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平
他決定回趟老家,去看看年邁的老娘。他怕以后再沒機會了。
他沒讓司機和秘書陪同,也不敢自己駕車,客車也沒敢坐,找了輛出租車回了老家。
他讓司機送他到醫(yī)院,說牙疼要看大夫。到了醫(yī)院他讓司機回去,說不用再等了,看完牙他自己回家,反正離家很近,散步回去。司機老王跟隨他多年,領(lǐng)導(dǎo)生病不要人陪,這還是第一次。老王懷疑聽錯了,問,我回去?他很關(guān)切地說,一點兒小病不算什么,你走吧,周末多陪陪老婆。
他刻意選擇了周五的下午。
他并非牙疼,他只上到二樓,隔著玻璃看老王走遠(yuǎn)了才徑直下樓,喊了輛出租車。
老家離龍城不過一百里,到家的時候天還沒黑透,看馬上到了,他讓出租車司機把車停在路邊,想等等再回家。他不想碰到父老鄉(xiāng)親。
不遠(yuǎn)處是座廢堤壩,小時候上堤割草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站在高處,遠(yuǎn)望彩霞飄浮,夕陽西下,心頭不禁酸楚。他好想留住當(dāng)下,留住眼前的美好,可惜這一切已成奢望。
他不僅付了車費還預(yù)付了明天的車費,讓出租車司機明天再來接他,他說明天要去趟更遠(yuǎn)的地方。
天黑透了,他步行回家。
他的突然出現(xiàn)讓娘很意外,他從沒有這個時間回家的,而且還是一個人。娘問老王和小周呢,他說送到門口讓他們回去了。娘問他怎么回去,他說今兒不回去了,在家住一夜,陪陪娘。
他很久很久不在老家過夜了,每次回來都是來去匆匆。娘高興,一扭一扭地出去了。他問娘去哪里,娘說回來你就知道了。娘買了頂蚊帳回來,說老家蚊子多,沒蚊帳你睡不著的。娘的床上并沒有支蚊帳,他問娘,娘說她習(xí)慣了,老胳膊老腿的,蚊子不咬她。他知道,娘是舍不得花錢。娘不缺錢,他也不會讓娘缺錢,可是娘還是舍不得花。他曾想給娘請個保姆,娘不讓,說她能打能跳的,請啥保姆。其實,娘既不能打也不能跳了,娘骨質(zhì)增生,走路已不靈泛了。他也曾想讓娘跟他住一起,娘說不習(xí)慣,還是老家空氣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人拉呱。城里有啥好的,街上車多人多,家里跟牢籠似的。
娘每次這樣說他都想讓她打住,“牢籠”很不吉利。
他知道娘是找借口,不是不想跟他住。美蘇容不下娘,娘不愿看兒媳婦的臉色,也不愿讓他夾在中間為難。美蘇從心底看不起鄉(xiāng)下人,其中也包括他。在美蘇眼里他永遠(yuǎn)就是一個沒有素質(zhì)的鄉(xiāng)下人,盡管后來他身居要職,美蘇也覺得他的這一切都是她父親給的。沒有父親的影響力你高原能有今天?
他的一切奮斗某種程度上是證明給美蘇看的,他要證明他不是沒有素質(zhì)的鄉(xiāng)下人,他要做比她父親更高的高官,掙更多的錢。
后來他碰到了耿燕,她給了他美蘇沒有給他的溫暖。美蘇知道此事后并沒有吵鬧,而是直接去美國給兒子做陪讀了。美蘇很現(xiàn)實,她知道如今的他自己已無法駕馭。
娘做好了玉米粥,好香好香的玉米粥,他足足喝了兩大碗,喝得暢快淋漓。
碗筷是他刷的,娘不讓他刷,他堅持要刷。娘當(dāng)然高興,笑瞇瞇地在旁邊看著。
晚飯后娘兒倆拉了很久的呱,芝麻核桃,陳年往事。娘問他工作可好?孫子在美國可好?他支支吾吾地應(yīng)著,心不在焉。
看天色晚了,娘給他支了蚊帳。他讓娘睡支蚊帳的那張床,娘不肯。睡覺前他塞給娘兩沓錢,娘吃驚地盯著他,問為啥留這么多錢?娘花不了這么多錢。他讓娘留下,說萬一要用了也方便。娘不肯,硬把錢塞回去,說沒錢了難道不能找你要?
