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夏秋季節(jié)北方有太陽的日子,天光總是太亮,光線亮到幾乎要脆脆地斷裂。那種金屬的光芒,真讓人有點心神不寧。
有兩掛竹簾,就好了。
窗上卷一掛,門上垂一掛。竹簾緩緩放下,強光含吮其中。它濾去了尖銳,只留下熹微般的混沌。走進屋子,視覺上,猶如走進初雪霏微的嫩陰冬日;連時間,都有了一種模糊感,溫潤、柔軟。
盆植妥帖,書籍散亂,小齋幽絕的味道,就出來了。
那種手工做的老竹簾,竹條之間,有窄窄的縫隙,從實用的角度來看,寬窄剛好可以阻擋入室的蚊蠅。陽光可趁機一道一道跳進來,在地上布下一道一道均勻的簾影,像風情的百葉窗、琴鍵、自然的木柵欄。這移動著的影像,散發(fā)一種淡淡的文藝閑情。
坐在窗下讀書,做針線,閑談,一道一道的陽光照在身上,人一微動,便有一種迷離的美。窗外蟬聲如雨如沸,窗內卻寂然、悠然,“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想起幼時,我娘總會在暮春時節(jié),為即將到來的夏天做鏤空的窗簾。北方沒竹子,做簾兒的材料是高粱桿兒。她取出往年攢下的一大捆,讓我們幫她挑出又細又滑的那些,然后裁剪整齊,大針粗白線,一根根兒縫起來。她串一根,打個結兒,再串一根,再打個結兒,反反復復,很是耐心。打結幾干嗎呢?我們詫異。娘說,留個小縫兒,好透風呀。我娘還講究美觀,兩邊兒針腳走的是直線,勻實又直溜;直線中間,走幾個葫蘆狀。窗簾下擺,裁成波浪形。
我忽然想,劉禹錫那“草色入簾青”的陋室,門上是怎樣的簾?可能是高粱桿兒簾,又或者是竹簾。只是,他那簾子內外,“往來無白丁”;我這簾里簾外,卻是一個草根兒女人接地氣的瑣碎日常。聽風、聽雨、聽烏、聽天籟;看云、看月、看綠、看云影。隔一掛竹簾,許多幽寂的懷古情趣跟劉禹錫大約是相通的。
隔簾相望,是我每忙碌完一件大事后,為自己開的精神小宴。夏去秋來,竹簾依然高掛,我要一直掛到太陽的光芒暗下去,才換成荷葉邊的絨布簾兒。
我學會了看,從此世界變美了——這是德國作家黑塞的感悟。隔一道竹簾,去看,你看到的是隔中的透,實中的虛,靜中的動;你觸摸到的是生活的輕盈。一道簾,讓時光舒緩、搖曳,生命無比寧靜。
(編輯 鄭儒鳳zrf9ll@sina.co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