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莉蕓

王燕是江蘇警官學院心理學教研室副主任、江蘇省婦聯(lián)維權中心專家、南京市婦女維權中心寧姐工作坊輪值專家。她的日常工作中，時時處處都能接觸到各類家庭糾紛乃至家暴事件，所思所想為反家暴探索之路提供了諸多可借鑒之處。

漫漫探索路

王燕出生于山西，本是理科生，畢業(yè)后分配在山西機器制造公司做工程師。工作之余，她特別喜歡閱讀心理學書籍。一天，她拿到一本余嘉元的著作，才翻看幾頁就被深深吸引了。“原來，心理狀態(tài)竟然也可以用數(shù)學方法來量化，這位老師的思路真是與眾不同?！蓖跹嗉鎼蹟?shù)學與心理學，這種心理測量法讓她大開眼界。于是，她毫不猶豫地報考了余嘉元任教的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科，并如愿成為他的研究生。

研究生畢業(yè)后，王燕到江蘇警官學院任教。2012年，她迎來了人生中的拐點，開始接觸家庭暴力問題。那年4月17日到20日，由中國社科院性別與法律研究中心舉辦的司法培訓項目在北京舉行，江蘇省婦聯(lián)權益部邀約公安、高校系統(tǒng)內人員共同參與，王燕被列入培訓名單。

會上，王燕感覺一扇窗戶向她開啟：家庭里的受暴者，正需要全社會去關注、保護?。≡S多受暴者，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兒，被家暴后忍無可忍向公安系統(tǒng)報案，卻只能以家庭糾紛類案件論處，交由社區(qū)或村委會協(xié)調處理，導致施暴者一次次被縱容。能查到的案件只是冰山一角，大部分人因“怕丟人”隱忍不說，更有許多人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健康權遭受侵害，他們如淹沒在海底的巨大冰山一般沉默不語。

2012年12月23 日，江蘇省婦聯(lián)權益部和江蘇省公安廳治安總隊在南京聯(lián)合舉辦江蘇省應對婚姻家庭沖突培訓班，準備在全國率先推出《反家暴告誡制度》，并決定在 13 個省轄市先行探索試點工作。王燕作為特邀專家出席，并進行了以“警察針對家庭暴力沖突的干預模式探討及國內外實踐”為主題的專題報告。一位領導當場表示：“以前轄區(qū)派出所接到一起案件，妻子遭受家暴到當?shù)貗D聯(lián)尋求幫助，丈夫拿著菜刀就追過來了。傷害尚未發(fā)生，什么時候出警沒有經驗可參考。如今，我們明白了，這屬于精神暴力，也屬于家暴的范疇！”

2013年1月29日，全國“倡導反對家庭暴力專項立法暨推動司法執(zhí)法干預”研討會在北京召開，學界、法律界、教育界、公安系統(tǒng)、司法部門等單位齊聚一堂，王燕做了以“建立家庭暴力違法行為《告誡制度》”為主題的經驗分享。家暴不是小事，社會對它的重視程度不足，缺乏專業(yè)的系統(tǒng)評估。事實上，許多家暴已經達到高危程度，極有可能上升為刑事案件。這次研討會的召開，為敦促《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的出臺起到了關鍵作用。

王燕所在的警官學院，不少學生畢業(yè)后，會成為基層警務人員，直面家庭糾紛，家庭暴力是其中繞不開的工作重點。如果在大學課堂就把家暴干預的觀念推廣下去，豈不是很有意義？2014年，王燕在學院申請開設《家庭暴力干預》公安業(yè)務選修課，一學期27個課時。課程契合了社會當前發(fā)展的法治理論和實務結合的要求，能有效提升學生們將來的警務執(zhí)法技能，廣受歡迎。

2018年，諸多學生紛紛找學院反映選課時“搶不上”，學院教務處根據公安業(yè)務選修課的教學規(guī)程與教學發(fā)展需要，把這門課增加到34個課時，每堂課依舊爆滿。

入戶入心幫扶

作為寧姐工作坊的輪值專家，王燕每周輪值上一天班。她甘之如飴，如果時間協(xié)調不開，她就找其他人調換。凡是涉及維權與心理疏導，王燕就如知心大姐姐一般事無巨細地告知當事人該如何處理。同時，她把接受過的案例搜集整理并加以分析，作為理論研究的基礎，在課堂上教授給學生們。

王燕經常到女子監(jiān)獄做幫教。在那里，她聽到了世間最真實的懺悔。一個叫小玲的女孩，和男朋友分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小玲瞞下所有人，執(zhí)意把孩子生下來，并決定一個人撫養(yǎng)。瞞著親人生子的壓力、打工生存的壓力、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這一切耗盡了不滿20歲的小玲的精力，孩子九個月大時，她逐漸走到了崩潰邊緣。一天，她把孩子從樓上扔了下去……

初見小玲，她只是呆呆地不說話，與人警戒地保持著距離，王燕只能試探著與她交談。一次、兩次……小玲終于開口了。她本就是留守兒童，有著一顆比常人更敏感的心。父母總是覺得她懂事，什么都不用他們操心?？捎钟姓l不渴求父母的愛，又有哪個父母不愛孩子。小玲的心結，被一環(huán)一環(huán)打開。終于，她愿意見自己的母親了，母女倆抱頭痛哭。后來，小玲因為表現(xiàn)好、積分越來越高，減刑九個月提前出獄，王燕為她高興了許久。

由受暴者轉為施暴者的案例，讓王燕最為心痛。一個叫王麗的姑娘，與做海鮮生意的小伙劉元經人撮合結婚了。當時，王麗年年被催婚，劉元剛與前女友分手，兩人并沒有太多感情基礎?；楹?，兩人育有兩女一子，生意也慢慢好起來。很快，他們在無錫買了三套房，感情卻開始有了嫌隙，劉元常常動手打王麗。

此外，劉元還對前女友念念不忘，兩人藕斷絲連，王麗知道后很是生氣，兩人先是慪氣，后來分居。過年時，劉元在家庭聚會時喝醉了酒，劉元的姐姐不知二人感情有變，熱心地把他送回了王麗和孩子的住處。之后醉醺醺的劉元開始胡說八道，他惡毒地詛咒王麗和她的家人，還威脅說：“敢跟我離婚就弄死你全家。”王麗很恐懼，就用鏈子把他拴了起來?？裨甑膭⒃偪竦爻吨溩?，王麗逃也似的離去了。夜半時分，返家后的王麗發(fā)現(xiàn)了劉元酒精中毒的異樣，把他送到了醫(yī)院，然而還是沒有搶救過來。王麗被判了16年有期徒刑，子女也交給了孩子姑姑撫養(yǎng)，一個家庭支離破碎。

長期被家暴，讓王麗對劉元憤恨有加。很長一段時間，她絲毫不認罪。王燕耐心地與她溝通，王麗慢慢打開自己，淚流滿面。她好強，也能吃苦，更能忍。劉元打她，罵她，她從不跟任何人講，她不知道什么是家暴，也不知道誰能幫她。她拉著王燕的手，悔恨地說：“王老師，如果我早點遇見你，一定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宣傳力度的不斷升級，王燕欣喜地看到更多的受害者愿意尋求救助?！安徽撌窍蚣胰?、朋友傾訴，還是尋求機構幫扶，乃至我們接到的許多朋友代咨詢、代報警，都是社會進步的體現(xiàn)。”王燕信心滿滿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