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日娜
記得小時候,我會站在高高的房頂久久地向東遙望遠處的樟子松林,松林仿佛被輕紗遮面,只能見到青綠色的輪廓,那時我無法想象樹林那邊是什么樣的,或許童話里的主人公住在里面,或許阿日迪講的鬼故事里的鬼們住在那里,或許有善良的牧民阿日迪和她勤勞的兒子住在那里,阿日迪熬著清香的奶茶等著放牧的兒子回來,我便夢想著有一天走進她神秘的懷抱。
終于,上小學(xué)的一個夏天,爸爸領(lǐng)著我們?nèi)ゲ缮叫?,看著遼闊的草原上蒙古包炊煙裊裊,牧民趕著勒勒車悠然自在,我第一次走進樟子松林。樟子松氣勢磅礴地矗立著,不知名的野花漫山遍野,稠李子樹和山丁子樹(當?shù)氐囊肮麡洌╅_滿了白色的花朵,奪目并不耀眼,像是云朵掉進了山林間。我們趟著過膝的草快活地奔跑著,山杏掛滿枝頭,真是“望杏止渴”,偶爾出現(xiàn)的狍子、野兔、小松鼠都會讓我們驚喜萬分、歡呼雀躍,但它們很快都消失在松林間草叢里。不經(jīng)意間我發(fā)現(xiàn)離樹林很遠的北方,空曠的原野上有一棵孤立的小樹,筆直地站在那里,樹枝依稀可見,我問爸爸,為什么那棵樹自己站在那里。爸爸說,它是給這片樹林站崗的士兵。我心想,它真了不起。
我很想去看看那個站崗的士兵長什么樣,爸爸說他離你很遠,太陽下山前你是走不到那里的,你會迷路,找不到家。我堅信爸爸說的是真的。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隨攝制組來故鄉(xiāng)拍攝民俗片,從我住的小鎮(zhèn)出發(fā)還要穿過一鄉(xiāng)兩鎮(zhèn)約需要一個小時,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蜿蜒著一條水泥路,三米半寬。
原來回去時走百里以外北面的三道梁,那里的自然道趕在下雨小雪天經(jīng)常誤車,十分的不方便。城里的大企業(yè)修了這條寬約三米半的水泥路,是贈給草原人民的厚禮,像是漂浮在這片草原上的哈達,正好在神樹旁,雖然沒有城里的馬路那么寬敞,但這些年確實方便了當?shù)氐哪撩袢罕姟?/p>
正是這伸向草原深處的哈達,把我第一次送到了“士兵”的身邊,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人們對它頂禮膜拜,它成了一種神圣的象征,是一棵祈?;癁?zāi)的神樹,方圓百里獨有它雄姿挺拔屹立于路邊,它不再是當年的“小士兵”了。
由于拍攝日程緊張,又與當?shù)氐挠嘘P(guān)部門約好了時間,所以沒能在神樹下停留,按照草原人民的習(xí)俗,我打開車窗,向神樹的方向敬灑了事先準備好的酒和糖果。神樹下的路邊停著很多機動車,途經(jīng)這里的人們都要下來拜神樹。
到達目的地已是下午三點多了,我們在當?shù)赜嘘P(guān)部門的協(xié)調(diào)下走進了牧戶的家庭,順利采集到了所有需要拍攝的畫面。參與拍攝的牧民是一位年輕的嘎查達(村主任),通過這一家一天的生活來反映現(xiàn)代牧民的生活。
所有工作安排妥當,已是晚餐時間了,餐間當?shù)亟哟覀兊母碧K木達(副鄉(xiāng)長)風(fēng)趣地問我,來的時候拜沒拜神樹?我說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沒來得及下車拜,但敬了酒和糖果。他呵呵笑著說,那就好,我還以為你離開的時間長,把這些禮節(jié)都拋在后腦勺了呢。然后半開玩笑半正經(jīng)地說,要不然拍攝工作會不順利的。