他回答不了娘的話,夜里偷偷將錢塞到鋪蓋下。
他腦子亂,睡不著,偏偏鉆進一只蚊子,在他耳邊嗡嗡嗡。他身上癢,更睡不著。
他想開燈捉蚊子,但怕影響娘,只好忍著。他奈何不了蚊子,蚊子更猖狂,他被咬了很多包。已經(jīng)后半夜了,他看娘睡熟了,實在忍不住,便開燈捉蚊子。
啪啪啪,他滿蚊帳拍,卻總是拍不到蚊子。
娘醒了,娘幫他拍蚊子。娘說你別動。娘一只手伸在蚊帳里,一只手留在蚊帳外,等蚊子落穩(wěn)了,啪!一下將蚊子拍死了。
娘看看兩掌血,說,它只要鉆進來就跑不掉。蚊子這物件鉆進來就得吃飽,吃飽它飛不動了,非死不可。一只手在里,一只手在外,兩面一夾,一拍一個準(zhǔn)。
娘的話讓他出了一身冷汗。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心亂如麻,一夜未眠。
他很早起床,給娘做了早飯。平常都是娘給他做飯,這是他第一次給娘做飯。
娘高興,吃得很香,他卻吃得很少,五味雜陳。
出租車司機很守信用,早早地來了。
他上了車對出租車司機說,回龍城。出租車司機吃驚地問,不是要去更遠(yuǎn)的地方嗎?
他回頭望了望仍站在村頭的娘,對出租車司機說,不,就回龍城。
陸川走進何書記辦公室之前,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將面臨人生最大的一次挑戰(zhàn)。
陸川剛吃過午飯,準(zhǔn)備躺沙發(fā)上小瞇一會兒,便接到何書記的電話,讓陸川馬上去見他。
何書記沒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題,讓陸川帶兩個人立刻去龍城。何書記表情嚴(yán)肅,陸川知道一定又是一宗要案。
何書記吐出一團煙霧,緩緩地說,這個人你認(rèn)識,龍城市市長高原。見陸川滿臉驚愕,何書記說,本來想讓馬健去的,可他進京沒回來,事情緊急,不能再等了,你馬上去。種種跡象表明,高原行為異常,必須馬上行動。我已通知小張、小常,車已在樓下,你馬上出發(fā)。
高原究竟怎么了?陸川明白這句話問得很不職業(yè),但話已脫口而出。
何書記說,帶回來你就知道了。
陸川干紀(jì)檢已二十多年,調(diào)來省紀(jì)委也有十個年頭,經(jīng)歷大大小小的案件不計其數(shù),也曾遭遇生命危險,最嚴(yán)重的一次胸口挨了一槍,差點兒喪命。按說一個省轄市長的案件算不了什么,但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這位龍城市市長不是別人,是高原,是陸川的大學(xué)同學(xué),而且大學(xué)四年高原一直是他的上鋪。
畢業(yè)后高原仕途平坦,已身居龍城市長一職,很多人議論是高原攀上了高干岳父,但陸川覺得高原得益于岳父,更得益于自己的勤奮。高原自幼喪父,性格里有種拼命的因子。在龍城那些年,他們的關(guān)系最鐵,陸川常陪高原回老家,看望他含辛茹苦的老母親。只是陸川磕磕絆絆,仕途上只能望高原之項背,下鋪的感覺揮之不去。應(yīng)該說十年前陸川調(diào)入省城,高原功不可沒。
多年的經(jīng)驗練就了陸川的堅毅與冷靜,但從何書記那里出來,陸川竟有些恍惚。
路上陸川收到一條微信,是辦公室劉主任發(fā)來的:據(jù)說馬健要上調(diào)京城,你機會來了,好好表現(xiàn)。陸川平靜地回復(fù)了兩個字:謝謝。其實,此刻的陸川并不在意什么正處副處,他急于想弄明白的是,在高原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竟然落到如此地步。
客觀上講,這幾年陸川和高原聯(lián)系少了,他只聽說他們夫妻關(guān)系緊張,老婆美蘇去美國給兒子陪讀了。
到龍城已近下班,陸川直奔高原辦公室。人,不在。
技術(shù)手段顯示,高原的手機在機關(guān)車庫里,而車庫是鎖著的。陸川撥高原的手機,通著,但無人接聽。隔門縫聽,沒有任何響聲。陸川驀然有了種不祥的預(yù)感。陸川立刻聯(lián)系司機老王,老王說不可能,高市長下午去醫(yī)院看牙,自己回家了,是他把車停進去的。
車庫打開,高原的手機果然在車上,但卻是靜音設(shè)置。顯然是刻意的,高原心思縝密,不可能遺落手機。
陸川急奔高原家,卻空無一人。事態(tài)嚴(yán)重!高原蒸發(fā)了。
陸川迅速趕到醫(yī)院,監(jiān)控顯示,高原上了一輛出租車,奔城外而去。從方向判斷,陸川明白了:高原回老家了。這種心理,涉案人身上多有發(fā)生。
高原的老家陸川并不陌生。
即將駛近高原老家,陸川突然發(fā)現(xiàn)那輛熟悉的出租車。天色已暗,出租車停在一處偏僻的樹蔭下,四燈緊閉,幽靈一般。陸川擔(dān)心高原認(rèn)出自己而逃竄,便派小常前去查看。車內(nèi)竟無一人,不見高原,也未見司機。
夜幕籠罩了村莊,也籠罩了陸川的心。陸川指出高原家的位置,讓小常前去打探。高原老家正在改造,到處是殘垣斷壁,這倒利于潛伏。小常回來說,高原的母親出去了,回來時抱了頂蚊帳。有個男人在屋里說話,內(nèi)容聽不太清。
高原在。陸川舒了一口氣。
小常請示要不要立刻行動,陸川向小常要了根香煙,躲在隱蔽處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霧。陸川平時是不抽煙的,濃烈的煙味嗆得他連連咳嗽,他擔(dān)心聲音太大,便死死地捂住嘴巴。
許久,陸川才說,再等等。
小常說,出現(xiàn)意外怎么辦?
