀為美國衰落的開端,給美國及其盟友帶來生存危機。*Daniel Benjamin and Steven Simon, The Age of Scared Terror, New York: Random House, 2002, p. 398.媒體的過度渲染并不利于反核恐怖主義,反而會讓恐怖主義更加熱衷散播核恐慌,而不管是不是真的擁有核武器。
正如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2014年在海牙核安全峰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只有營造和平和穩(wěn)定的國際環(huán)境,發(fā)展和諧友善的國家關系,開展和睦開放的文明交流,才能從根源上解決核恐怖主義”*習近平:《在荷蘭海牙核安全峰會上的講話》,載《人民日報》2014年3月25日,第2版。問題,對中東地區(qū)核恐怖主義的治理邏輯也應塑造平等的反核擴散、制止核恐怖主義合作。概言之,反核恐怖主義需要否定使用核武器的合理性、提升支持核恐怖主義的成本、外交施壓多個層面共同操作。
目前看來,政界、學界和媒體反復擔憂的都是核恐怖主義的可能性,但不能因為只是可能而無視其潛在的巨大威脅,因為核襲擊的后果將嚴重到人類難以承擔。中東是中國能源供應的重要地區(qū),也是“一帶一路”的關鍵節(jié)點,維護核安全,抑制中東核恐怖主義,是中國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保障。中國支持在集體安全的框架內解決核恐怖主義問題。習近平主席在2016年華盛頓核安全峰會講話中重申,應以聯(lián)合國安理會為解決核安全議題的國際機制,倡導普遍遵約。*習近平:《加強國際核安全體系 推進全球核安全治理——在華盛頓核安全峰會上的講話》,載《人民日報》2016年4月1日,第2版。
中國贊成防止核擴散、維護核安全的原則以及倡議,但是,中國也因在某些方面尚未與現(xiàn)行國際法接軌而在具體的反核恐怖主義手段上持一定的保留態(tài)度。*張沱生:《非國家行為體的核擴散與核安全》,載《外交評論》2010年第3期,第30頁。中國的新安全觀是在對國際、國內安全局勢把握基礎上的總體安全觀。2015年通過的《國家安全法》定義國家安全是“國家政權、主權、統(tǒng)一和領土完整、人民福祉、經(jīng)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和國家其他重大利益相對處于沒有危險和不受內外威脅的狀態(tài),以及保障持續(xù)安全狀態(tài)的能力”*《中國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法》,第一章第二條,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年版,第3頁。。習近平總書記在2014年4月15日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講話中提出,“以人民安全為宗旨,以政治安全為根本,以經(jīng)濟安全為基礎,以軍事、文化、社會安全為保障,以促進國際安全為依托”,走中國特色國家安全道路。國家安全體系涵蓋了“政治安全、國土安全、軍事安全、經(jīng)濟安全、文化安全、社會安全、科技安全、信息安全、生態(tài)安全、資源安全、核安全”十一種多元安全領域。*新華社:《堅持總體國家安全觀 走中國特色國家安全道路》,載《人民日報》2014年4月16日,第1版。核安全關乎中國的國家安全,核恐怖主義是人類共同威脅,中國同樣要在保障國家安全的前提下,積極參與反對核恐怖主義,致力于維護全球核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