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水

咸豐四年（1854年）八月，湘軍武昌大捷，對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曾國藩非但沒有感到高興，反而心存憂慮。因為咸豐接到報捷折子后，并未依照慣例為湘軍頒布嘉獎詔書，而是任命兵部郎中吉爾亢布為軍務(wù)幫辦，進入湘軍大營。曾國藩心知肚明，所謂幫辦，說穿了就是皇帝要在自己身邊安個釘子，監(jiān)視自己的一舉一動，擺明了就是不信任自己。

吉爾亢布是滿洲鑲黃旗人，在朝中地位不高，資歷較淺，咸豐選擇他來幫辦湘軍，是相信他血統(tǒng)高貴，不會干吃里爬外、有損朝廷的事。但吉爾亢布卻讓咸豐失望了。

吉爾亢布沒有基層工作經(jīng)驗，他認為像曾國藩這樣的大佬必然驕奢淫逸，為所欲為。曾國藩早就看穿了他的那點心思，因此一見面就對他表現(xiàn)得非常親熱，寒暄過后，直接挽起吉爾亢布的胳膊，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看到曾國藩臥室里的陳設(shè)，吉爾亢布非常意外。朝廷二品侍郎，堂堂湘軍統(tǒng)帥的居室如此簡陋：居室內(nèi)僅有一張木板床，一張舊書桌，兩條破木椅。床上粗麻織就的蚊帳有多處漏洞，床上鋪著一張半舊草席，屋內(nèi)擺放幾個舊木箱，簡直可以和鄉(xiāng)下老農(nóng)媲美。吉爾亢布不由感慨道：“大人克己奉公，堪稱我輩榜樣?！?/p>

吉爾亢布愛好收藏，喜歡名人字畫，曾國藩就把一個舊木箱拉到他面前，打開后發(fā)現(xiàn)里邊除了舊衣服，線裝書，些許雜物外，一無長物。吉爾亢布云里霧里，不知他意欲何為，曾國藩翻開書和雜物，像變戲法一樣，忽然從箱底抽出一個油紙包著的卷軸來。打開油紙，里面露出一幅裝裱好的古字畫。曾國藩將古字畫抖開，高高舉起來對吉爾亢布說道：“請建邦兄（吉爾亢布字建邦）鑒賞。”吉爾亢布仔細看了許久，突然眼前一亮，拊掌說：“這確實是黃庭堅的真跡，運筆豐腴剛勁，力透紙背，實在是難得的稀世珍品。”吉爾亢布拿起字畫對著窗戶亮光細看，越看越喜歡，愛不釋手，曾國藩卻暗自發(fā)笑。

曾國藩對官場收買、賄賂那一套駕輕就熟。明明成竹在胸，卻不急躁，不直白說出“相送”，而是繞著圈子，兜著步子，大談書畫之道。吉爾亢布一直佩服曾國藩的學問，想不到他對字畫也有如此精深研究，大有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覺。曾國藩看到火候已到，這才主動提出把這幅畫送給吉爾亢布。吉爾亢布就是再貪婪，表面也要假意推辭，客氣一番，最后看到曾國藩“一片至誠”，才勉強愧領(lǐng)。

聽說曾國藩把自己最喜歡的黃庭堅墨寶無償送給了吉爾亢布，朋友及心腹無不替他惋惜，曾國藩卻哈哈一笑道：“沒有什么可惜的，那是一幅贗品，是一個學生臨摹的，我一看有亂真之技，沒舍得扔掉，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眾人雖然欽佩曾國藩的才學，卻都不相信一幅贗品就能搞定吉爾亢布。

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消除了人們的疑慮。一天深夜，曾國藩派去監(jiān)視吉爾亢布的人發(fā)現(xiàn)吉爾亢布正在寫密奏，擔心會有不利曾國藩的言辭，便趁他出去方便之際，抄下副本，然后遞交到曾國藩手里。結(jié)果，密折里不但沒有說湘軍一句壞話，還盛贊曾國藩廉潔奉公，治軍嚴明，把他好一頓夸。

看來，咸豐還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判斷力，沒想到曾國藩如此老謀深算，吉爾亢布這么快就敗下陣來，成了曾國藩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