陸川的頭深深地垂了下去,很久才抬起來說,出了問題,我負(fù)責(zé)。
高原院子對面那戶人家已搬入新樓,推倒的建筑垃圾還沒清理。陸川一直趴在里面,緊盯著高原的舉動。屋里很晚才熄燈,熄燈后還隱約聽到高原和母親嘮叨著什么。廢墟里蚊子成群,圍著陸川的頭頂盤旋。等屋里靜下來后,陸川讓小張和小?;剀?yán)镄菹?,他獨自堅守。陸川留下小常的外罩,將頭臉捂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只留下一雙眼睛。盡管如此,天亮?xí)r陸川的臉還是浮腫了。
子夜過后,屋子里亮了一次燈,隱約聽到高原在和母親說話,然后是啪啪的幾聲。陸川頓時緊張,摸出手機準(zhǔn)備隨時通知小常。幸好不久又熄燈了,恢復(fù)了平靜。
之后,陸川身后出現(xiàn)一個輕微的聲響,隱隱望去,一個黑影閃過去了。陸川回頭望了許久,估計是貓,就沒再通知小常增援。
天剛放亮,小常就來替換陸川。他見陸川一臉狼藉,直心疼地責(zé)怪。
陸川剛想小瞇一會兒,那輛出租車突然啟動,朝高原的院子駛?cè)ァK緳C什么時候上的車,陸川沒注意到。
準(zhǔn)備行動。陸川睡意全無,通知小常。
不久出租車駛出村子,朝這邊駛來。陸川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高原。陸川迅速啟動車輛,攔住出租車。
跟我上車。陸川拍拍車窗對高原說。陸川的臉被蚊子叮咬后浮腫,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兒。沒爭辯也沒任何解釋,高原便耷拉著頭跟陸川上了車,像個乖順的孩子。
陸川和高原一直沒說話,只是車輛快上高速時,陸川才回頭對高原說,放心,我會照顧阿姨的。
高原哽咽地說了聲謝謝,滿眶的淚水這才滾落而下。
她是龍城最優(yōu)秀的麻醉師,病人的蘇醒時間可以控制到秒,誤差在半秒之間,凡有危重病人手術(shù),院長都會指派她做麻醉。
蘇醒時間不但跟病人的體重有關(guān),還因個人的體質(zhì)而不同。她把握得很精準(zhǔn)。
第二天本該她休息,夜里孔院長打電話讓她第二天加個班,說僅僅是一個手術(shù),耽誤不了她多長時間。肯定是危重病人,她沒加思索便答應(yīng)了。
第二天她早早地到了,問主刀大夫是什么手術(shù),主刀大夫說是膽囊切除。她奇怪,如此簡單的小手術(shù)有必要興師動眾嗎?主刀大夫做了個鬼臉,悄悄地說,病人重要,是高原市長。
她對政治漠然不知,什么高原市長低原市長跟她毫無關(guān)聯(lián)。她很少看新聞,尤其地方新聞,高原上了手術(shù)臺她才第一次見到這位市長大人。
中等身材,偏胖,白凈,戴一副眼鏡。高原一進門便十指合攏,各位辛苦。
孔院長誠惶誠恐地跟進來,附在她的耳邊吩咐,用量適中,確保安全。她本來對高原并無反感,可孔院長的樣子倒令她心生厭惡。
口罩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雙明眸。她的眼是笑著的。她天生一雙笑眼,有人說她的那雙眼很像正在熱播的電視劇《我們結(jié)婚吧》里的女一號高圓圓。她的那雙眼總是在笑,心里的喜怒哀樂似乎跟它無關(guān)。
手術(shù)很快就結(jié)束了,她洗手準(zhǔn)備回家,孔院長低聲對她說,跟我走。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便陪孔院長走進病房。高原已經(jīng)醒了,恢復(fù)了他的笑容可掬??自洪L介紹說,這就是我們最好的麻醉師耿燕大夫。她已摘了口罩,明眸皓齒。高原抓住她的手,說謝謝謝謝。
那天孔院長把她喊到辦公室說,晚上把其他的事推了,跟他去迎賓館。
她警惕地問,怎么回事?
