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水袖

我一出生，就被嫌棄。不是家里養(yǎng)不起，而是父親認為連生三個丫頭很丟人，但父親仍然找了一個保姆照管我，于是我剛斷了奶就被送到她家，一個月給50塊錢。

保姆叫秦依依，她也有個兒子叫小海，那年已12歲，把還不會走路的我架在脖子上滿院子瘋跑。

那年我高燒不退。秦依依把我用毛毯一裹，去找我的父母。恰逢我父親那天心情不好，遠遠看見她背著我來了，竟重重把門關(guān)上。

我得的是急性肺炎，住院押金交了3000。那天她一邊罵，一邊找出自己的存折，帶我直奔醫(yī)院。

我病好后，又發(fā)生了更嚴峻的事——父母拒絕認我這個女兒，更拒絕提供50塊錢生活費。

秦依依沖到我父母家，握緊拳頭砸門?？晌夷请p親就是任她砸，不發(fā)出一絲聲音。她最終沒有把我扔在那個門外，抱著我回了家。

我最終還算命大，雖然常常生病，可還是險象環(huán)生地長大了。

我還上了學(xué)。升入初中那年，小海去了本地一家鋼廠當(dāng)工人。她如釋重負地說：“這下好了，有你哥供你，我可解放了！”

我和她一樣高興。我知道她辛苦，每天早上不到5點就起來做涼面，直到半夜才回來，能不苦嗎？

可是等到月底，小海進門就把手一攤，說：“打牌輸?shù)袅?。媽，你揍我一頓吧！”那一頓揍真是慘?。⌒『５目藿新曄駳⒇i一樣。

后來學(xué)費還是交上了，秦依依拿出了自己的養(yǎng)老錢。那天，我親眼看見她哭了，不知是心疼自己的錢，還是心疼小海不爭氣。

小海終于在鋼廠呆不下去，嫌太枯燥，于是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秦依依不吃不喝，整整哭了三天。我說：“你別擔(dān)心，就算小海不管你，我管你。”她帶著哭腔說：“我有親兒子，誰要你管。”

大學(xué)四年，我是咬著牙讀的，不僅刻苦，而且堅持勤工儉學(xué)，不到萬不得已不找她要生活費。

秦依依還是按月寄錢來，我攢到一定數(shù)額再添上一些打回去。她打電話來質(zhì)問：“你要是在外面掙些不三不四的錢，我就和你拼了?！泵看挝叶細獾每抟粓觥?/p>

后來我畢業(yè)，找到工作，并交了男朋友。他叫董偉，城市人，家境一般，當(dāng)然和我比好太多。

我們結(jié)婚買了房子后，秦依依說要來看看，然后才吞吞吐吐地說了真正目的。小海在外面闖了多年，并沒有闖下事業(yè)，反而在一次口角中把人家給打傷了。對方要告他傷害罪，私了也行，但要賠10萬。

我很難過，比起不爭氣的小海，此刻我更恨自己。我曾經(jīng)口口聲聲說要比她親兒子有出息，可當(dāng)她有難時，我依舊束手無策。

秦依依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口袋板栗，全然不顧裝板栗的口袋底部沾滿了泥。董偉有潔癖，立刻就受不了，臉色都變了。

第二天，秦依依便說要走。我強留她，幾乎與她吵起來。吵完了我只得進臥室把存折遞給她，工作4年可全部存款只有3萬。她斷然拒絕，我急了，差點兒又吵一架。

走的時候，秦依依說：“那天給你打完電話，我就后悔了。你剛結(jié)婚，我還找你要錢，真是太不為你著想了。我也想通了，這是小海自己作的孽，讓他自己去承擔(dān)后果。”自從她回去后，我的小家，她再沒來過第二次。

我滿30歲那年，秦依依70歲整，她得了很嚴重的白內(nèi)障。

小海從監(jiān)獄里出來，終于開始發(fā)憤圖強，不僅開了家加工廠 ，還娶了一個比他小20歲的媳婦。

小海買了房子，她執(zhí)意不搬過去，整晚看著她磨涼粉的舊家什：“我用這套家什養(yǎng)活了一兒一女，現(xiàn)在兒子是老板，女兒是老師，多大的功勞，如今說丟就丟了嗎？”

聽了這話，我鼻子發(fā)酸，快步跑過去。她眼睛不好使，可聽覺很敏銳，問：“誰？”

我抓住她的胳膊，說：“娘，您猜。”

（責(zé)編：邵強 2231011950@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