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嬈

導語：

他是才華的綜合體、想像力盛宴的操辦者，被神點化過的狂人，一生封閉在建筑圖紙上的瘋子。在與傳統(tǒng)對抗，和世俗較勁的過程中，巴塞羅那終于變成了“高迪之城”。

正文：

1926年6月10日，整個巴塞羅那一片歡騰，街頭人潮洶涌，踏過嵌在石板路上的蜿蜒輕軌，奔赴有軌電車通車典禮的現(xiàn)場，在裝飾彩旗與鮮花的電車前高歌狂舞。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衣衫襤褸的糟老頭子顫顫巍巍地走向車頭，被狠狠撞了出去，隨后便再也沒有爬起來。

人們手忙腳亂地把這位疑似乞丐的傷員送入最寒磣的醫(yī)院，理所當然的，他沒能得到最好的治療，醫(yī)護人員就像處理所有倒霉的流浪漢那樣，給他用最便宜的藥，怠慢地讓人崩潰。終于，老頭死在了冰冷的病床上，尸體就這樣極不體面地曝露在外，等著被草席一裹，送到公共墳場去埋葬。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老太太經(jīng)過尸體前，她渾濁的雙眸驀地瞪圓，驚呼：“我的天哪！他是高迪！安東尼奧.高迪！”

是的，糟老頭子正是西班牙著名的建筑設計師——擁有神一般創(chuàng)造力的安東尼奧.高迪，上帝賦予他最恐怖的才能，同時也“恩賜”他最尷尬的死亡形式。

直線是人類，曲線是上帝

嚴格來講，高迪是個瘋子；或者說，是容易讓人產(chǎn)生膜拜沖動的瘋子；他的人生軌跡，呈現(xiàn)出平實的直線感，可正是這條“直線”令他所向披靡，探究到了曲線的神秘世界。

從出生到死亡，高迪始終秉持著一個“窮人”的修養(yǎng)。他于1852年出生在巴塞羅那附近的加泰羅尼亞小城雷烏斯一個鍋爐工家庭，父母就和所有安份守已的平民一樣，勤懇工作，生了五個孩子，高迪是其中最小的一個，也是最奇葩的一個。

應該說，高迪生在了專屬于他的“黃金時代”；當時的西班牙國王下令全面改建巴塞羅那，誓要將這座死氣沉沉的城市變得“高大上”起來。要知道，一百多年前，那兒除了港口和巴塞羅那大教堂，幾乎沒有任何值得當?shù)厝蓑湴恋脑亍Ｔt令一經(jīng)公布，所有積蓄頗豐的富豪們便蠢蠢欲動起來，他們訪遍全國各地的天才工匠，將他們聚集在巴塞城中，有意無意地舉辦了一場建筑設計大PK。

而那個時候，高迪還是個孩子，在老師看來，除了畫畫的才能，他幾乎可稱得上“一無是處”。可光憑這項本事，他就能吃上飯了，因為能給學校刊物《滑稽周刊》畫插畫。除此之外，高迪似乎天生性格孤僻，別人家的孩子都在玩騎馬游戲，他卻選擇一個人外出旅行，走遍田野森林，趴在地上一整天，只為觀察一只蝸牛如何爬行。就這樣，他收獲了大自然的“美貌”，以及惱人的風濕病。這讓他更加執(zhí)迷于“特立獨行”，也確信“只有瘋子才會試圖去描繪世界上不存在的東西?！?/p>

重建風潮席卷巴塞羅那，也在高迪心中埋下了“成為建筑師”的夢想，21歲那年，他考入省建筑學校進修建筑學。手頭拮據(jù)的父親態(tài)度明確：我們交不起學費，你要完成學業(yè)，就得自己賺錢。所以在校期間，高迪只能不停地去到各個建筑師工作室打雜，甚至為此放棄上課的權(quán)力，這對他來講簡直是神之恩寵，本來嘛，死記硬背的理論知識哪有實踐來得有效？更何況，“直線”行走的高迪早就厭惡了刻板的教條主義，他深深明白，唯有打破約束，才能成就大業(yè)。尤其那個時候，高迪的母親、姐姐，和兄長接連病故，整個家族陷入愁云慘霧，他只能在工作中得到靈魂慰藉，把幸福感建立在創(chuàng)作之上。

你就瞧吧，巴塞羅那國王廣場上的那些街燈都出自高迪之手，豐饒的曲線花紋簇擁著蝙蝠鐵雕，與當時呆板渾圓的柱型街燈拉開了檔次。正是一次又一次的牛刀小試，為高迪積累了資本，他追隨的導師們后來甚至都達成了共識，那就是——接下的工程署他們的名字，但真正具體操作的活兒全交給高迪吧。

就這樣，高迪接下了生平第一單大工程——為大學設計禮堂。這個畢業(yè)作品不走尋常路的決心很大，建筑外壁通體鑲滿馬賽克磁磚，線條繁復且充滿扭曲感，與敦實厚重的傳統(tǒng)歐式建筑完全不是一回事。方案上交之后，學校抓狂了，那明顯不是老師們教授的課業(yè)范疇之內(nèi)出來的東西，難道要讓這樣的人畢業(yè)？百般糾結(jié)之下，校長還是讓他通過了考核，同時也不由感慨：“真不知道我把畢業(yè)證書發(fā)給了一位天還是一個瘋子！”

當時校長還不明白，“天才”與“瘋子”往往是同一種人。

“高迪之城”的神話

順利畢業(yè)的高迪，在巴塞羅那并不是那么受待見。

建筑師們既臣服于他深不見底的腦洞，又反感這個人濃濃的哥特式頹廢氣息；更何況高迪一輩子都只講加泰羅尼亞語，和客戶溝通的時候還得隨身帶一名翻譯；外加性情火爆，不喜歡討好各路金主。關乎這些短板，連高迪自己都承認：“我?guī)缀跄苷瓶匾磺校宋业膲钠??！?/p>