孔院長自感言語不妥,忙解釋道,是高市長要答謝我們。
至于嘛。她說已有約,你們?nèi)グ伞?/p>
不禮貌吧?市長要求都要到場的。孔院長面有難色。
是邀請還是要求?她本有點兒猶豫,這下就反感了。她編了個牽強的理由,謝絕了。
其實她晚上獨自去了凈一茶莊,一個人靜靜地喝茶、看書、聽音樂。凈一茶莊是同學(xué)毛蓉開的,幽雅清凈。她很享受這份寧靜,這份寧靜可以讓她忘卻遠(yuǎn)方的那個人。她寧肯將那段經(jīng)歷冰封。
她是三年前回龍城的,從北京一所知名醫(yī)院回來的。傳言說她和她的導(dǎo)師糾纏不清,后被導(dǎo)師的老婆發(fā)現(xiàn),鬧得滿城風(fēng)雨。在別人眼里她絕對是不正常的,不然氣色絕佳的她為什么不肯談婚論嫁,甚至連對象也不肯處。
深夜孔院長給她打電話,舌根發(fā)硬地說,高市長喝醉了,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沒來啊。
與我何干?她氣憤地掛了電話。
那夜飄著絲絲秋雨,她獨自品茶,幽幽地傾聽著窗外瀝瀝的雨聲,腦海里驀然出現(xiàn)了三年前的那一幕。她這才明白那份痛已寄生在了她的身心,無可救藥。
毛蓉進來說,多出一位客人,能不能來你這里一塊兒喝茶?看得出她的猶豫,毛蓉便說,我親自服務(wù)吧。
多個人聊天也好,免得自己掙扎在綿綿的秋雨里。她想。
不想進來的人竟是高原。驚訝片刻,高原忙十指合攏躬身說,幸會,幸會。
毛蓉吃驚地問,你們認(rèn)識?
肯定是刻意的,要么是高原,要么是毛蓉,要么倆人都是。她賭氣說,高大市長誰不認(rèn)識!
哇!高先生是市長?毛蓉夸張地鞠躬,恕我眼拙,今天免單。
高原樂呵呵地說,這里不存在市長,來這里我們都是茶客。
她剛開始覺得有點兒尷尬,但是有毛蓉斡旋,他們漸漸熟絡(luò),談文學(xué)談音樂談禪學(xué),直到子夜。高原很健談,也很風(fēng)趣,不像高高在上的臭官僚。
他們是最后走的一撥客人,外面仍然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高原要送,她覺得不妥。毛蓉說,我送吧。高原便撐一把傘,將她護送上車。那一刻她的心跳有些加速。
路上毛蓉瞥了她一眼說,艷福不淺啊。她的臉莫名地燙,胡說,沒那么嚴(yán)重。
從那以后他們會偶爾在凈一茶莊相聚,聊天品茶。毛蓉忙,后來都是高原沏茶,看得出他的茶藝不錯,對茶也很有鑒賞。在這里高原沒有了高談闊論,成了娓娓道來的朋友。
獨自品茶的日子,音樂和書已不能讓她專注,眼前會突然閃現(xiàn)出高原的音容笑貌。這是一種依賴感嗎?她不知道。
高原很久沒來凈一茶莊了,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了種莫名的擔(dān)心。幾次想撥通高原的電話都被理智控制住了。許久之后她才聽說,高原的老婆去了國外,為了她賭氣走的。
沒想到是這種結(jié)果,她不想插足高原的家庭,只喜歡如同茶香的友情。她覺得好委屈。
再次相逢是在省城,她去培訓(xùn),突然接到高原的電話,說他也在省城,約她吃飯。她突然有了想訴說委屈的沖動。
那天高原喝了很多酒,經(jīng)歷、感情、婚姻說了很多。送她回賓館,高原突然從背后將她抱住,孩子似的哭泣,而且請求她嫁給他。
她沒有嫁給他的想法,一刻也沒有。她問,我為什么要嫁給你?
