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璐詩
音樂講求合作性,鼓勵人們?nèi)ッ半U,
挖掘自我表達的能力——這在科學
與人文藝術(shù)領(lǐng)域都至關(guān)重要
仿雅典神廟的藍色新古典建筑的外墻上,掛著當晚執(zhí)棒皇家斯德哥爾摩愛樂樂團的委內(nèi)瑞拉指揮家古斯塔夫·杜達梅爾的巨幅海報。這座落成于1926年的斯德哥爾摩音樂廳,就是每年的諾貝爾獎頒獎禮和諾獎音樂會的舉辦之地。
我記得上一次來這里還是夏天,前面的跳蚤市場、蔬果市集上人頭涌涌,一街的露天咖啡館全部滿座。進入音樂廳,需要小心繞過坐滿露天臺階的人群。這次雖已入冬,但音樂廳前的市集熙攘依舊,賣新鮮蔬果的、衣服鞋帽的,當然更少不了賣圣誕飾物的應景攤檔,熱鬧而充滿節(jié)日氣氛。
諾貝爾獎頒獎典禮之前一個星期,對于斯德哥爾摩來說是約定俗成的“諾貝爾周”。盡管諾獎是頒給頂尖精英的獎項,全城市民卻似乎都沉浸在節(jié)慶氣氛中。在斯德哥爾摩老城,你會見到不少商店以“諾貝爾周”為名做打折活動。
說起老城的諾獎血脈,不可不提1722年開業(yè)至今的老酒館“金色和平”。18世紀中葉,紅極一時的瑞典詩人、音樂家卡爾·邁克爾·貝爾曼常與樂手朋友們來喝一杯,然后彈著魯特琴唱歌,“金色和平”也出現(xiàn)在他寫的幾首詩篇中。拿破侖軍隊席卷歐洲時,有瑞典“飲酒歌之父”之稱的J·D·瓦勒列斯是“金色和平”的常客,他出版的一本“飲酒歌謠”中有這么一首打油詩:
長官大人們心懷壯志,為家國和平操碎了心
可在和平來臨之前,
相信我,我會先到“金色和平”去
而曾將“金色和平”從倒閉的邊緣拯救回來的藝術(shù)家佐恩,在遺囑中指明將“金色和平”饋贈給瑞典學院。這開啟了一項持續(xù)至今的傳統(tǒng):位于餐館二層的“貝爾曼樓”,是瑞典學院18名院士每周四例會后的用餐之地??繅Φ牟AЧ褡永?,放著18個酒杯,每個杯子上刻有編號。這是院士們的專用酒杯。
諾貝爾獎音樂會這樣的慶典,自然也少不了飲酒。中場休息時,大堂、中庭處都變成臨時酒吧,為賓客們提供氣泡酒。不喝酒的我在大廳內(nèi)外逛了逛,發(fā)現(xiàn)中庭各個角落、舞臺上都擺放著比平時多一倍的鮮花。一問,原來這些鮮花是當日從意大利小城圣雷莫加急快遞到斯德哥爾摩來的。而這頗有象征意義:圣雷莫是阿爾弗雷德·諾貝爾度過晚年的地方,他孤獨離世時身處的“諾貝爾別墅”,如今成了各國游客慕名的景點。
由于瑞典國王卡爾十六世古斯塔夫與王后希爾維亞會出席諾獎音樂會,觀眾需提前入場。國王與一身深紅裙裝的王后落座在二樓正對舞臺的皇家包廂之內(nèi),全場起立,齊唱瑞典皇家頌歌《國王之歌》。這首頌歌是作曲家奧托·林德布拉德和詞作家卡爾·索特蘭德伯格1844年為瑞典國王奧斯卡一世而作,并于同年首演,從此每逢國王出席的場合,瑞典民眾都會齊唱此歌。
與瑞典王室成員一同入座的是斯德哥爾摩愛樂樂團總監(jiān)斯蒂凡·浮士伯格。斯蒂凡負責每年的諾獎音樂會組織工作,他曾告訴我,音樂會的舉辦時間一定是12月8日,風雨不改。由于每年諾獎要到10月才公布,音樂會經(jīng)常來不及做出及時的反應和配合。莫言獲獎那年,斯蒂凡想找適合的傳統(tǒng)或當代中國音樂,可惜沒找到。他還告訴我,諾獎音樂會除了邀請全球知名的藝術(shù)家,也希望請到新生代青年音樂家。過去,他就曾邀請中國的鋼琴家郎朗和小提琴家陳銳參演。
