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李立
人往高處走,但為什么?我當(dāng)然不會忽略這句老話的修辭手法。僅說高處,高處有高處的好,比如有點冷,會孤絕寂寞地感嘆“高處不勝寒”。但站得高也看得遠,視野遼闊或有可能使決策英明?重要的,高處被低處仰視,假設(shè)仰視者的目光沒多復(fù)雜,僅是羨慕膜拜,毫無嫉妒不平的心意——憑什么是他在高處?
如果《更上層樓》單是討論高與低的小說,我大概也能自圓其說——創(chuàng)作談的首要任務(wù),我理解不過是自圓其說。但高低不是我的本意。小說最后,兩位成年男性分立于六層與二十八層樓頂——分別是他們能登臨的最高海拔點。視域中對方身影應(yīng)當(dāng)模糊,但他們眺望的并不是人,不是嗎?他們只不過看見心中對理想生活的設(shè)想,是幻象。如果引用老話,應(yīng)是“這山望著那山高”。(老話怎么都難聽?是否陰陽怪氣才能行使諷諫職能?)
話說回來,這山與那山的遙望,不過因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亙古未變:住得寬敞點兒,睡得舒服些,吃點兒好的,手上有閑錢,其他方面嘛,也有,但還是先考慮住得寬敞點兒,吃點兒好的吧。就是這樣,《更上層樓》的本意我不拔高,就這么簡單。
只是如今有時候我很難去理解生活,比如回遷這種事。有一次去看房,售樓小姐字正腔圓告誡:“隔壁樓盤不如我賣的這個好,因為他們有回遷戶安置房,你不會想和回遷戶住一起?!蔽一艘欢螘r間才理解所謂“回遷戶”在售樓美人的心中所指,大意是高低有別,“三觀”跟拿千萬資產(chǎn)買房的中產(chǎn)間想必有巨大差別。細微處的真知我不敢怠慢,只是不敢細想,因為如果可能,我更想當(dāng)回遷戶。
不敢細想的東西適合做成小說,那些想當(dāng)然的映像在小說中可以細化、具象化。房子仿佛能說話,在北上廣尤其如此,你住什么樣的房子其實早已把你的生存狀況說得一清二楚。
我們這代人小時候,大家都過得差不多。家里大人有錢沒錢的區(qū)別主要是看誰月工資高幾級,能多三五十塊。我們都住單位家屬樓或集資房,戶型雷同。家裝風(fēng)格主要體現(xiàn)在墻面刷不刷一米高的綠漆,以及父母結(jié)婚時打家具那個木匠喜歡圓角還是直角。小伙伴樓上樓下住著,頂多隔條馬路。我們都在百貨公司買東西,因為只能在那兒買東西。我們的休閑生活……不,我們沒有休閑生活。直到有一年每家都買了播放錄像帶的卡拉OK設(shè)備(含劣質(zhì)音箱、功放機、有線話筒),我們家那套設(shè)備的最大作用是在四鄰友人夜半高歌的時候,弄出更大動靜把別人家的聲響給蓋過去。僅此而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