高原說,你知道嗎?你太像我的一位大學(xué)同學(xué)了。她突然明白了,原來她成了一個替代品。她推開高原。
我可以給你房子、車子,我有的是錢。高原差點兒下跪。
房子、車子和錢,唯一沒說的是給我幸福。她懂了,高原骨子里全是庸俗,一個庸俗的人。她給了高原一耳光。
聽說高市長出事了。很久以后她護送術(shù)后患者進病房,孔院長攔住她說。她一心在患者身上,一時沒聽清孔院長說了什么。等站在患者病床前時,那句話才慢慢發(fā)酵:高市長出事了。
那句話在她心中盤旋的時候,患者的睫毛動了兩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梅美蘇出國快半年了,絲毫沒有回來的跡象,方達決定去問問高原,他們究竟是怎么想的。
這天是周五,方達想好了,下班后約高原騎單車去看看玉帶河。玉帶河是“美麗龍城”重點工程,但最近進展緩慢,去現(xiàn)場了解一下情況很有必要。其實方達還是想問梅美蘇的事,這樣顯得自然,氣氛融洽。
梅美蘇只是旅游簽證,嚴(yán)格地說高原并不算裸官,只是方達聽說梅美蘇走之前和高原的關(guān)系似乎出了點兒問題,梅美蘇是賭氣走的。身為龍城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直截了當(dāng),太不講究方式了。所以方達計劃在去玉帶河的路上,以談心的方式向高原了解了解情況。
按說市委書記向市長了解工作情況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意見分歧也可以相互溝通,紅紅臉,出出汗,也無妨嘛。方達不愿意直來直去除了對高原工作的肯定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和高原的特殊關(guān)系。高原的岳父,也就是梅美蘇的父親梅老是方達的老上級,對方達來說可謂恩重如山。梅老對方達除了工作上多有提攜之外,還有救命之恩。
那年方達跟隨老領(lǐng)導(dǎo)去一個偏遠(yuǎn)的縣指導(dǎo)工作,路遇大雪,那雪下得真叫鋪天蓋地,他們的車順著陡峭的河堤一頭沖了下去,方達當(dāng)場就失去了知覺。方達醒來時已在縣醫(yī)院里,梅老頭上也包了厚厚的紗布。方達失血過多,生命垂危,但縣醫(yī)院暫時沒有他所需的O型血。梅老毅然挽起了袖子。梅老也受傷了,大夫不允許,梅老急了,說救人要緊啊!方達這才轉(zhuǎn)危為安。方達血管里還流淌著梅老的血啊。
多年以來方達對梅老都懷有一顆感恩的心,梅老退休之后方達常去看望。老人臨終前那段日子身體已很虛弱,仿佛有什么心事,但每每欲言又止。方達最后一次去看望梅老,梅老已說不出話了,只握住方達的手意味深長地拍了兩下,眼角似有淚花閃爍。方達感覺到那是梅老想讓他好好關(guān)照梅美蘇和高原。
方達處理完事務(wù),看看表馬上五點了,便給高原打電話。高原辦公室沒人接,方達再打高原手機,通著,但無人接聽。撥了幾次,高原仍然不接聽。這種事情以前從來沒發(fā)生過,哪有不接電話的道理,方達有些火,問秘書處,秘書處說高市長跟司機出去了。方達說,馬上聯(lián)系,讓高原回他電話。
不久秘書處回電話,說聽司機說高市長去醫(yī)院看牙了。原來是高原無法接電話,方達這才消了一點兒火氣,便給高原發(fā)了條短信:回電話,有事談。
方達放下手機,剛拿起文件,電話就響了,他以為是高原打來的,卻是紀(jì)委書記劉一偉打來的。劉一偉說馬上過來,有重要事情要匯報。
劉一偉不久便氣喘吁吁地到了,面色凝重地反鎖了方達的房門,遞上一封信說,高原有情況。
什么情況?說。方達沒有看信,急促地催問劉一偉。
經(jīng)濟問題。劉一偉說,嚴(yán)重的經(jīng)濟問題。高原行為異常。
異常?他人呢?方達臉色暗下來。
有出逃的可能。
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才匯報?
就在今天下午,高原到醫(yī)院并沒有看牙,出城區(qū)了,也沒讓司機陪他,獨自坐出租車走了。劉一偉補充說,我也是剛剛收到的舉報信,一時拿不準(zhǔn),還沒顧上給你匯報。
截住他!方達去抓電話。
劉一偉按住方達的手說,畢竟還沒落實,這樣影響不好吧?
方達穩(wěn)了穩(wěn)情緒,問,你想如何處理?
劉一偉說,書記別急,那個出租車司機是我們的人,有什么情況會及時匯報的。
我們的人?方達疑惑。
劉一偉說,這人叫李松,剛調(diào)來龍城,高原應(yīng)該還不認(rèn)識他。我接到檢舉信以后就派李松跟蹤高原,跟了一天了。
方達拍拍劉一偉的肩,說,還是你考慮得周到。高原現(xiàn)在在哪里?
在回老家的路上。劉一偉說,我安排好了,讓李松盯著,一旦高原有出逃跡象,立刻采取行動。
方達說,看來我們要在這里過夜了。方達這才拿起那封檢舉信。方達剛看到一半,額頭便已滲出了汗粒。高原的問題真的這么嚴(yán)重嗎?這些年自己對高原是不是存在感情因素?方達暗暗祈禱:但愿這封信是誣告。
這夜不斷有消息從李松那里傳來,搞得方達一會兒浪尖一會兒谷底。
李松說高原預(yù)付了車費,讓他第二天去接他,說是要去更遠(yuǎn)的地方。剛剛?cè)胍褂休v車停在高原老家村頭,下來幾個人,形跡可疑。
劉一偉問,是不是接應(yīng)高原的?