音樂會開始之前,委內(nèi)瑞拉指揮家杜達梅爾用帶有濃重西班牙口音的英文致辭。這位生于1981年、外表狂野的年輕指揮家,是委內(nèi)瑞拉聞名全球的“音樂救助計劃”最成功的范本。
創(chuàng)辦“音樂救助體系”的阿布雷烏曾經(jīng)說,在委內(nèi)瑞拉憲法里,文化權(quán)與生命權(quán)是平等的?!耙魳肪戎媱潯钡膭?chuàng)辦初衷,是要幫助孩子們徹底實現(xiàn)這些權(quán)利。阿布雷烏認為,音樂能產(chǎn)生道德與社會效應,“抵制一切有可能摧毀人類的惡習”。這套“音樂救助計劃”,讓歐美各國紛紛效仿。
自2004年折桂馬勒指揮大賽以來,杜達梅爾就以沒有成規(guī)的指揮動作與激情,成為全球古典樂壇的異數(shù),并旋風式成名。從8年前開始,他一直擔任洛杉磯愛樂樂團音樂總監(jiān),但他每年都會為玻利瓦爾青年交響樂團留出半年時間——最初他就從這個樂團走出的。
在12月8日的諾獎音樂會之前,杜達梅爾曾執(zhí)棒一個名為“未來”的管弦樂團。這個樂團的成員來自五大洲的12個國家,他們?nèi)技尤肓恕耙魳肪戎媱潯薄?/p>
杜達梅爾在致辭中說,在今日現(xiàn)代化、全球化、快速的技術(shù)發(fā)展與經(jīng)濟競爭之下,人文主義教育的空間十分狹窄,但藝術(shù)與科學其實是相通的?!耙魳分v求合作性;音樂鼓勵人們?nèi)ッ半U,挖掘自我表達的能力——這在科學與人文藝術(shù)領(lǐng)域的發(fā)展中都至關(guān)重要,而科學與藝術(shù)就相遇在此處。”因此,他認為,作為全球人類創(chuàng)造力和創(chuàng)新象征的諾貝爾獎,同樣可以作為人文藝術(shù)積極作用的象征。
諾獎音樂會的時間比一場普通音樂會要短,曲目就兩部:莫扎特的最后一部交響曲——第41號“朱庇特”交響曲和理查·施特勞斯的交響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兩部作品都是受大自然的啟發(fā)而誕生的,因此可以被視作“藝術(shù)與科學是統(tǒng)一的”之象征。兩部作品的主題都與成就斐然的個體與英雄有關(guān),杜達梅爾藉此向諾獎得主致敬。
曾擔任瑞典學院常任秘書長10年的學者賀拉斯·恩格道爾告訴我,古典文化在今天屬于極小眾的范疇,瑞典學院的院士早已沒有了上世紀60年代時如同天際星辰那樣高遠的地位。在他看來,以前精英文化被視為金字塔的頂端,人人向往之。而現(xiàn)在,精英文化逐漸消失,各種“亞文化”就像一個個島嶼,彼此平行。這就是民主化所要付出的代價:流行文化和商業(yè)文化在經(jīng)濟上和意識形態(tài)上都處于絕對壟斷地位。也因此,堅持舉辦諾貝爾獎音樂會,并請當年的諾獎得主出席,意義不言自喻。
來參加音樂會的觀眾并非平常會買票進音樂廳的音樂愛好者,這從樂章之間頻繁的掌聲可以明顯看出。與其說音樂是主角,不如說,人們更需要的是這樣一種儀式感。
2008年我在北京看過杜達梅爾的現(xiàn)場演出,換到今日的斯德哥爾摩,我看到他的指揮風格內(nèi)斂,精簡了不少,但不變的是他謙卑的態(tài)度。返場謝幕時,他不像其他指揮家那樣踏上指揮臺接受喝彩,而是隱身在樂手身后,將風頭讓給了樂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