我說,你這當年玩泥巴的小男孩是不是神樹保佑你才當上蘇木達的,他說那可是,要不然怎么能坐在這里和你暢飲呢,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這里的夜,十分靜謐,遠離城市的喧囂,偶爾傳來一兩聲的狗叫才使人感覺到這片土地也在呼吸,我躺在蘇木招待所的床上享受著這份久違了的親切,在醉意朦朧中安然入睡。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從沉睡中震醒。凌晨三點多,攝制組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準備妥當。
草原的清晨涼颼颼的,不容你睡意停留,我們驅(qū)車來到寂靜的輝河岸邊,攝像機對準嘎查達家的庭院,等候著早起勞作的他們。
門開了,嘎查達媽媽穿著長衫拎著奶桶走到牛圈旁,看到主人來了,小牛犢立刻歡快起來,在圈里東奔西跑,媽媽拿起掛在牛圈上的小凳子坐下,雙手有節(jié)奏地上下舞動,嫻熟地給十幾頭牛擠完奶,潔白的乳汁一桶桶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爸爸打理牛圈周圍的牛糞,整齊地鏟在一邊晾干,留著燒火做飯用,既環(huán)保又省錢。
太陽懶洋洋地露出通紅的臉蛋兒,冉冉升起。
嘎查達的媳婦大腹便便在準備早餐,即將做爸爸的嘎查達,臉上掛滿了掩飾不住的幸福和喜悅,騎著摩托車,去看羊群了。
草原人民的生活真是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紅紅的瓦房隨處可見,電視機戶戶都有,電腦也進入家庭,穿梭往來的各種車輛再也不是什么新鮮事物了。
為了拍攝自然景觀,我們又驅(qū)車來到輝河自然保護區(qū),這里風(fēng)光旖旎,河流、湖泊、濕地美不勝收,因未受污染、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較好,眾多珍稀瀕危鳥類在這里繁衍生息?!笆弧逼陂g,正是候鳥集群南遷之時,將有十幾種、上千只珍稀鳥類在此大集會,雁鴨類更是數(shù)以萬計,是一年中最佳的觀鳥時間。
輝河流域的鄂溫克人以畜牧業(yè)為主,保留著自己的語言及傳統(tǒng)的習(xí)俗和文化,他們崇拜自然,珍愛生靈,熱愛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保持著與大自然高度和諧的生活方式,每年都吸引不少游客來此觀光旅游。
別情悠悠,我站在神樹腳下,仰望著它,樟子松通常光照充足的側(cè)枝針葉繁茂,樹冠稀疏,表皮層角質(zhì)化,有較厚的肉質(zhì)部分。當年的“小士兵”不知經(jīng)歷了怎樣的歷練,卻是日照充足的西偏南側(cè)表皮脫落,針葉稀少,東偏北側(cè)卻針葉繁茂。
這樹如歷史老人般偉岸的身軀,樹干挺拔,半面滄桑,半面從容,它曾見證過這片草原的風(fēng)雨春秋,見證了這里的游牧民族從“額格柱”住進高樓大廈紅瓦磚房的生活,見證了勒勒車入駐博物館,牧民利用現(xiàn)代化機動車勞作的繁榮景象,也見證了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如今卻寸草凄凄。
一陣陣黃風(fēng)卷起又落下,天空蒼蒼黃黃,大地蕭蕭瑟瑟。神樹滿身披彩,神圣不可侵犯。不管是游客還是故人,來到它的身邊,走起路來總是躡手躡腳,說起話來也不大聲粗氣。仿佛它就是一位會呼吸、會思索、會裁決,甚至?xí)l(fā)怒也會慈悲的長者。
我虔誠地繞神樹三圈敬灑酒和糖果,心里默默祈求,你若真有神明就讓這些熱愛生活、向往幸福、樸實的牧民們安康快樂、一切如愿,你若真有神明就讓這片草原再現(xiàn)綠浪滾滾的景象吧!
責(zé)任編輯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