李松說,不太像,幾個人趴在高原院子對面的廢墟里,沒去見高原。
劉一偉說,盯緊了,有情況立即報告。
天亮的時候李松說,我去接他了,如果高原真的潛逃怎么辦?
劉一偉說,你只管開車,剩下的事情我來辦。
接到人了,他說回龍城。李松發(fā)來短信。
回來就好,回來讓他來見我。劉一偉回復(fù)。
方達熬了一夜,剛剛?cè)ハ戳艘话涯?,便聽到劉一偉呼喊,高原被人截走了?/p>
誰?方達一驚,毛巾落在地上。
劉一偉說,聽李松說截走高原的人出示了工作證,是省紀(jì)委的。
消息證實,高原的確是被省紀(jì)委帶走了。
我這個班長不合格啊。方達挺在沙發(fā)上,許久才起身說,跟我走,去省城。
天空下起了蒙蒙細(xì)雨,高速路上方達閉眼思索,該怎么向省委檢討呢?
身體猛然晃動,接著是刺耳的剎車聲。方達朦朧地意識到,前面的車大概錯過了下道口,突然來了個緊急剎車。
方達的車剎車不及,鳥一樣朝前飛去。
梅美蘇好想去掉手腕上的那只手鐲,可是這些年身體發(fā)福,手鐲已深深鑲?cè)爰∧w,怎么拽也拽不掉。
玉鐲是高原十年前送的,那時高原已是龍城最年輕的縣級干部,一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高原羽翼漸豐,躊躇滿志,仕途灑滿了金色陽光。
結(jié)婚多年,高原之前什么也沒送過,當(dāng)年就連婚戒也是梅美蘇自己花錢買的,為此梅美蘇滿腹牢騷,常常拿這事給高原說事。高原已榮升正縣,再不表示一下實在說不過去,梅美蘇嘮叨了多次,高原才送了那只手鐲。
梅美蘇請專家看過,是正宗的和田玉,價格不菲。梅美蘇問高原多少錢買的,高原顯得很厭煩,說你戴就是,少問那么多。戴上玉鐲的梅美蘇心花怒放。
梅美蘇算不上漂亮,但出身高干的她不乏追求者,而她卻嫁給了寒門出身的高原,為此很多人不解。等高原仕途坦蕩,梅美蘇覺得有必要炫耀一下。然而,梅美蘇現(xiàn)在卻無比討厭這只手鐲,看到它便會想起高原,想起高原就會平添一份怨憤。
梅美蘇出國前,他們的關(guān)系早就變得不尷不尬、索然寡味,高原已不是當(dāng)年的窮酸學(xué)生,現(xiàn)已成為擁有四百萬人口的一市之長,與梅美蘇說話也有了種居高臨下的口氣。即便如此,梅美蘇幾天也難得與他說上一句話。高原忙,有時幾天不回家,后來梅美蘇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已有了新歡。
梅美蘇賭氣來了美國,來陪兒子高小歡。
梅美蘇曾想跟高原大鬧一場,也想到過跟他離婚,但冷靜后梅美蘇選擇了沉默。讓高原身敗名裂?結(jié)果也是兩敗俱傷,除了成為龍城百姓的飯后談資,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兒子在國外大把大把的開銷又怎么辦?
遠(yuǎn)離這個環(huán)境吧,即便在一起也形同陌路,于是梅美蘇決定出國給兒子陪讀。盡管里面生滿了虱子,最起碼外表看起來還是雍容華麗、令人羨慕的,梅美蘇需要這件美麗的外罩。
梅美蘇在美國也并沒快樂起來。高小歡已經(jīng)十八歲了,再不是那個乖順的孩子,對梅美蘇的話也置若罔聞。出國之前梅美蘇對兒子的行為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但來之后還是讓她大吃一驚,高小歡哪里是上學(xué),簡直就是個十足的紈绔子弟,揮金如土、紙醉金迷,僅僅名車他就換了三輛。梅美蘇在美國不到半年,高小歡就換了八名女孩兒。高小歡酒后帶女孩兒激蕩,簡直要晃塌了房子。
梅美蘇嘮叨多了,高小歡竟趕她回國。
你少管閑事好不好?誰讓你過來的?這里沒你什么事,你走吧,回國吧。
梅美蘇沮喪,在龍城她是多余的人,在這里居然也成了多余的人。梅美蘇大哭一場,與兒子鬧翻了,鬧翻的結(jié)果是兒子棄她而去,再不回來住,孤零零將她留下。梅美蘇絕望,失眠日趨嚴(yán)重,日子過得恍惚。
梅美蘇常獨自一人到廣場上看鴿子。天空是蔚藍的,而梅美蘇的心卻是灰暗的。梅美蘇常想她如今還不如咕咕覓食的鴿子。
廣場中心有座水池,水池中間是一組銅塑的小男孩兒,水柱從銅塑孩子的陰莖噴出,拋出高高的曲線,在水池里濺起水花。
