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是古琴藝術(shù)發(fā)展比較成熟穩(wěn)定的時期，涌現(xiàn)出四個穩(wěn)定的演奏群體：文人、藝人、僧人和道人。通過對四類演奏群體的演奏風(fēng)格、演奏曲目及演奏軼事進行整理和分析，發(fā)現(xiàn)唐代古琴演奏在演奏技法上的精湛、琴曲的豐富和古琴的發(fā)展上都有突出的貢獻。

關(guān)鍵詞：唐代；古琴；演奏家

琴是高雅的文化，宜于琴者，自然也要有較高的素質(zhì)。古琴藝術(shù)發(fā)展至唐代，已形成一套成熟的演奏技巧，《全唐詩》中有一部分詩作專門描寫彈奏者琴藝，詩人們通過琴樂的氣勢、變化、意境來表現(xiàn)彈琴者精湛的演奏技巧，讓讀者體會到琴樂的藝術(shù)感染力。這些演奏者大致可分為四類：文人、藝人、僧人和道士。

一、文人琴藝

唐代許多詩人都是善琴者，像白居易、李白、王維、孟浩然、宋之問等等，詩人們將自己彈琴的感受、體會和對友人琴樂的描述，投映到詩句當(dāng)中，使讀者在字里行間就能感受到詩人精湛的琴藝。

唐代音樂詩創(chuàng)作較多者應(yīng)數(shù)白居易，在他眾多的樂器詩作中，以古琴為主題的詩約一大半，可見他對古琴的喜愛。《好聽琴》將他對琴的喜愛表露無疑：“本性好絲桐，塵機聞即空。一聲來耳里，萬事離心中?！雹侔拙右子谇偾袑Α肚锼肌非橛歇氱姡谛攀种g就會彈弄此曲，“信意閑彈秋思時，調(diào)清聲直韻疏遲。近來漸喜無人聽，琴格高低心自知?！雹跒榕浜蠌椙俚男木澈颓偾囊饩常€曾專門找到一處彈《秋思》的地方：“小亭門向月斜開，滿地涼風(fēng)滿地苔。此院好彈秋思處，終須一夜抱琴來。”③《全唐文》對他喜彈《秋思》一事也有記載：“白居易，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篋，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④另外，在他的古琴詩中也多次提到彈《秋思》的情景：“今夜調(diào)琴忽有情，欲彈惆悵憶崔卿。何人解愛中徽上，秋思頭邊八九聲?！保ā兑拐{(diào)琴憶崔少卿》）、“晨起對爐香，道經(jīng)尋兩卷。晚坐拂琴塵，秋思彈一遍?！保ā抖赵缙痖e詠》）、“舉臂一欠伸，引琴彈秋思?！保ā逗蛧L新酒》）、詩人藉由對古琴的喜愛，寫出了一首首流傳千古的琴詩名篇。

大詩人王維晚年在輞川山莊與好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⑤《竹里館》中所描寫的場景就是他當(dāng)時生活的寫照：“獨坐幽篁里，彈琴復(fù)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雹匏未娙颂K東坡曾稱贊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讀完這首詩就可以在腦中浮現(xiàn)一個靜夜獨自彈琴的畫面。

“詩仙”李白也是古琴的愛好者，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他自己彈琴、聽琴的描寫，如：李白的《幽澗泉》：“拂彼白石，彈吾素琴?！焙汀丢氉谩罚骸笆治枋显拢M花間琴。過此一壺外，悠悠非我心?！雹呤廊硕贾獣岳畎紫矚g醉后作詩，此詩中我們看到“詩仙”醉后彈琴又是一絕。與李白同樣在醉后彈琴的還有鄭愔，孟浩然曾有《聽鄭五愔彈琴》詩：“阮籍推名飲，清風(fēng)滿竹林。半酣下衫袖，拂拭龍唇琴。一杯彈一曲，不覺夕陽沉。予意在山水，聞之諧夙心?！雹嗍拙湟匀罴揉崘?，說鄭愔象阮籍一樣以善飲出名，如今在清風(fēng)里，在竹林中坐著豪飲。三四句寫鄭愔喝得半醉的時候，放下衣衫的長袖，把琴擦擦，開始鼓琴。鄭愔一邊飲酒，一邊彈琴，大家沉浸在美妙的琴聲中，光陰流逝，而渾然不覺，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jīng)落山，從側(cè)面表現(xiàn)出鄭愔琴藝之高超。

