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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敘事長歌《花子街》登上大雅之堂始末

        2018-01-04 21:55:55嚴金鳳
        鐘山風雨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花子南通市民歌

        嚴金鳳

        省級非遺項目《花子街》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簡稱CNR)中華之聲《文化時空》連續(xù)播出,引發(fā)全國聽眾的關(guān)注。同時人民網(wǎng)又以《南通八旬非遺傳人耗時一輩子拯救長篇民歌》作了專題報導,我回憶的長河不禁蕩漾起遠逝的漣漪。

        回想《花子街》從記錄整理到2008年3月被列入市級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并申報了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2011年5月《花子街故事》被收錄中國民間文化遺產(chǎn)搶救工程《中國民間故事全書》之中;2011年9月,江蘇省政府公布了第三批計63項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花子街》榜上有名……這一段不平凡的坎坷路程,可謂酸甜苦辣全都嘗遍。

        偶然發(fā)現(xiàn) 掩土珠璣

        回憶起那一年,還在上小學時,由于鄰里引起的火災(zāi),我家三間茅草房屋燒得寸草無存,到了“日無登場,夜無宿所”的境地。幸虧開木行的舅父大力支持,借來木材,姑母、二舅家送來“火燭飯”,因兩家經(jīng)濟稍富裕,還送來錢,購買磚瓦重建家園。姨伯家里窮得叮當響,姨伯姨媽只送來“親眷情”。姨媽跟我母親講:米壇子里早斷了糧,平時三頓子和菜在充饑,唯有能支持的就是姨伯的力氣。在重建家園時,運磚、拉瓦、挖泥、砌墻等等一些重活雜事全由姨伯包攬下來。姨媽是開油坊老板外公的大女兒,姨伯是在外公家做“伙計”的,由于陰差陽錯,姨媽竟愛上了姨伯而結(jié)合。外公去世后將油坊交給姨伯,誰知姨伯不善于經(jīng)營,油坊早就關(guān)閉了,只能養(yǎng)條老牛幫助農(nóng)家耕田,閑時磨元麥子,掙幾個錢養(yǎng)家糊口。經(jīng)姨媽和母親老姊妹間的協(xié)商,因家中不好睡,又不能耽誤上學,晚上只好暫且和姨伯去同宿。養(yǎng)牛棚前有一座大園溝,一泓池塘,長滿碧綠碧綠菱葉,開著白花花的菱花,煞是好看。然而養(yǎng)牛的牛棚小屋,臟兮兮,矮矬矬,一股嗆鼻的牛糞味。

        每天天黑我極不情愿地去和姨伯睡覺。一天傍晚,是入夏以來第一個悶熱天,成群嗡嗡作響的蚊蟲簡直可以用雙手去捧。姨伯見我臉上流露著對蚊蟲“猖獗”的不悅,不聲不響拿來一簸箕干枯的麥秸,加上一大把早準備好的香艾,在牛蹄踩得坑坑洼洼的“犁路”上熏起蚊煙來,頓時黑煙滾滾,熏得蚊蟲倉皇四逃。姨伯慢悠悠地吸上兩袋水煙。這時,我也安靜地躺下了。姨伯在昏暗油燈下不緊不慢將一束束青茅、蘆竿鍘成約二三寸長的小段,邊鍘邊隨口哼唱著:“梔子花開白幽幽,心頭苦啊想唱歌,東家(指財主)唱歌為取樂,窮人唱歌當老婆?!蔽衣犞犞透滩畬W唱起來。姨伯笑了:“伢兒懂什么山歌,我是唱了消消瞌睡的。”

        我當時記性極好,很快就能背誦了。翌日傍晚,我有意帶著鉛筆和紙,干脆把姨伯所唱的山歌全記下來。好些不會寫的字,只好畫圈兒代替。姨伯山歌唱到憩息時,竟為我唱了曲長篇敘事長歌《花子街》。真想不到姨伯不是歌唱家,肚里卻有唱不完的歌。隨著不間斷的記錄,一本舊作文簿,反過來的背面紙上,總是零零落落布滿花子街的片斷。那時當然不知道花子街是掩土的珠璣,只是好奇,有意無意地保存下來。隨著自己文化水平的提高,就分句分段抄寫在練習簿上,成為當時長歌的雛形。到60年代末,在曹從波、季茂之等市文藝界領(lǐng)導的倡導下,開始搜集流傳南通地區(qū)的老民歌,工人當中我是最積極的,農(nóng)民中有個叫徐克的,在市鄉(xiāng)文化館站人員發(fā)動下,也搜集到不少傳統(tǒng)民歌。想到姨伯所傳唱的《花子街》,我便思量能否補充完整一些,然而他已年老體衰,經(jīng)常生病,原傳唱的再也說不周全,幸虧孩提時和我一同睡的姨兄,他識得些字,記性也不錯,將姨伯所唱的長歌作了不少補充和添加,使原先約一千多行的長歌,一下子就擴增到兩千多行,且字句也比以往優(yōu)美得多。我真是如獲珍寶,每天利用下班的業(yè)余時間進行梳理、抄寫。當時剛好在廠俱樂部圖書室看到韋其麟寫的一冊劉三妹的長歌,對我有很大的鼓舞,我也躍躍欲試,將那份初稿寄到北京的《民間文學》,結(jié)果猶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為此也泄了氣,心想,大雅之堂不是容易攀登的,于是將手抄本的長歌扔至高閣,心里也慢慢地淡忘了。