童趣無邪的情景,卻讓梅美蘇無比反感??吹姐~塑的陰莖,梅美蘇便想起了高小歡的放蕩,想起了高原的好色。有其父必有其子,高小歡全源于高原的基因。梅美蘇更加厭惡了那只手鐲,幾次都想砸碎它,但畢竟價格不菲,梅美蘇猶豫了再猶豫,終究還是不忍。
這時,梅美蘇認(rèn)識了胡月惠。倆人是在超市偶爾碰到的,聊起來經(jīng)歷竟非常相似,不同的是胡月惠離婚了,只身來到了國外。離了婚可怎么行?胡月惠說有什么不行的,他過他的,咱過咱的。胡月惠是個樂天派,大大咧咧,仿佛她心里裝著滿滿的開心事。
梅美蘇問胡月惠,離了婚怎么生活???胡月惠說他給錢呀。她前夫是一家著名國企的老總,每年要給她一百萬。梅美蘇擔(dān)心,他萬一變卦,不給了呢?胡月惠哼了一聲說,他不敢。梅美蘇從她堅定的語氣里聽出了某些端倪。
胡月惠勸梅美蘇,你整天愁眉不展有用嗎?你想要的生活會回來嗎?胡月惠給梅美蘇介紹了一堆朋友。梅美蘇不曾想到,在異國他鄉(xiāng)竟然生活著這么多跟她經(jīng)歷相似的女人。
梅美蘇變了,跟著這幫女人一起喝酒、跳舞、打牌。在費城居然還有麻將館,偶爾也會有外國女人參與其中,真可謂麻將國粹,名揚四海。
梅美蘇本來是不喝酒的,在費城卻經(jīng)常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好,酒精可以讓人忘卻煩惱。
這天胡月惠手氣特別好,贏了不少錢。胡月惠高興,拉著梅美蘇說要請客,要帶她去一個非常非常開心的地方。梅美蘇不知要去哪里,追問胡月惠。胡月惠貼在梅美蘇的耳邊說出了一個地方,梅美蘇立刻臉頰滾燙,說那好嗎?胡月惠說,那有什么不好的,允許他們花天酒地,就不允許我們找點兒快樂嗎?
那個老外非常健壯。久違了的感覺,從夜總會出來,梅美蘇竟有點兒飄然欲仙。
霓虹燈色彩斑斕,爵士樂悠揚悅耳,來了這么久,梅美蘇第一次感覺到費城的夜原來這么美好。
手機突然響了,是高原堂侄的號碼。梅美蘇剛接通電話便聽到高原母親哭泣的聲音,高原出事了,被人帶走了,你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
腳下并沒什么東西,梅美蘇卻跌倒了,雙手撐在臺階上。
一聲脆響。梅美蘇低頭去看,那只手鐲已支離破碎。
高原已預(yù)料到了這天,卻沒預(yù)料到這天來得這么快,更沒預(yù)料到帶走他的人竟然是陸川。
高原不恨陸川,如果結(jié)果無法更改,高原情愿帶走他的人是陸川。作為大學(xué)室友和曾經(jīng)的同事,陸川肯定會給足他面子,不至于讓他那么難堪和狼狽。從陸川浮腫的臉上可以看出,他應(yīng)該是守了一夜,挨了不少蚊子的叮咬,也算讓高原了卻了多陪母親一夜的心愿,而且,陸川是等高原出了村莊很遠(yuǎn)才將他帶上車的,如果父老鄉(xiāng)親和母親在場,高原真想象不出那該是怎樣的無地自容。
高原想對陸川說聲謝謝,真的應(yīng)該說聲謝謝,可是“謝謝”那兩個字卻卡在喉嚨里。直到陸川說會替他照顧老母親,高原才艱難地說了聲謝謝,像卡了根魚刺,那聲謝謝吐出來是那么的生硬。
高原深深地埋下頭,只想早點兒離開龍城。龍城這座曾經(jīng)令他引以為榮的城市,如今每一寸土地、每一口空氣都讓他傷心欲絕。高原知道,“高原”這個名字肯定會在若干年之內(nèi)成為百姓口中的笑柄。
車輛減速停下,到高速口了。上了高速兩個小時后就會到省城,高原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后視鏡。一片鋼架結(jié)構(gòu)的建筑映入眼簾。高原很清楚,那是龍城蔬菜批發(fā)城。這座蔬菜批發(fā)城是全省最大的,拿到全國也屈指可數(shù),年交易額數(shù)十億,是龍城的一張名片。
當(dāng)年高原下縣掛職鍛煉,為報批項目嘔心瀝血,為動員農(nóng)民棄糧種菜苦口婆心。十幾年過去,恍然如夢。
高原恨堂弟高遠(yuǎn)。高遠(yuǎn)背著他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h城房地產(chǎn)半壁江山都讓你拿走了,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非要在父老鄉(xiāng)親身上咬一口嗎?
