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輝
祖國就是一個強磁場,對這個國家沒信心的人,是不會選擇主動回國的。
即便是在經(jīng)歷最大“海歸潮”的當下中國,這也是一個罕見的歸國故事。
故事主角是八名青年科學家。
八人都曾在美國打拼十幾年,因為在哈佛大學“同一個樓道”里共事,而有了命運軌跡的第一次交集。爾后,一人率先離職回國,觸發(fā)連鎖效應,另外七人接連離職回到中國,命運軌跡再次交織。這一次,他們找到“共同事業(yè)”。
在講究團隊合作的大科學時代背景下,這種“集體式的回歸”顯得彌足可貴。
那么多年過去終于不用再“漂”了
王俊峰是觸發(fā)連鎖效應的第一人。但他不想“拔高”這次選擇:“所謂放棄國外的優(yōu)厚生活——那不是真實的情況?!?/p>
20多年前,王俊峰從北京大學碩士畢業(yè)后,開始到美國闖蕩,2004年進入哈佛大學醫(yī)學院生化與分子藥理學系從事核磁結(jié)構(gòu)生物學的博士后研究,科研事業(yè)可謂風生水起。
搞科研的人經(jīng)常稱自己所做的工作是“探索未知”,這需要他們練就一個很強的本領(lǐng),就是“看得見未來”,至少“看得見未來的方向”。王俊峰覺得看見了自己在美國的“未來”——上面有一層觸手可及的“天花板”。
一來,沒有屬于自己的大科學裝置平臺;二來,沒有如今這么兵強馬壯的作戰(zhàn)大團隊,他很難想象在美國再往前走一步是什么樣。
14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王俊峰來到合肥科學島,見到了中科院合肥物質(zhì)科學研究院黨委書記匡光力,這是被他們八人稱作“不像領(lǐng)導的領(lǐng)導”——沒有官腔,惜才,實干。
王俊峰至今還記得,當時匡光力非常興奮和激動,向他介紹了強磁場科學中心的規(guī)劃,那時強磁場中心剛起步,相當于一張白紙,渴望優(yōu)秀的人才加盟。而對王俊峰來說,面前似乎展開了一張巨大的科研藍圖,這是他在美國從未見到過的樣子——“一個屬于‘未來的樣子”。
王俊峰再清楚不過強磁場裝置的意義:強磁場與極低溫、超高壓一樣,可為科學研究提供極端實驗環(huán)境,是科學探索的“國之重器”。自1913年以來,19項與磁場有關(guān)的成果獲得諾貝爾獎。一旦屬于中國的40特斯拉的穩(wěn)態(tài)強磁場建成,將躋身世界一流。
探索未知的敏銳嗅覺很快上線,王俊峰心動了。
這一年是2009年,距離穩(wěn)態(tài)強磁場實驗裝置落戶科學島還不足一年。
王俊峰老家在山西,讀大學是在北京,后來去美國深造,也換了幾個城市,待的時間長則六七年,少則三四年。他說:“這么多年過去,我很難對自己的身份有一個準確定位?!边@種感覺就是“漂泊”,他說自己以前一直在“漂”。
如今回國已八載,他既看得見強磁場建成世界最高水平的未來,也看得見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名中國強磁場人——這種身份,讓他感到踏實。
后來,在和另一歸國青年交流中,王俊峰說了這樣的話:“祖國就是一個強磁場,對這個國家沒信心的人,是不會選擇主動回國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中國的發(fā)展勢不可擋?!?/p>
夫妻還家一起干事業(yè)
“王俊峰回去了!”還在哈佛的劉青松聽到這個消息后,有些按捺不住了,對他這個一直在尋找回國機會的人來說,“身邊的人回國”就像一塊巨石投入湖中,比任何名人效應的沖擊都要大。
在王俊峰回國的第二年,32歲的劉青松就飛到合肥科學島“考察”。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島上的美:郁郁蔥蔥,四面環(huán)水,環(huán)境怡人,在那之前,劉青松從未到過合肥,也從未考慮把這個地方當作“歸處”。
但看到眼前的一切,他開始有了一絲好感:這里美得“好安靜”。
