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圍巾的魚

那天下午，踩在高二尾巴的我和朋友們用極低的價格入手了畢業(yè)生的幾本書和空白筆記本，有說有笑地走回教室，準備緊跟學長學姐的步伐進入青春下一個時代。

在講臺批改作業(yè)的班主任見到我們的“成果”，犀利地諷刺：“如果買這些習題書不用，干脆就不要買。一年后又低價賣給新生，那么你們的高中三年和廉價圖書轉讓中心有什么區(qū)別？”

六月，睡蓮和玉簪花的香味都透著希望和遠方的味道，我這個剛上臺的新演員，卻被老戲骨一眼看穿戲服是“偽造”的。

是的，我的筆記本和練習冊，都是為了隱藏負罪感披上的戲服。它們堆滿書桌，內頁折了幾個大小不一的角，看似井然有序其實雜亂無章，模擬題和真題的書脊上印著“狀元必備”“金榜題名”等催人奮進的字樣，我從沒把它們當一回事。

不想當狀元的考生不是好學生，我是個偽學霸，還是失格的學生。或許是不甘心被貼上轉讓中心的標簽，或許是聽膩了父母的嘆息聲，抑或是真正理解了“變則立，不變則廢”的深意，我告訴自己唯有不缺席每次排演，才能在最關鍵的正式演出中獲得掌聲。

時間穿越落在黑板的粉筆字上，倏忽而過。補充新知識的頻率越來越低，抱怨作業(yè)繁重的聲音不再響起，相反，我的復習清單上的條目減少一條，又會發(fā)散出兩條。

“我沒有造訪過你的城，但我刷過你們地區(qū)的題?！痹浀母阈Χ巫?，變成了振奮人心的話語和天天見得到的現(xiàn)實。做對以前認為的難題，證明自己又掌握了一個知識點，信心會以N次方的速度增長。

夜晚，我的肩膀真的酸極了，只能趴在桌子上看新出爐的《常見通假字大全》。媽媽過來叮囑我坐姿要端正，否則視力會下降得很快?？晌疫B解釋自己為什么坐不直的力氣都沒有，只好揮揮手示意她早些休息，不要堅持陪我熬夜。小時候看比賽，不止一次目睹選手哭著跑完全程的鏡頭，現(xiàn)在自己竟然生出爬也要爬過一本線的壯烈感。

往昔的我很抗拒跑操，頂著被點名批評的風險也要找理由逃掉，高三的我卻會在校園里快步走上幾圈，不去思索做不出的數(shù)學題。成果不可能一直盡如人意，我最害怕的便是見到繞著路燈上下飛舞的夜蛾，我怕自己像它們一樣，做出的努力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徒勞掙扎。

那時的我不明白，只要一個人的目標并非虛幻不可及的燈影，而是堅實可靠的錄取通知，那么努力就會讓你越來越接近你想要的。

掙扎著，痛苦著，并快樂著。認真吃早餐，認真學習，認真對待將要到來的每分每秒。有些小事做不做看起來都無關痛癢，但假如把諸如此類的細節(jié)都能做到盡善盡美，便沒人輕易再把你的計劃當成笑話。就像班主任舉的例子一樣，態(tài)度怎樣從更換筆芯這件小事就能看出——有些人像士兵在裝子彈，反復檢查;有人則上考場才發(fā)現(xiàn)筆出墨斷斷續(xù)續(xù)，又心安理得地將成績不理想的責任甩給細節(jié)。

12月，文具店在門前布置出小小的圣誕樹，閃爍的彩燈在夜幕四合下遠遠就能看到，天上應景地落下雪片。我擔心凍傷雙手，又怕感冒影響接下來的模擬考試，來不及欣賞溫馨的氛圍就跑回班里。細細回憶起來，這是高三人獨有的節(jié)日吧，禮物是嶄新的演算紙和試卷，教室的白色燈光把我的臉映在六棱雪花裝飾的窗戶上，書山題海幫助我將梯子牢牢固定，我爬上去摘高考樹頂上那枚橙黃色的星星。

筆記本下不再壓有背著老師悄悄傳閱的明星漫畫書，前后桌傳遞的小紙條內容替換成了題型解法，校服口袋里裝著對抗低血糖的巧克力，甚至自動筆的按動聲都變得克制。沒有人花心思制定班規(guī)，但輕手輕腳繞過擺滿資料的課桌成了每個人下意識的動作。我們是狹小黑暗隧道里的穿行者，只為了前方那一抹光亮。我不知道什么樂觀不樂觀，我只想把事情做成;我不知道是否付出了百分之三百的努力，我只想在秋天坐上開往心儀大學的列車。

班主任預測得很準，高考前一周，已經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在賣書。我沒有參與這項活動，很多書的內容被我剪下來，制成了一本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辭典”。看著千瘡百孔的練習冊，我由衷地感謝它們變成了有力的盾牌和武器。

高考并非天敵壓城，而我穩(wěn)扎穩(wěn)打地接近它。

成績出爐那天，我整夜無眠。曾以為，在放心的那刻我會用幾周時間睡個天昏地暗，然而躍躍欲試的興奮感勝過了安心感。我知道，我的手已經觸碰到了“大學”這個禮物盒的緞帶上，只差正式打開它。

漫步在凌晨的街道上，天空一如既往呈現(xiàn)出漂亮的漸變色。我隨意走進路邊的早點店，客人尚少，店主阿姨邊收銀邊看電影。見我感興趣，她告訴我這部老電影叫《永不妥協(xié)》，又將手機屏幕朝我轉了轉。

“很多事，結局無人知曉，但是只有堅持下去，你才可以看到希望;很多事，沒有如你所愿，那是因為還不到結局，你只有堅持下去，直到圓滿。”

或許是白瓷碗里的豆花熱氣太足，或許是一夜未眠令我雙眼發(fā)酸，播到這句臺詞時，我的萬千感觸立刻翻滾不止。壓抑又蒼白的日子，我在網(wǎng)上搜過完善自我之類的行動帖，讀到很多人自信滿滿的開始，卻以各種理由放棄計劃，留下道理我都懂可就是收效甚微的話語向現(xiàn)實草草妥協(xié)。而高考，用少于三年的時間，就讓包括我在內的學子看到一個結果，看到自己是否實現(xiàn)了成長。仔細想想，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高中是每個人青春里的黃金時代，而高三是這三年中的黃金時代，我曾無數(shù)次被這樣告知，也這樣片面地認為過。而現(xiàn)在的學弟學妹問起我，我會回答，哪里有所謂的黃金時代，唯有永不妥協(xi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