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奧斯卡·希斯戈爾 龐啟帆 譯
當一只手搖晃我的肩膀時,我?guī)缀跆Р黄痤^來。杰夫·巴列特用沙啞的聲音說:“給!這是你的那份水!”
我的槍一直指向其他9個人,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了。20天的海上漂流,我差不多一直坐在救生艇的尾部,從那兒我可以用槍瞄準所有人,以控制住他們。在這么近的距離射擊,我能槍槍命中。他們明白這一點,誰也不敢撲向我。但是,從他們的怒目中能看出他們對我是多么的恨之入骨。
尤其是水手長的助手杰夫·巴列特,他用生硬的沙啞的聲音說:“你這個呆子,你不可能永遠撐下去的!你現(xiàn)在都快迷糊過去了!”
我沒有作聲,他是對的。人可以多長時間不睡覺?我大概已經(jīng)有72個小時沒有閉眼了。我馬上就要睡著了,我只要一打盹,他們就會撲向那所剩無幾的水。
最后一壺水就在我腿邊,現(xiàn)在壺里的水已經(jīng)不多了,也就夠他們每人喝上幾滴。然而,從他們那充血的眼睛中我看得出,為了這幾滴水,他們很樂意殺了我。我們的“蒙塔拉”號船失事后,船長被海浪卷走,剩下我這個三副是船上的最高領導。其實,除了作為一個人,我什么都不是,我已不再是“蒙塔拉”號上的三副,只是一個持槍的守水員,一個讓他們遠離這點兒水的槍手。他們口舌腫脹,雙頰凹陷,口渴已經(jīng)讓他們失去理智,處于半瘋的狀態(tài)。
據(jù)我的判斷,我們一定是在阿森松(南大西洋島嶼)以東200海里的地方。暴風雨已經(jīng)過去了,大西洋的海浪緩緩地跌宕起伏,上午的陽光是如此炙熱,灼傷人的皮膚。我的舌頭也腫得足以堵住喉嚨,然而我是拿槍的人——救生艇上唯一掌握局面的人,我要維護全船人的利益。我知道,一旦水沒有了,除了死亡我們就沒什么可期盼的了。只要我們能期待喝上一口水,就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必須盡可能地推遲喝掉這口水的時間。要是我當時屈服于他們的咒罵和抱怨,要是我沒有揮舞著手槍,或許我們早在幾天前就喝光最后一滴水,恐怕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死了。
槳已經(jīng)停了很久,他們太虛弱了,劃不下去了?,F(xiàn)在我面前的9個人是一群胡子拉碴、衣衫襤褸、半裸著的野獸,我大概看起來也和他們差不多。有幾個人攤開四肢靠在船舷上打盹,其余的人則像杰夫·巴列特那樣盯著我,盯著我腿邊的水壺,準備等我一睡著就跳過來。
杰夫·巴列特是離我最近的一個,他是個大威脅。這個水手長助手是個禿頂、面帶傷疤和兇相的大力士,他曾經(jīng)參加過上百次戰(zhàn)斗,那些傷疤都是在戰(zhàn)斗中留下的。
杰夫·巴列特不時地用嘶啞干裂的嗓子奚落我:“你為什么不放棄?我們每個人都睡足了,而你差不多三天三夜沒睡了,你不可能再堅持了!”
“今晚,”我說,“我們今晚平均分配剩下的水?!?/p>
“晚上?我想你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峙逻€沒到晚上,我們就得死幾個。我們現(xiàn)在就想喝水!”
“今晚!”我堅持說。
要是我們等到晚上,那幾滴水便不會迅速通過出汗從我們身上排掉,他能理解這一點嗎?我無法與杰夫·巴列特講道理,他的頭腦已經(jīng)因干渴而開裂。我看見他帶著算計的目光,起身了。我把槍瞄準他的胸口,于是他又坐下了。
20天前,當我們奔向救生船時,我本能地抓起了我的魯戈爾手槍(一種德國半自動手槍),因為沒有別的什么辦法能阻止杰夫·巴列特和其他人遠離這壺水。
這些傻瓜!難道他們就看不出我和他們中的每個人一樣,也渴望喝上一口水嗎?但我是拿槍的人,是必須冷靜思考的人。他們每個人都只為自己考慮,而我必須為我們每個人考慮。
杰夫·巴列特緊盯著我,他在等待時機。此時我越發(fā)恨他,因為他休息過,而我沒有。我會突然暈倒,而他不會。
早上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搏斗了,我的眼皮耷拉得睜都睜不開。隨著船在平緩的海浪上顛簸起伏,我可以感覺到睡意像麻痹癥一樣正向我悄悄逼進。它讓我耷拉下腦袋,把我的頭弄得昏昏沉沉。
杰夫·巴列特密切地注意著我,而我甚至不能舉一下槍。在一個含糊的狀態(tài)下,我猜得出會發(fā)生什么,他會搶過水壺,痛飲起來。到那時,其他人會尖叫著把他撕碎……好了,我已經(jīng)盡力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低聲說:“接槍,水手長?!?/p>
于是,我一頭撲倒在船上。其實,在我撲倒之前,我就已經(jīng)睡著了……
當一只手搖晃我的肩膀時,我?guī)缀跆Р黄痤^來。杰夫·巴列特用沙啞的聲音說:“給!這是你的那份水!”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支撐著手臂起身的,我感到昏天暗地,虛弱極了。我觀察了一下他們,可我懷疑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他們的樣子模糊不清,僅有輪廓,但我馬上意識到這不是我眼睛的毛病,現(xiàn)在是晚上。海面沉寂在一片黑暗中,頭上的星星閃爍,我睡了整整一個白天。
杰夫·巴列特跪在我旁邊,拿出水壺,他的另一只手拿著槍,瞄準其他人。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水壺,他們白天沒有喝掉這些水嗎?我仰頭看著杰夫·巴列特的臉,那上面只有冷酷,他一定猜到了我的疑慮。
“你說過‘接槍,水手長,不是嗎?”他憤憤地說,“我接替你看著這群‘類人猿已經(jīng)一整天了!”他舉起手上那把魯戈爾手槍?!爱斈闶穷^兒的時候,”他補充道,“指揮并為其他人負責的時候,你考慮問題的角度和方式一定與眾不同,不是嗎?”說完,他拔開了水壺的塞子。
我們在海上漂了21個晝夜。在這個晚上,我們終于被路過的貨船“格勞頓”號救起。
楊雋摘自《學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