        險逃一劫 心有余悸

        誰知道,在那不平常的歲月里,姨伯竟成了批判臺上的“活靶子”,責問他傳授了多少黑山歌。屋漏偏逢連夜雨,姨伯在批判臺上又說漏了嘴,諷刺了“造反派”,不容分說被關(guān)進了牛棚。姨伯食量大,餓上幾頓,吃不消了,偷偷摘了飼養(yǎng)場邊的一顆青皮蕃瓜充饑。這還了得,一個“變了質(zhì)”的老貧農(nóng),竟當上了“賊”,且又“死不悔改”……為了不讓我遭牽累,他承認傳授黑歌,差點被打成殘疾。然而姨伯對《花子街》只字未曾提及,那些無知無識的造反派,也不懂民間文藝,不再追根刨底,姨伯雖不曾再遭折磨,但沖擊太大,不久命歸黃泉。

        “文革”中,搜集民歌最積極的張自強受到批判,罰跪,罰站,腿上、屁股上釘圖釘,同時危及我們這班“小嘍啰”,市造反指揮部暗地里一份通知發(fā)到單位上,廠部如迎大敵,似乎抓到一條“大黑魚”,立馬派上幾個造反“積極分子”到南通市圖書館抄寫我原先搜集的上千首老民歌,當成“黑材料”,準備給我戴上“搖筆桿子的黑秀才”這頂“桂冠”。這些都是偷偷地進行的,我自己也蒙在鼓里,一點也不懂,直到聽說中央發(fā)了一個文件,廠礦企業(yè)的工人只要不是干部,不可以戴任何帽子,大概廠領(lǐng)導迫于中央文件的壓力,在一次召開全廠職工大會上,特地通知我坐到最前排,由廠黨總支書記宣布對我的“審查”是錯誤的,所搜集到的所謂黑材料統(tǒng)統(tǒng)銷毀,并畢恭畢敬地向我三鞠躬,表示道歉,接著將兩大籮筐的黑材料當眾燒毀。我險逃一劫,嚇得將搜集《花子街》的小本本,偷偷藏到近3米高的老衣櫥頂上,看也看不見,伸手摸也摸不到,這一秘密連妻小們都不知道。

        長歌問世 眾友相幫

        一場春風起,笑迎百花開。1981年文藝復(fù)蘇之時,當時任市文聯(lián)秘書長的張自強,特地給我寫來一封信,叫我將不曾銷毀的南通老民歌,拿回來勘校一遍錯別字。那天到文聯(lián),正好老文友杜子龍也在,老張興致勃勃講不僅要將老民歌整理重印,還講到蘇州發(fā)現(xiàn)了一部長歌叫《五姑娘》,蘇州大報、小報都登了,影響很大,問我們南通有沒有這方面的長歌。我聽著聽著,仍然心有余悸,沒有敢說《花子街》的事。在騎自行車回家的路上和杜子龍并排而行,邊走邊聊,稍微透了一點風聲,杜子龍馬上鼓勵我說:“我看這回不會再發(fā)生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吧,拿出來試試看?!蔽医?jīng)過再三考慮,瞞著妻子、兒女,將《花子街》搜集本送到張自強手里。張自強興奮不已,同楊問春請了一位(名字記不得了)寫一手好字的學校老師,很快將全文抄錄復(fù)寫數(shù)份,上報江蘇省民間文藝研究會。張自強是位愛才心切的熱心人,總是一口一個稱我鄉(xiāng)下老弟。他毅然決定要將原稿進行加工整理。整理需要時間,我在廠里上班,便由南通市文聯(lián)特地出了一份文件式的介紹信,到廠里向廠部請假一周,雖然文藝開始復(fù)蘇,廠里支持搞“封資修”還是要有膽量的。張自強再親自打電話到廠部,還邀請廠領(lǐng)導趁民間文藝活動時會餐,跟廠領(lǐng)導當面講《花子街》的重要性,這樣才得到廠部的批準,同意我在有斐飯店與張自強、楊問春一同認真整理。endprint

