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白云
秘 密
桃花不是春風(fēng)的謎面
溪流不是大海的平仄
窗外的雨不是布谷鳥的樂譜
電視里的犀牛和鸚鵡不是曠野叢林的意象
現(xiàn)在,我不開燈
不等于我有什么潔癖
我斜躺在沙發(fā)上,不代表我很簡單
不代表我可以簡單得像即將到來的夜晚
用一塊黑布就可以輕輕抹去我與生活和命運
像濉溪兩岸一樣永遠(yuǎn)缺失的一個擁抱
提 燈 的 人
迷失在清明上河圖的畫卷中
提燈的人,尾隨一只暮鴉
一揮手,抹去太陽、月亮和星星
一落腳,踏空城市和鄉(xiāng)村
踩平高高低低的山、彎彎曲曲的路和波濤起伏
的田野
一側(cè)身,揠息遠(yuǎn)近的鐘聲、市井的叫賣和牛羊
的顧盼
接著,彎腰撿起兩行永遠(yuǎn)無法靠攏的腳印
咽下七粒比石子堅硬、八枚比冰霜寒冷的咳嗽
最后,提燈的人環(huán)顧四野
將燙痛了手指的煙蒂,狠狠摁在一款閑章上
無邊無際的夜色“哎喲”了一聲
——提燈的人
終于,找到了出口
人 到 中 年
其實人到中年
無非就是在某個午后
把一條大河喝成了一小杯老酒
也就是在返回故鄉(xiāng)的一片向日葵中
把一雙腳走成了剪開時間和空間的燕子
當(dāng)然,無非就是看著一茬杜鵑花凋謝
通過一道彩虹,找到我們的影子
也就是在接二連三地打碎了一只奶瓶
一只玻璃杯和一只青花瓷之后
越來越喜歡上一只陶罐
濉溪又帶走了一茬落葉
濉溪又帶走了一茬落葉
火紅的落葉,金黃的落葉,枯萎發(fā)黑的落葉
像地圖、海報、舊照片或斷掌一樣的落葉
濉溪又帶走了一茬落葉,在我打呼嚕的時候
在我打電話發(fā)微信或發(fā)呆的時候
在我用吃奶的力氣回憶或忘記一個人的時候
即使用盡雷霆、鐘鼓、松濤和溫暖的名字
也喊不住一片落葉的腳步
濉溪,又帶走了一茬落葉
當(dāng)我像一棵落光了葉子的柳樹
靜靜地端坐在濉溪畔,把影子深深扎進(jìn)流水
仿佛這一茬一茬的落葉
只是為了坐實,濉溪是一道活水的虛名
現(xiàn)在是下午4點半,陽光刷紅我雪白的雙鬢
濉溪運載著一茬落葉,流經(jīng)我的胸膛
而我借水南橋,輕易橫渡濉溪
落葉像鐘聲一樣
落葉像鐘聲一樣反復(fù)敲打窗欞
反復(fù)敲打大地
敲打流水
我知道,落葉來自春天
來自夏天,來自鄉(xiāng)村,來自曠野
夕光,給我披上袈裟
我被人流車流裹挾著穿過街道
跨過濉溪
我要趕在暮色尚未完全抹黑人世之前
回到濉溪北岸的樓房
遠(yuǎn)遠(yuǎn)的,一片落葉像鐘聲一樣
尾隨而來,敲打我的額頭
敲打我的肩膀
此時,落日蹲坐在山嶺上
兩眼緊閉
歐 石 楠
涂改了英格蘭天空的歐石楠
不像是在等誰,仿佛那叮叮咚咚的泉水
漂洗著七月的蟬鳴,只是為了被浪費
劫持了呼嘯山莊的歐石楠
不識油鹽滋味,仿佛那翻過女兒墻的月光
挪移屋檐下的苔蘚,只是為了被浪費
綻放為魔鬼符咒的歐石楠
埋葬了鄉(xiāng)村小路,仿佛那滴滴答答的鐘聲
母親升起炊煙,只是為了被浪費
事實上,我是濉溪畔最瘦小的一株歐石楠
生活以浪費的方式,成全了我的一生
現(xiàn)在,我們并肩坐在夕陽下
你剪去指尖的嫵媚,我卸下嘴角的風(fēng)暴
一個人,站在濉溪畔
站在濉溪畔,一個人
與站在山頂上、樹蔭中或屋檐下一樣
可以同一株蘆葦白頭偕老
也可以同一只螞蟻或一群魚蝦
挑起一場戰(zhàn)爭。一個人
站在濉溪畔,就像咚咚的心跳
被一行深淺不一的腳印篡改為一聲嘆息
就像時間,被時針和分針裁剪為落日
被分針和秒針,裁剪為陰晴圓缺的故事
站在濉溪畔,一個人
風(fēng)是背景,鳥鳴、雨水和星光
也是不可或缺的背景
此時,是春天還是冬天無關(guān)緊要
是黃昏還是黎明無關(guān)緊要
重要的是:站在濉溪畔
一個人內(nèi)心的流水,能否
懷抱天光云影,潺潺地匯入濉溪
像濉溪一樣,我坦然地……
躺下,坦然地
躺倒在群山的腳下
躺倒在城市和鄉(xiāng)村生活的低處
像濉溪一樣,放下張家山碗大的泉眼
放下山的高低、路的遠(yuǎn)近和歲月的冷暖
逆流而上,我坦然地躺下
躺成一塊石頭或一截木頭
躺成一段陳年往事
像濉溪一樣,放下白天的白與黑夜的黑
放下海鷗的召喚和蔚藍(lán)的寂寥
當(dāng)然,還可以順流而下
我坦然地躺下,躺成一條悠深的巷子
或躺成一座日漸荒廢的花園
像濉溪一樣,放下左肩的風(fēng)雨右肩的閃電
放下天干地支、子丑寅卯和金木水火土
像濉溪一樣,我四腳朝天地躺下——
躺成先輩的墓碑,躺成下一個世紀(jì)的路標(biāo)
像濉溪一樣,我五體投地
放——下——
放下泰山的重,放下鴻毛的輕
責(zé)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