二、藝人琴藝

唐代曾涌現(xiàn)出不少以擅長琴技而聞名的琴師，《唐音癸鑒》載：“一代精此藝者，自趙耶利、董庭蘭、賀若夷、鄭宥以及楊子儒、王敬遨之輩不可指數(shù)。”⑨但唐詩中對專業(yè)琴師的琴藝描寫只集中于董庭蘭一人，而對其它琴師卻未見描述，這與唐代古琴逐漸衰落不無關(guān)系，琴師與文人沒有頻繁的接觸和交流，再加上經(jīng)過兩漢、魏晉和南北朝文人琴樂的發(fā)展，到隋唐文人琴樂已形成獨立的琴樂風(fēng)格，他們把彈琴、聽琴作為對先圣遺德的追慕，將古琴的抒情功能看得遠(yuǎn)過于娛樂作用。專業(yè)琴師對琴曲意境的理解和追求與文人琴者有較大的偏差，文人們好將古琴的意義引申到政治理想、褒古貶今、抒情頌志等方面，而藝人們則更專注于古琴技巧的精湛與嫻熟。

董庭蘭唐代著名琴家，以善彈《胡笳》而名于世?！渡衿婷刈V》中記載董庭蘭的一首作品《頤真》，據(jù)說此曲是他隱居山林，過著“寡欲養(yǎng)心，靜息養(yǎng)真”⑩的道家生活的反映。董庭蘭有著出神入化的演奏技藝，這在李頎的《聽董大彈胡笳聲》一詩中，有著生動的敘述：“言遲更速皆應(yīng)手，將往復(fù)旋如有情。”說他在遲速變化中得心應(yīng)手，旋律住復(fù)中都富于表情。美妙的音樂把詩人引進了一個想象的境地：“幽陰變調(diào)忽飄灑，長風(fēng)吹林雨墮瓦。迸泉颯颯飛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董庭蘭的琴藝聲望很高，在當(dāng)時廣泛受到人們的贊揚，不少文人和他有交往，因此留下了許多贊美他精湛琴藝的詩篇。高適在《別董大》詩中有：“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樣的名句，頗能反映出一代名手譽滿天下的盛況。

三、僧人琴藝

唐宋時期僧人彈琴較為普遍，由于唐代佛教的繁榮、僧人與詩人交往密切，在唐詩中不少精彩的詩篇有對僧人琴藝的描述，尤其是韓愈的《聽穎師彈琴》被后世譽為“摹寫聲音至文”之一。被穎師琴藝所打動得不僅只是韓愈，詩人李賀也曾聽過穎師彈琴，并作《聽穎師琴歌》一詩：“竺僧前立當(dāng)吾門，梵宮真相眉棱尊。古琴大軫長八尺，嶧陽老樹非桐孫。涼館聞弦驚病客，藥囊暫別龍須席。請歌直請卿相歌，奉禮官卑復(fù)何益?！??詩中不僅寫到穎師的琴是嶧陽老樹制成，而且穎師的琴藝可以使病人病情好轉(zhuǎn)，不再服藥，如此神效顯然是詩人的夸張，但從中也顯示出穎師超凡的琴藝。

李白的《聽蜀僧浚彈琴》也是聽琴名篇，描寫的是一位四川僧人的琴藝：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托南戳魉?，余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秋云暗幾重。（《全唐詩》卷183，第1866頁。）

這首詩著重表現(xiàn)聽琴時的感受，表現(xiàn)彈者、聽者之間感情的交流。詩中“客心洗流水”，運用“高山流水”的典故，表現(xiàn)蜀僧和自己通過音樂的媒介所建立的知己之感。“余響入霜鐘”的意思是說，音樂終止以后，余音久久不絕，和薄暮時分寺廟的鐘聲融合在一起。頗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的意味。這都是樂曲終止以后，入迷的聽者沉浸在藝術(shù)享受之中所產(chǎn)生的想象。endprint

唐詩中描寫僧人琴藝的詩作還有張瀛的《贈琴棋僧歌》、吳仁璧的《秋日聽僧彈琴》、貫休的《聽僧彈琴》、釋彪的《寶琴》?、有楊巨源的《僧院聽琴》等。

四、道人琴藝

道教在唐代進入鼎盛時期，許多道教人士都兼?zhèn)湮娜说乃仞B(yǎng)，吟詩、彈琴、作畫樣樣精通。由于道教主張的清虛空靈與古琴藝術(shù)“清淡雅麗”的格調(diào)易于結(jié)合，歷代皆有一些神仙方士、道士或崇尚仙道思想者也常常親手操縵、以琴蓄志。