那是2010年,匡光力接待了他??锕饬Φ囊痪湓挻騽恿怂骸扒嗨?,你今年也是32歲,我32歲的時候,剛從德國學成回來,就是來到這里,抱著創(chuàng)業(yè)的決心,為科學島打開了新的天地?!?/p>
劉青松出了門,就給妻子劉靜去了電話,電話里劉靜沒有任何反對。她相信他的選擇。
多年過去,八個人在一起聊當年的情形,他們中很多人對劉青松的回來并不意外,但對劉靜毫不猶豫的同意卻吃了一驚。
劉青松在美國的華人朋友多是如此:男性喜歡“在自己地盤”做事業(yè),往往希望回到國內(nèi),而女性則會考慮更多生活層面的問題,舒適度、孩子上學等等。
在看到丈夫劉青松描繪的藍圖之后,劉靜卻放下這一切,決定支持他,也給她自己的科研事業(yè)一個新的開始。
王文超、張欣是八人中另外一對夫婦,不過相比劉青松、劉靜夫婦的選擇,他們的回國之路就顯得慎重許多。
在美國,他們的女兒和兒子相繼出生,生活穩(wěn)定,科研順利。張欣說,當時女兒7歲了,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周邊的環(huán)境,回國面臨很多考驗。
張欣至今記得,一天中午,劉青松在午飯時向她和丈夫發(fā)出了邀請:“我回國后希望組建一個團隊,需要做細胞生物學的,你和文超可否考慮下?”
張欣并沒有立即答應。最終讓這對夫婦下定決心的,是一次偶然的聚會。
張欣帶女兒參加孩子小學舉辦的“國際日”活動,每個孩子都要拿自己國家的國旗,但在當時,她的女兒連五星紅旗是哪一面都不知道,這深深地刺痛了張欣的心:“孩子已經(jīng)完全西化,我們跟她說中文,她回答的卻是英文?!?/p>
2012年,他們結(jié)束了哈佛醫(yī)學院的課題,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了科學島。
一條完整的研究鏈蓄勢待發(fā)
八人中,還有三位是張鈉、林文楚和任濤,相比之下,他們作出選擇的過程則要干脆一些。
張鈉是北京人,從1996年到2012年,16年的時間里他也有了屬于自己的生活習慣,去酒吧找朋友聊天、每周打三次網(wǎng)球等。
有一次,幾個美國人在酒吧討論競選,張鈉側(cè)耳聽后發(fā)現(xiàn),一些政客為了競選,會刻意貶低中國,“我很不高興,身為中國人不能容忍有人不分青紅皂白抹黑中國,我會跟他們辯論?!钡鞘莿e人的地盤,這次辯完了還有下一次。在外時間越久,張鈉越想回國。
林文楚是為了一個“獨立實驗室”的夢想回來的:“這在美國是很難實現(xiàn)的,基本是給別人打工?!?/p>
任濤則一直從事藥物的高通量篩選,在劉青松的邀請下,基于“對老朋友的信任”,以及“想回國為中國人的新藥創(chuàng)制做點事情”,也回來了。
至此,八位哈佛博士后悉數(shù)回來,一條依托強磁場大科學裝置與技術(shù),開展以重大疾病為導向的多學科交叉研究網(wǎng)絡(luò)的“學術(shù)鏈”完成組合——
王俊峰、張鈉研究結(jié)構(gòu)生物學;張欣研究磁生物效應;林文楚研究動物模型;劉青松、劉靜、王文超、任濤則研究腫瘤藥物。
“這正好是從最基礎(chǔ)的理論研究到可以直接制藥的應用研究,是一條完整的研究鏈條?!蓖蹩》逭f,這是他們在美國夢寐以求想要達到的一種團隊組合。如今,實現(xiàn)了。
“萬人計劃”領(lǐng)軍人才、“萬人計劃”青年拔尖人才、“青年千人計劃”、中科院“百人計劃”、安徽省“百人計劃”……這些國家、地方的人才政策,讓他們在很大程度上不必為資金、項目或者人員操心。
今年2月,中科院強磁場科學中心混合磁體工藝通過國家驗收,40特斯拉穩(wěn)態(tài)強磁場,磁場強度居世界第二。匡光力說,八年間,中心從“一無所有”成長為“世界第二”,實現(xiàn)了從“跟跑、并跑”到“并跑、領(lǐng)跑”的轉(zhuǎn)變。這背后,人才的力量不可小覷。
(邱寶珊薦自2017年9月21日《青年參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