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芬

一

胡猛喜歡撿破爛。每次工期結(jié)束，水桶、面盆、晾衣架、打火機……凡是他覺得有用的，統(tǒng)統(tǒng)都撿回來。最多的時候，光打火機就裝了一鞋盒子。

胡猛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他的破爛有沒有少，如果發(fā)現(xiàn)少了一樣就會念個沒完沒了，莫名其妙地發(fā)火。最氣人的是，家里堆那么多破爛兒，叫他送兩個桶給老家的鄰居他都不許。結(jié)婚時好不容易裝修的歐式風(fēng)格的新房子，不到3年，就活生生地被他整成了個廢品回收站。他長期住工地倒是無所謂，可我天天回家面對一屋子的破爛兒，心里就堵得慌。找他吵過無數(shù)次，叫他不許撿破爛兒回來。他嘴上答應(yīng)，但破爛兒還是照撿。

一次我用手洗胡猛剛剛才從工地上拿回來的臟衣服，剛一用力搓，右手掌就被扎了一下，鉆心地痛，靠手腕處的手掌正冒出血來。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口袋里居然有好幾根牙簽！我氣得把衣服狠狠地扔在客廳的地板上：“胡猛！”

胡猛嚇了一跳，見我的手出血了，知道自己犯了錯，連聲說對不起，急忙去找創(chuàng)可貼，一臉愧疚地要幫我貼上。我正生著氣，一把奪過來自己貼。他見我一只手有些笨拙的樣子，想伸手來幫我又怕我兇他，兩只手就在那里想幫忙又不敢碰。

我不想再手洗他的衣服，氣鼓鼓把衣服都倒進了洗衣機里?；仡^見椅子上有條我換下來的黑裙子，便一并拿去放進了洗衣機?？闪酪路臅r候，我差點沒被氣得吐血。那些洗好的衣服上全是被攪爛的白色紙屑，洗衣桶里也到處都是。一檢查，原來是他在褲包里裝了很大一坨餐巾紙！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抓起洗衣機里的衣服，開了門就往外扔。胡猛問我為什么扔衣服，我說滿身都是紙屑還怎么穿？他突然朝我大吼：“有點兒紙屑就不能穿了？裝什么闊！”見我不理他，又繼續(xù)說：“你行！有本事把家里的東西都扔出去！”我正在氣頭上，將沙發(fā)上的抱枕、手機、遙控板什么的扔了一地。

那次我們冷戰(zhàn)了好多天，父母都說胡猛這是顧家的表現(xiàn)，說如今這樣的男人不多了，叫我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伤麄兡臅靼孜以谝晃葑悠茽€兒中生活的滋味？直到他又回工地去，我們誰都沒有認輸。但是，過后的那段時間，我真的沒見胡猛再撿東西回來。

我家有一輛代步轎車，平時都是胡猛在哪里車在哪里。那天我單位有急事兒，正巧胡猛在家休假，我就叫他開車送我到單位?？僧斘掖蜷_車門的時候，人都快瘋了。整個車子除了駕駛室是空著的，副駕駛和后座都塞滿了棉絮、膠鞋、筒靴、盆子、水桶，后備箱里還有一些膠管、鐵絲等大大小小雜七雜八的物件兒。更要命的是，他還用一個塑料口袋亂七八糟地裝了一袋子揉成一團一團的餐巾紙和牙簽。

二

我們家有一個裝上了玻璃窗的封閉式陽臺。原本是已經(jīng)改裝成了書房的，現(xiàn)在都被胡猛塞滿了破爛兒，還說是什么合理利用空間。也就是因為這被塞得滿滿當當?shù)年柵_，差一點就讓我們家破人離。

去年夏天的一個周末，我和胡猛回我父母家去。晚上我們在父母家正準備睡覺的時候，突然接到物管的電話，說我們家著火了。我和胡猛連忙驅(qū)車回城。回來的時候火已經(jīng)被撲滅了，但家里被燒得精光。一個守小區(qū)大門的保安大叔守在那里，見我們回來后給我們大致講述了當時火災(zāi)的情況就走了?？粗鵁熝鹆呛蟮奈葑诱也坏揭患梢杂玫奈锲?，胡猛走路都踉踉蹌蹌的，我更是心痛得不禁哭了起來。

因為我們房子才裝修兩三年，加上家電家具，我們至少損失20萬元。這對于我們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我們暫時住在親戚家里，每天回到這一片廢墟的屋子里協(xié)助派出所和消防調(diào)查起火原因。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真的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真真實實地發(fā)生過。