唐代古琴詩中所描寫的“寇尊師”、“朱道士”、“鄭羽人”、“尹煉師”等都富有精彩絕倫的琴藝，通過詩人的描寫使人身臨其境。如常建的《聽琴秋夜贈寇尊師》：“琴當(dāng)秋夜聽，況是洞中人。一指指應(yīng)法，一聲聲爽神。” ?寫秋夜于道觀中聽“寇尊師”彈琴，“指應(yīng)法”、“聲爽神”道出了“寇尊師”琴藝的高超。盧綸的《河口逢江州朱道士因聽琴》“廬山道士夜攜琴，映月相逢辨語音。引坐霜中彈一弄，滿船商客有歸心?！??描寫“廬山朱道士”夜色下在船上彈琴，琴曲中散發(fā)出的真摯、感人的音調(diào)，引起了滿船商客的思鄉(xiāng)之情。吳筠的《聽尹煉師彈琴》：“至樂本太一，幽琴和乾坤。鄭聲久亂雅，此道稀能尊。” ?詩中的太一、乾坤與幽琴，無不散發(fā)著道家清虛、幽靜與淡雅的琴聲合為一體使人浮想連翩。

有關(guān)道士琴藝的描寫的詩中，李宣古的《聽蜀道士琴歌》可稱得上是一篇佳作，開頭一句“至道不可見，正聲難得聞?！北銓ⅰ扒佟迸c“道”的本質(zhì)點明，“道”的“不可見”，“聲”的“難得聞”，讓讀者感受到作者對“琴道”的深刻領(lǐng)悟。緊接著寫蜀道士從早到晚演奏多首琴曲，技巧高超，琴聲感人：“初排□面躡輕響，似擲細(xì)珠鳴玉上。忽揮素爪畫七弦，蒼崖劈裂迸碎泉。憤聲高，怨聲咽，屈原叫天兩妃絕。朝雉飛，雙鶴離，屬玉夜啼獨鶩悲。吹我神飛碧霄里，牽我心靈入秋水。有如驅(qū)逐太古來，邪淫辟蕩貞心開?！彼涊d蜀道士演奏《屈原嘆》、《湘妃怨》、《雉朝飛》、《別鶴操》等琴曲，可知蜀道士之善琴；其輕重變化的琴曲，渲泄了強烈的感情。最后詩人感慨到：“從朝至暮聽不足，相將直說瀛洲宿。更深彈罷背孤燈，窗雪蕭蕭打寒竹。人間豈合值仙蹤，此別多應(yīng)不再逢。抱琴卻上瀛洲去，一片白云千萬峰?！??

唐代是我國一個音樂交流非常繁盛的時期，由外族流傳而來的琵琶、篳篥、羯鼓等少數(shù)民族樂器大大沖擊了傳統(tǒng)音樂的地位，琴曲中的太古之音已漸不被人欣賞，白居易就曾經(jīng)作詩“古聲淡無味，不稱今人情”，但是縱觀古琴的發(fā)展來看，唐代的四類琴家對古琴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注釋：

①《全唐詩》卷446，第5010頁

②《彈秋思》，《全唐詩》卷450，第5087頁。

③《楊家南亭》，《全唐詩》卷449，第5056頁。

④《全唐文》，中華書局，1983年，第6955頁。

⑤《全唐詩》卷125，第1234頁。

⑥《全唐詩》卷128，第1301頁。

⑦《全唐詩》卷163，第1691頁；《全唐詩》卷182，第1855頁。

⑧《全唐詩》卷159，第1629頁。

⑨[明]胡震亨：《唐音癸簽》，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149頁。

⑩“頤真者，唐董庭蘭芝所作也。頤，養(yǎng)也。道書謂寡欲以養(yǎng)心，靜息以養(yǎng)真。守一處和，默契至道，矧琴為娛性之樂，故制是曲者，以頤真名之。” [明]朱權(quán)輯，中央音樂學(xué)院民族音樂研究所選編：《神奇秘譜》（影印本），1956年，第46頁。

?《全唐詩》卷133，第1357頁。

?《全唐詩》卷214，第2243頁。

?《全唐詩》卷394，第4441頁。

?分見《全唐詩》卷469、卷690、卷835、卷850，第5340、7921、9412、9625頁。

?《全唐詩》卷144，第1462頁。

?《全唐詩》卷276，第3130頁。

?《全唐詩》卷853，第9648頁。

?《全唐詩》卷552，第6393頁。

作者簡介：翟敏（1979—），女，河南靈寶人，陜西師范大學(xué)音樂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洛陽師范學(xué)院音樂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音樂教育與中國音樂文獻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