        1983年初長歌原稿和整理稿一齊出了兩本油印本。知名劇作家張玉,聞訊按整理本編了一出通劇《花子街》,南通市通劇團立即上演,反響很好,電臺周末錄音播放,老爹老太聽著聽著淚水直流,張玉在回憶文章中寫道,在他所編通劇磁帶發(fā)行中,《花子街》銷售最好。《花子街》由英雄通劇隊在唐閘工人俱樂部首演,海報剛一貼出,三天戲票一售而空。在廣場演出時,觀眾“人山人?!保械恼驹谂_上,有的爬在圍墻上。飾珍瑙姑娘的通劇名演員卜秀英在臺上唱十字悲腔,臺下不少人揩眼抹淚,抽泣不止。同年6月在蘇州西山參加兩?。ńK、浙江)一市(上海)吳歌學術(shù)討論會,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高國藩在《談〈花子街〉思想與藝術(shù)的特點》中贊譽:“繼蘇南搜集到長篇敘事民歌《五姑娘》之后,蘇北地區(qū)又搜集到《花子街》,南五(五姑娘)北花(花子街),一南一北,交相輝映?!鄙虾!缎旅裢韴蟆?、江蘇《新華日報》等均作了專題報導?!睹耖g文學》主編吳超到南通采風,指導工作,高興地賦詩:“江南唱響《五姑娘》,蘇北又現(xiàn)《花子街》,山歌之鄉(xiāng)歌成海,用船裝來上車載……”可是熱鬧了一陣之后,到底小老百姓手頭拮據(jù),無錢出書,《花子街》還是未能登上大雅之堂。不免一擱就是20多年,我也從工廠里退休下來,在南通市地方志辦公室“打工”了五六年,回家中頤養(yǎng)天年。

        喜登殿堂 傳承后人

        2007年我突然接到港閘區(qū)文化局打來的電話稱:原搜集的《花子街》,南通市要求申報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當時提名推薦的是南通市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老秘書長杜友農(nóng),港閘區(qū)文化局李峰局長一口答應(yīng),并協(xié)助將原油印稿再整理成打印稿,一切費用由區(qū)文化局支付。經(jīng)港閘區(qū)申報,2008年3月,南通市政府將其列入第一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之中,并在江蘇大眾文學學會辦的《大眾文學》上全文發(fā)表。

        這樣又過了兩年,也是南通市文聯(lián)老領(lǐng)導、老朋友,稱我鄉(xiāng)下老弟的張自強,每逢遇他交談時,總要提到《花子街》的出版事宜,他要我將那刊發(fā)在《大眾文學》上的《花子街》原稿,交他寄到北京,給民間文化搶救工程的專家楊亮才,楊老給張自強的電話中稱:在他所能看到的長歌中,《花子街》能算上一部“經(jīng)典之作”。這句話給張老鼓了勁,他千方百計從南通市文聯(lián)羌怡芳主席那里申請到出版印刷資金,由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公開出版。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江蘇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主席陶思炎在序言中稱贊:“《花子街》作為地區(qū)的三大長歌之一,可視作南通民間口頭文藝中的杰作?!?/p>

        書出版了,江蘇省人民政府于2011年9月也公布了《花子街》列入省級第三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我感動得掉下了眼淚,心想沒有這么多像張自強、李峰等人的重視,這一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奇葩,也許永遠還掩埋在角落里,見不到天日。姨伯、姨兄已先后謝世,我亦步入了耄耋老人行列,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刻不容緩。

        為能讓非遺項目《花子街》繼續(xù)傳承,2016年國慶節(jié)剛過,港閘區(qū)政府撥出專項資金,由區(qū)宣傳部、區(qū)文體新局牽頭組織,從遙遠的哈爾濱邀請來廣播樂團里的藝術(shù)總監(jiān)、資深編劇、音樂專家來港閘區(qū)采風,并于2017年3月,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華之聲《文化時空》連續(xù)播出。同時人民網(wǎng)以《南通八旬非遺傳人耗時一輩子拯救長篇民歌》也作了長篇專題報道,讓青少年聽眾和讀者品味到積聚財富不是靠命運發(fā)家,而是靠雙手辛勤勞動才能獲得財富。我這輩子沒做多少事,但能把《花子街》傳承這件事做好,也就于心稍慰了。

        (責任編輯:巫勇)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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