兩天后，消防派出所的火災(zāi)鑒定報告出來了，起火點在陽臺。因為陽臺沒有茶座也沒電氣設(shè)備，而且起火的時候家里沒人，加上起火的時候陽臺的窗戶沒關(guān)，確定是外來火源，應(yīng)該是煙頭之類。

拿到火災(zāi)報告，胡猛就朝我發(fā)火：“都怪你，出門的時候也不檢查一下門窗關(guān)好沒有！這下好了！”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好意思怪我？你不看看你陽臺上堆了多少東西？”“我陽臺上堆東西礙著誰了？要是你關(guān)了窗戶，人家的煙頭兒扔得進來嗎？”“要是陽臺上沒堆東西，別說一個煙頭兒了，就算扔十個二十個煙頭進來那又怎么樣？”沒想到胡猛胡攪蠻纏：“你不就嫌棄我撿回來的那些東西嗎？這下你滿意了？”“對，我非常滿意，怎么著？”

我們你一句我一句，針尖對麥芒，專挑傷人的話來吵，誰也不讓誰。我說他窩囊，他說我敗家;我說他活該窮酸一輩子，他說我受不了可以離婚，他不攔著。最后我氣得不行，搬到了閨蜜羅燕那里去住。羅燕問我怎么回事兒，我說是逃難來了，告訴她如果有人來找我就說我不在。

幾天后，羅燕見我氣消了很多，就笑著問我：“你這是離家出走？”我說我是要離婚。羅燕就問我離了婚再想找個什么樣兒的，我說當然是要對我好、有事業(yè)、有上進心、顧家的。羅燕哈哈大笑：“這不就是你家胡猛么？”

我一愣，這好像確實都是胡猛身上的那些條件?；仡^想想，自從結(jié)婚后，胡猛的工資卡就一直是交給我保管。雖然工地上干活兒很累，但是只要一回家，不管我上班沒上班，家務(wù)事兒就絕對是他的，而他從來沒有怨言。而且，胡猛還是個比較上進的人。他最先是在工地上開貨車的，我們結(jié)婚那年，他就在工地上開吊車了，后來又開旋挖。雖然我們自己都不富裕，胡猛還經(jīng)常給雙方的老人一些零花錢。

三

幾天都沒有胡猛的電話，我還真有點兒不習(xí)慣。都說人無完人，難道我就要因為胡猛喜歡撿破爛兒而忽視他所有的優(yōu)點嗎？玉不琢都不成器，也許胡猛也需要我“琢”一下呢？

那天下午我收到一筆稿費，于是打電話給胡猛高興地說要請他吃飯。胡猛以為我請他吃飯時談離婚的事，連忙說：“老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和你吵的。這幾天我都不敢給你打電話，怕你氣還沒消。不過我打電話給羅燕，拜托她照顧好你。”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家里發(fā)生這么大的事兒，我卻因為吵了架拍屁股走人，太不應(yīng)該了?！袄瞎?，是我不好?！蔽艺f。

房子正在修復(fù)，胡猛暫時租了一個單間，說長時間住親戚家不好，沒有自己的空間。晚上，胡猛抱著我，說今后真的不撿破爛兒了。但他馬上又說：“其實那些東西都好好的，有的只用了一兩個月，挺可惜的。現(xiàn)在我們不正是非常時期嗎，那些水桶、面盆都是七八成新的，完全可以用啊。還有那些被子，撿回來當褥子用完全是可以的。你說是不？”想著我們是舊債沒還完又添新債，確實是最艱難的時候。而那些東西雖然是舊了一點兒，但完全不影響使用，也就答應(yīng)了撿幾件回來。胡猛高興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房子裝修好后，除了大件的家電家具，其他的生活用具基本上都是胡猛撿回來的。去年春節(jié)前我們準備重新搬回家，我花了兩天時間把屋子收拾了一番，東西擺放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粗鵁ㄈ灰恍潞啙嵡逅奈葑?，胡猛說感覺比火災(zāi)前還要漂亮。

我以為胡猛這一次是真的感覺到撿過多的破爛兒會影響生活了，可是沒過多久，胡猛又陸陸續(xù)續(xù)撿了些水桶、棉絮、晾衣架回來。望著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簡潔空間被胡猛撿回來的破爛兒一點點吞噬，我對今后的生活越來越絕望。

平心而論，我愛胡猛。如果不撿那么多破爛兒，他絕對是個好男人，可一想到一輩子都要在滿屋子的破爛兒當中生活，我就從心里感到恐懼。誰能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