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透過門板的縫隙,縷縷微光透進黑黢黢的房間。我伸開右手,抓一束在手,微笑在臉上蕩漾開來,昨天一覺睡得真沉。經過一個晚上,已經完全恢復了昨天一日長途旅行的疲憊。
清明過后,我再次回老家。老家是一棟有著年月的四合院,建于清末。雖然每天依然炊煙裊裊,但經過太祖父、祖父、父親這三代人的傳承,它不可避免地顯出了老態(tài)。曾經雪白的馬頭墻上黑斑點點,青磚瓦片也已經殘破,雕刻著精美圖案的牛腿蒙上了灰塵?,F今房子里唯一的主人,我的媽媽,已經老了,房子的高處和角角落落已經無力打掃。但她拒絕到城市里女兒的家,執(zhí)意在這里和房子一起變老。她說,她在這,房子有人氣,她走了,房子挨不住雨水,馬上就會倒。
我喜歡住西廂的二樓,面對青山,推開窗戶,滿眼綠色就擁抱了我滿懷。端午季節(jié),綠色還未老,依然透著一絲青嫩的意味,給這個古韻悠然的山村,帶了了生氣。我媽媽也曾經是一個活潑的少女,在這棟房子里一日一日地,把日子熬成綿長。
農村的早晨醒得早,此時,也不過6點。媽媽已經早早地打開大門的拴柱。栓柱是一根10厘米左右粗的樹木,小時候的我,總是盼望著能長高長大,夠得到這根柱子,打開走出門去。
咿呀一聲,有人推門而進?!八龐穑诩覇??”我聽到了鄰居的聲音。媽媽走出來,說在在,坐一下坐一下。她說,“不坐了,不坐了,我早上去山上采了很多艾葉,看看還有沒有需要的人家。你家還沒有,就插上吧?!眿寢屵B忙道謝了,拿了我昨天帶回來的一串葡萄作為回禮。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山上煙嵐飄過,空氣清新。過了一會兒,又一句“她嬸”飄進門來。這是一位堂親,她端著早飯來串門。媽媽在水龍頭下洗菜準備早飯,她就坐在廊下和母親聊天。
“那個半中風的根娘,前天被人偷了錢。3000塊,那是什么錢啊,是她前幾年辛辛苦苦縫縫補補掙來的啊。她總共有7600元,就偷了3000元,肯定是家里的人偷的?!比缓笾v了他大兒子回來,如何故意高聲咒罵,如何放狠話,果然昨天有人偷偷地把錢塞回去了。但是根娘還是把6000塊錢,一人2000元分給三兄弟了,留下1600元當棺木錢。兩人唏噓一陣,堂親吃完早飯回家。
一條拖著長尾巴的小鳥從我眼前掠過,尾巴像一件華美的裙子。這樣的小鳥,我從來沒見過?;蛟S,小時,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小山村?!霸顼埑赃^沒有???”又有人推門進來。這是一位隔了幾棟房子的鄰居。媽媽說,在燒了,在燒了。她走進廚房,話語聲伴隨著廚房的香味隱隱約約地飄來。廚房在東廂房,離我有點遠。那是一個讓我一輩子不能忘懷的地方。所有的美食從這里燒制,我經常搶著幫媽媽燒火,等她燒好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先塞一點到嘴巴。有時,是一塊紅燒排骨,有時,是一只香煎小螃蟹,有時,是一個煎餅。