縣城擴建已將高原的村子規(guī)劃進去,聰明的話高遠(yuǎn)該順?biāo)浦劢o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個甜頭兒,順理成章地將宅基地騰出來再開發(fā),那已經(jīng)夠他大賺特賺一把了??墒歉哌h(yuǎn)鐵公雞不肯拔毛,找了一幫混混兒強拆,結(jié)果把栓柱的娘砸成重傷,栓柱找上門索要賠償,高遠(yuǎn)不但不給,還把栓柱的腰椎打斷了。犯了眾怒,有人把高遠(yuǎn)舉報了。高原不清楚這次被帶走是跟這件事有關(guān)還是其他事。
高原后悔不該拿什么所謂的份子錢。高遠(yuǎn)每次分紅都說沒事,一百個放心,誰知竟然是這種結(jié)果。假如時光倒流,還會幫高遠(yuǎn)嗎?高原問自己。也許會。三叔就高遠(yuǎn)這么一個兒子。高原自幼喪父,三叔沒少接濟高原,三叔對他有恩啊。
您好,請出示證件。甜潤的聲音。高原抬頭望去,看見收費員那張白凈的臉。收費員露出潔白的牙齒,正對前排微笑,笑容花兒一樣燦爛。
高原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人。車輛剛剛啟動,高原突然問前排的陸川,孟曉靜最近聯(lián)系過嗎?她還好吧?
陸川嘆了一口氣,許久才扭過頭來,瞥了高原一眼。
其實話剛出口高原就后悔了,他和陸川再不是什么同學(xué)間的對話,這個時候怎么可以再去問孟曉靜呢。陸川的這一瞥,更讓高原羞愧不已。高原又將頭埋下去。
高原暗戀孟曉靜,苦苦地暗戀,可是大學(xué)四年高原一個字也沒敢吐露。高原寒門出身,孟曉靜是個城市女孩兒,開朗活潑,高原也知道那絕不可能,但仍不死心。這事陸川是清楚的。畢業(yè)前最后一次聚餐,孟曉靜和曹勇的戀情已公開,從沒喝過酒的高原喝得酩酊大醉,濕漉漉的操場,高原躺了一夜。
高原給孟曉靜寫的情詩一封也沒敢送出,裝了滿滿的一盒,第二天讓高原一把火燒了。
把情詩的灰燼埋在操場旁邊的樹根下,高原扯破了嗓子唱姜育恒的那首《跟往事干杯》,唱得聲淚俱下。
陸川回頭那一瞥,眼神復(fù)雜,藏著一根刺。高原頓感失態(tài),太幼稚了。以往陸川都是聆聽者,今天不是了,以后也不可能再是了。
陸川一路都沒和高原說話,下了高速,他扭過頭來對高原說,你怎么不問問龐偉?
龐偉?龐偉怎么了?高原望著陸川的臉,愣愣地問。
陸川嘆了口氣說,龐偉得病了,是癌,晚期。
啊!這聲“啊”短促,驟停,高原怔怔地望著陸川。
大二那年高原沒給學(xué)校請假,偷偷回家收麥,為省錢,他扒火車,結(jié)果被乘警逮住。高原怕被學(xué)校知道,試圖跳車,結(jié)果被乘警死死地按住。高原被送進少管所,警察通知學(xué)校領(lǐng)人。
影響惡劣。學(xué)校要處分高原,甚至有消息說要除名。高原的家境全班同學(xué)都很清楚,于是紛紛聯(lián)名為他求情。龐偉第一個站出來,說高原請假了,是他批準(zhǔn)的。龐偉是班長,學(xué)生會干部。誰給你的權(quán)力?學(xué)校把矛頭對準(zhǔn)了龐偉。龐偉被免去了職務(wù),高原才逃過一劫。
如果不是受那個事件的影響,龐偉很有機會留在省城甚至還有更好的選擇,結(jié)果畢業(yè)那年龐偉被分配到家鄉(xiāng)的縣城,一直沒干出什么名堂。好長一段時間高原都深深地內(nèi)疚,如果不是龐偉后來辭職去了上海,也許高原會抱憾終生。
聽說龐偉在上海一家基金公司謀職,發(fā)展還算順利,高原這才慢慢釋懷。不過也真的很久很久沒和龐偉聯(lián)系了,不想他竟患了重病。其實高原有很多機會去見龐偉的,這些年上海沒少去,可每次都忙于應(yīng)酬,沒和龐偉聯(lián)系。時間久了,龐偉的電話號碼也忘到鳥國里去了。
省城高樓林立,立交飛渡,已成為中原明珠,只不過高原這次不是去省府,而是直接沿東四環(huán)去城郊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高原曾經(jīng)去過,只是這次再不是原來的身份了。
高原被帶進了房間,陸川要出門,高原突然對陸川的背影喊,我能不能和龐偉通個電話?
陸川摸出手機,猶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