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明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從白居易這兩句詩中，我們可以得出三個結(jié)果：一，白居易喜歡在那里散步，而且百散不足；其二，當時的白堤是用沙子鋪成的；其三，在白居易以前，“白堤”之名便已存在，并非由于白居易之名而得。

這三點，特別是最后一點，讓許多杭州人深覺詫異，他們認為“蘇堤”乃蘇東坡之名而得，“白堤”自然由白居易之名而得，這是極順理成章的事，而且談論起來既有文化味，又有歷史味。雖然現(xiàn)在的杭州人對于現(xiàn)代的文化并沒有多少熱情，但你若認真地去與他考證，說“白堤”之名實非得自于白居易，那他會覺得你多余，并不通“行情”。

白堤并非因白居易而命名

唐時的白堤，我沒有見過?，F(xiàn)在的白堤，自東向西橫臥在西湖的綠波上，并將西湖剖成兩半，兩旁綠柳成蔭，在春風拂面之時，白蓮盛開之際，悠悠地閑逛于西湖之中的白堤上，是頗有些意陶陶而心綿綿的。杭州的春天又多細雨，這時，再加上一些不覺寒的輕風，或再得一二好友同逛，便如入仙境一般。

1991年，我有三位來自中州河南的詩友，男男女女一起閑逛于白堤之上，恰巧來了陣細雨，行在這樣的綠水、白蓮、垂柳與寬坦的白堤之上，幾位見多了黃土的朋友竟都不約而同地說起不想回家了，怎奈人世滄桑，家中的妻兒老小怎么辦？這也是一時的念頭、一時的感慨罷了。于是，便轉(zhuǎn)而羨慕起我這個居住在杭州，工作在斷橋邊，并無妻無兒的單身漢。對此，我也只是陪著笑笑而已，并不覺得有多大的享福。有意思的是，十年之后，這三位中州的朋友，終于全部都來到了南方，而且比杭州更南：艾云去了廣州，耿占春干脆去了海南，而王鴻生則去了上海同濟當了博導，終于感慨變成了現(xiàn)實，也是一奇。而我也終于娶妻生子，雖然變化如此，但還是覺得這與白堤仍然沒有太大干系。

但客觀的卻是，閑暇下來，熱忙之后，我總是有意無意地常去白堤走走。一則因為我就住在附近，二則，誰叫我喜歡寫詩呢？弄些閑情來感慨感慨，或放縱一下，總是根深蒂固，在所難免。于是，將近二十年居住下來，去白堤閑逛的次數(shù)也難以計算了。這樣一邊想著白堤的好處，一邊想著自己正在白堤上悠悠地閑逛，一邊便寫下了這篇淡淡的文字。

蘇東坡號召杭州人建蘇堤

說了白堤，自然少不了會說起蘇堤，和白堤不一樣，西湖之上出現(xiàn)蘇堤，恰恰是因為有了蘇東坡。

這蘇堤是由四川人蘇東坡領(lǐng)頭號召杭州市民挖聚淤泥堆砌而成。散文家豐子愷從小向往，從乳母處聽來的：“西湖景致六條橋，間株楊柳間株桃”，就是指蘇堤美麗的身影。我雖然沒有乳母，但是這蘇堤楊柳與桃樹間夾相立的景致，也是從小就聽來的。

蘇堤貫通南北，橫截湖中，堤上有六橋臥跨，每橋均有別致的名字：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由安徽茶園石建成的這六橋，猶如平地突起的六座波峰凸起在蘇堤上，給來來往往的游人增添了極多樂趣。我也是游人之一，甚至可以說，只要你是杭州人，就不可能沒來過蘇堤。有人說，杭州是愛情之都，其實杭州人的愛情多多少少都與這八里左右的長堤有關(guān)。試想一下，月上柳梢頭，人約柳堤上，牽手相笑，人面桃花，那愛情本來淺淺的，慢慢的也會深入起來。上世紀70年代，你要是深夜還浪漫在蘇堤上，那聯(lián)防隊員的手電筒自然也就會照射到你的身上。那時節(jié)的浪漫，就像地下武工隊一般，要眼明腿快，否則便會被請到聯(lián)防隊辦公室坐上一晚，浪漫得厲害的，那就不僅僅是一晚就能解決的了。

現(xiàn)在蘇堤南端的口子上，有一座蘇東坡紀念館，白石雕塑的蘇東坡像便不管風雨地立在那里。杭州人喜歡蘇東坡，甚至超過更熱愛西湖的白居易。這種熱愛從骨子里來，你根本弄不清為什么杭州人會這么熱愛他。弄塊紅燒肉，也要叫成“東坡肉”。只要說到西湖，舉出的事例，總是逃不出那首“水光瀲滟晴方好”。雖然白居易比蘇東坡寫得更多，也更加深情，但是沒用，排在第一的，總還是這位額頭突出，長相肯定一般的外鄉(xiāng)人。

蘇東坡建蘇堤，當然是因為西湖的葑泥過于豐厚，以至于湖面縮小，大面積水域變成了農(nóng)家的茭白或其他農(nóng)作物的土地。蘇東坡是詩人，詩人好玩，好好的西湖竟然糞香飄揚，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為自己，也為了杭州市民的生活，更為了西湖的美麗和需要，他終于領(lǐng)導了這次讓杭州人永遠銘記他的筑堤運動。大功告成，杭州人感謝，蘇東坡滿意，按照明末張岱先生介紹：“東坡守杭之日，春時每遇休暇，必約客湖上，早食于山水佳處。飯畢，每客一舟，令隊長一人，各領(lǐng)數(shù)妓，任其所之。晡后鳴鑼集之，復會望湖亭或竹閣，極歡而罷。至一、二鼓，夜市猶未散，列燭以歸。城中士女夾道云集而觀之。此真曠古風流，熙世樂事，不可復追也已。”看看，只要你為人民做了好事，人民就感恩戴德。人民其實不太管你個人有什么特別的喜好，比如蘇東坡這里聚眾領(lǐng)妓極歡，上岸后，哪怕夜晚了，人民依然“云集而觀之”。

蘇東坡走后，蘇堤其實還發(fā)生了很多故事，比如明代成化年間，里西湖又大量變成了鄉(xiāng)民的農(nóng)田，六橋之下“水流如線”。到了正德三年（1508年），郡守楊孟瑛重新辟建。明代嘉靖十二年（1533年）后，兵火蜂起，兵士竟把蘇堤上的桃柳樹全砍光！萬歷二年（1574年），鹽運使朱炳如再行種植，到了崇禎年，堤上柳樹盡皆合抱。如果以人來比喻，那蘇堤卻也可以算得上是飽經(jīng)風霜了。

現(xiàn)在的蘇堤，當然更加妖嬈、美麗，蘇堤邊的鄉(xiāng)民，拆了房，退了地，變成了富裕的公寓主人，打打牌，收收租錢，過得比城里人更加愜意。而蘇堤之上，楊柳桃花之間，歡笑欣喜的臉龐，當然也更多是些外鄉(xiāng)人了。杭州本地人，聽聽外鄉(xiāng)人的贊美，嘴邊也就自然流出了些許笑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