鄰居的聲音飄渺而來。“聽說我們村子要被列為古村進行修繕,你家的房子可以得不少錢了吧。不過很多人主張推倒重建,別的村都是一棟棟洋房,就我們村破破爛爛。她嬸,你是個什么意見?你一個人住這么大棟房子,怪冷清的,還是洋房好。重建了,地基也不用這么大了。我家?guī)讉€兒子都說要回來蓋房子,我們勻一勻,繼續(xù)做鄰居吧?!眿寢屨f,我把這房子拆了,死了怕沒臉見先人啊。鄰居訕訕地說,你女兒她們以后也不會回來了,以后這棟房子終歸是要推倒的。爸爸生了三個女兒,雖然全部上了大學,至今依然是全村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之一,但是無兒無后的議論讓爸爸抑郁不已。
媽媽的早飯已經燒好,有粽子、稀飯、燜土豆。媽媽沉默著,我們三姐妹依然說說笑笑。
下了一個晚上的雨,太陽露出頭來。村里的男人已經干完活,背著鋤頭回來吃早飯,我們三姐妹出門散步。村口,看到一些美院的學生,在畫畫,看到村子里的山水樹木、老街古房呈現在油畫中,不禁鼻子一酸。
(二)
避開黃金周的旅游高峰,于是回了鄉(xiāng)下老家。
秋日的陽光斜斜地打在臉上,絲絲溫馨爬上心頭,余暉下的村子顯得寧靜、安然,沒有高掛的大紅燈籠、沒有飄揚的國旗、更沒有喧鬧的商家廣告,偏處一隅的村子沒有因為兩節(jié)的到來而有絲毫變化,唯余習習秋風下,依然緩緩流淌的溪水,訴說見證著歲月的變遷,時不時掠過一兩只白色的水鳥,給寂靜的山鄉(xiāng)增添一絲生氣。
靜立村頭,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風中夾雜著田野里特有的稻草香,行車的疲勞,隨著幾縷裊裊炊煙而消散。
短短的幾日里,跟著老媽去了田間,挖幾塊番薯,拔一籃小菜,掰幾個玉米,敲幾串板栗,很是體驗了一把陶淵明“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那種豆南山的悠然。甚至于在媽媽的指點下,搟了手工面,女兒指著長長的搟面杖,雀躍不已:“媽媽,原來你會做和海螺面館一樣的面條??!”
極目遠眺,輕煙、黑瓦、碧野、原石皆成圖畫。門前原先的曬谷場長滿了沒膝的雜草,看上去一片雜亂,卻成了女兒的樂園:摘下長滿小刺的蒼耳粘在我們的衣服上;再采幾顆不知名的熟透了的紫色果子做染料,燈籠狀的小綠果當氣球……忽然從草叢竄出幾只黑色的雞,“咯咯噠噠”叫著左右轉了一圈便飛奔而去,女兒驚奇不已。媽媽說現在也很少有人養(yǎng)這些,這可是全村僅有的幾只雞,不禁想起了同辦公室羊老師的感慨:“現在的孩子呀,連鴨子生活在哪里都不知道,一問,說是在菜場的籠子里!”看著那幾只又鉆入草叢的烏雞,很為女兒慶幸,站在這方小小天地里,她的自豪溢于言表:“喏,我知道這是稻穗,這是大豆稈子、玉米稈子,這是茶葉樹?!蔽议_玩笑說她是參加了“野趣班”。是啊,在她幼小的心靈里,這樣的親見所聞也許是那些特長興趣班所無法認知的。
忽一日,這一份寂靜被打破了。一群朝氣蓬勃的外地學生舉著相機、背著畫板穿行于各弄堂小巷。原來,這兒還成了浙師大美院的寫生之處。于是,村里人或驚奇,或不解地議論聲不絕于耳:
“聽說現在拍照片都要找這些破屋老房呢!”
“那個細囡畫的是我家的墻。”
“我家那把銅壺也被他們畫過了?!?/p>
……
就這樣圍著畫架指點著、評論著。只見,灰暗的舊墻、鮮艷的色彩;古老的村莊、年輕的繪畫技法;滄桑的老人、青春學生,形成那樣鮮明的對比,卻又那樣的和諧安詳。正享受于眼前的畫面,只聽“咔嚓”一聲,回頭,被人定格,欣賞眼前的風景,不想也成了別人眼中風景。
夕陽西斜,倦鳥歸巢,金秋暮色中的山鄉(xiāng)又寧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