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煒
一
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認知里,“玩”是一件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就連熱愛花鳥書法的宋徽宗、癡迷詩歌創(chuàng)作的南唐后主李煜、沉迷木工的明熹宗,都因為把國家玩壞而被嘲笑了千百年。
直到今天,社會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多元和包容,仍無法光明正大地給“玩”留下一席之地。很多人要么認為玩物必然喪志,與成功搭不上半毛錢關(guān)系;要么認為沒錢沒閑,玩物立志就是何不食肉糜式的天方夜譚。
錢是不是橫在玩物前的一道門檻?當(dāng)然是。但強行將“能不能玩”和“有沒有錢”聯(lián)系起來,就有簡單粗暴之嫌了。事實上,追求財富是沒有止境的,把“有錢”作為玩的充分必要條件,也就從根本上剝奪了一個人玩的權(quán)利。其背后的潛臺詞,無非是“先努力賺錢,賺夠了再玩”。
著名收藏家王世襄一生沉浸于金石文玩,把玩物作為正業(yè),最終玩出了大名堂,堪稱玩物立志的典范。在王先生的一生中,有錢并不是一以貫之的,反倒是一顆玩心從未改變。
十年浩劫中,王世襄被劃為右派,生活條件一落千丈,但玩心不改。下放期間,興趣廣泛的他和打魚人學(xué)習(xí)捕魚技藝;七十年代以后,王世襄居住的四合院破敗不堪,但他舍不得那些收羅來的老家具,有一段時間就和太太睡在兩個明代大柜子里。像王世襄這樣的大玩家,可上可下,并不少見。
玩固然需要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但消費僅僅是玩物過程中的一個手段,不應(yīng)成為阻擋玩物的理由。玩物應(yīng)該是各個社會階層的共同追求,而不是有錢人的特權(quán)。
歐陽修筆下的賣油翁堪稱會玩的典范:“油自錢孔入,而錢不濕?!痹谌諒?fù)一日的枯燥工作里,賣油翁因陋就簡,自得其樂,發(fā)明出油穿銅錢的玩法,實在是愛玩、會玩,而他的花費,也僅僅是那一枚銅板而已??梢姡魏螘r候的“玩物”,最大的問題都不是金錢,而是玩的精神。
“玩也要認真玩,如果連玩都玩不好,還能做什么?”這是王世襄先生的原話。幾十年如一日地玩,不僅沒有讓王先生喪志,反而幫助他確立了終生的追求。
二
說到志向,無論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古代,還是買車買房的今天,聽起來都過于沉重。玩就是玩,與立志無關(guān),與成功無關(guān),這當(dāng)然沒錯,可又有誰規(guī)定了一個人的志向,一定要指向世俗意義的成功呢?
實際上,沒有多少人能早早地把握住一生的志向所在。在漫長的幾十年里,如果不對多幾樣事物發(fā)生興趣,而守著“干一行,愛一行”的老黃歷,如何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么?玩物,就是一個摸索志向的過程。
如今斜杠青年的概念迅速流行,那些不滿足于專一職業(yè),選擇擁有多重職業(yè)和身份的人,很多都是從玩開始的??梢哉f,玩物喪志,已經(jīng)是個過時的詞?!度w》作者劉慈欣,今天為人所知的身份是著名科幻作家,可他保持了多年的第一身份是火力發(fā)電廠的工程師。他常常在一天工作之后,整夜整夜地沉迷寫作。最開始寫作的劉慈欣,大概也是懷揣著玩票的心理,但由于玩得用心,最后也就玩出了名堂,成了名滿天下的斜杠青年。
當(dāng)然,玩的初衷是業(yè)余的趣味,并不是每一種玩都會抵達專業(yè),但可以確定的是,每一種玩都能為生活增色。即使無意于玩出名堂,普通青年也能用“玩物”讓生活意趣盎然,用玩來拓寬生命的廣度、豐富生命的色彩,這未嘗不能作為另一種人生志向。
愛玩的人,一定是對生活抱有熱愛的人,他們永遠好奇,永遠富有激情。世界上好看的皮囊太多,有趣的靈魂太少。玩物,是讓一個人通往有趣的途徑。玩物也是一種高級的學(xué)習(xí),出于熱愛的玩物,可以豐富自我、提升自我,讓自己在玩中變成更優(yōu)秀的人。
玩物精神的終點,既可以是詩意和遠方的生活,也可以是專業(yè)的境界,甚至只是找到一個愉悅身心的小門道,這都未嘗不可,也是玩物立志中“立志”的本質(zhì)。人生如此漫長而美好,不找一些東西玩一玩,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編輯:彭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