壞脾氣讓高迪受到了諸多微妙的“懲罰”，比如一生都無法結(jié)婚。有傳聞說他年輕時也曾有過甜美的戀愛，但那姑娘很快就受不了了，主動拋棄了他。這是沒辦法的事，哪個美女也不肯和一套衣服穿三五年的男人交往吧？何況，那套衣服還從來不漿洗縫補，穿到?jīng)]辦法再遮體御寒方休。為此，高迪也曾硬著頭皮解釋說：”為避免陷于失望，不應受幻覺的誘惑?！?/p>

可也正是情場的失意，令他在事業(yè)上一飛沖天。以文生之家為例，那是磁磚制造商文生的一幢避暑別墅，工作交到高迪手上的時候，他幾乎要樂飛了。于是乎，文生之家的房頂全部鑲滿了綠白相間的磁磚，引導池水流過鐵面，制造彩虹橋的效果，其中一個房間的頂部還異想天開地畫滿了櫻桃，墻壁上到處都寫滿了兒歌......是的，就是要這種童話色彩，就是要把一幢豪宅變成魔術(shù)師的寶盒！

盡管口頭表達能力有限，但高迪總是以實打?qū)嵉淖髌氛鞣籼薜睦习鍌?；比方講他設計的第一所民宅——卡爾倍特之家。屋主雖然是紡織業(yè)商人，卻特別喜歡菌類植物；于是高迪靈光一閃，干脆把房子的欄桿扶手都做上了菌菇狀浮雕，連碰鎖都是臭蟲的形狀。

奇葩總有奇葩愛，雖然高迪這一生情商頗低，人緣寥寥，但總算也有知已。這位奇人便是古埃爾，古埃爾把高迪帶入上流社會，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一眾土豪為他砸錢，就這樣誕生了巴特略公寓。每一個進入公寓的人都會以“目瞪口呆”的表情走出來，你能想像一幢完全沒有直線的房子嗎？無論扶梯、天花板、門窗，都以圓滑的曲線登場，閣樓頂端甚至做成了龍的脊椎。endprint

這奇特的寓所，當時也征服了另一位土豪——佩雷.米拉。米拉當時買下了于那帕塞奧.德格拉西亞大街上的一塊地，想的是造一幢獨樹一幟的樓房，參觀完巴特略之家后，他急吼吼地向高迪發(fā)出了邀請。結(jié)果是，直到開工那天，米拉都沒看到設計方案；他沉不住氣，開始追討，沉默不語的高迪終于也被撩起了火氣，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破紙片，砸到了米拉臉上。米拉打開圖紙的那一刻傻了眼，那也算房子？外壁全部是石塊雕琢的弧形山巒，令整個樓看起來像個峭壁；除了門口的斜坡方便停車，其余部分都超乎正常人類的想像。

“你不懂，只有這種造型才能和巴塞羅那周圍的群山相呼應！”高迪信心滿滿。

就這樣，米拉之家誕生了，這座民宅房頂上的突起物群雕就像抽象藝術(shù)博物館一般，即便它后來成為賭場，那也是全世界最搶眼的賭場。

擅長把想像力高度綜合的高迪，在創(chuàng)造古埃爾公園的時候也同樣彰顯了執(zhí)拗的個性；那里的圓柱大廳樹了86根立柱，長凳設計成波浪狀，石階上擺了一條馬賽克拼接的蜥蜴生物，棕櫚樹形狀的柵欄象征加泰羅尼亞的民族之魂......唯一的遺憾在于，高迪原定在公園里建六十所房子，結(jié)果到他死前也只蓋好了三座；這太正常了，哪個建筑團隊能填得滿這種天才的腦洞？

另一個遺憾當屬世界文化遺產(chǎn)之一的圣家族教堂了。一座所謂的“哥特式建筑”，外墻長滿浮雕，整體遠觀如融化中的尖頂冰淇淋，近看又有無數(shù)精彩細節(jié)融匯，讓密集恐懼癥患者無所適從，這便是圣家堂的榮耀之處。整座教堂的前門部分幾乎可視為格林童話中的黑暗城堡，乖張而華麗；后門卻是平直方正的，連受難基督的浮雕都是抽象而古怪，引發(fā)爭議無數(shù)。深受疾病困擾的高迪，對死亡與救贖有著深刻的領悟，他堅持讓基督受難的樣子在外公示；而內(nèi)部的圓柱卻做成森林的樣子，每根柱子頂部都呈現(xiàn)開枝散葉之態(tài)。因堅信“陽光是最好的畫師”，幾面彩色琉璃窗都做到了與光線親密接觸，將白色內(nèi)柱渲染得落英繽紛。

盡管這又是一幢未完成的建筑，但西班牙人卻沒有在高迪過逝后便脫離了他的掌控，他們一面將圣家堂開放供游人參觀，一面靠著門票錢繼續(xù)這項大工程。

人可以死，造夢的腳步卻不能停。

十七項西班牙國家級文物，七項世界文化遺產(chǎn)。

一位自閉的怪咖用他的奇思妙想令巴塞羅那硬生生變成了“高迪之城”，以五彩斑斕的大自然原色調(diào)取代華美宮廷風，讓現(xiàn)代藝術(shù)和古典流派完美結(jié)合，于是成就了既原始又前衛(wèi)，既豐沛又淳樸的瑰麗風景。

作為建筑界的“瘋子”，相信高迪即便上了天堂，也能底氣十足地坐在上帝的棋桌前，拼盡一身才情與之博弈，拿下“流芳百世”的美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