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居月余,白日晴和,很宜于曝背閑談。只是夜中霜威肅重,久立、緩行都不好受。嘗與友人約晚飯,她把酒和手一起揣在羽絨服大口袋里,兩人悶著頭找館子。進門坐定,在煙氣與飯味兒里作長夜之飲,始覺人間又有生氣——此間的冬夜太長了。
落葉樹都沉默后,晨昏變換只在天光。晴日往往無云,但太陽倦意深濃,碧海般的青天也不能叫它打點起精神。四點多,頭一歪,垂過宮墻。五點多,西天邊只剩了橙灰云影,像淡妝上薄薄淚痕。新月牙從東邊升起來,形跡光輝都細弱,又似一聲不及傳遞的安慰。殘霞漸下,換作高城燈火連綿。它們閃爍著,喚醒了幾粒疏星。
六點鐘,天黑透。倘若空氣不壞,便黑得清澈見底,澄澄湛湛,映出下界萬事紛繁。正當晚高峰,大路上人車都多。大家生機杳然,只管沉默著往家趲。汽車也不肯鳴笛,只是堵成一片,連串紅燈首尾相銜。它們遮斷了過街橫道,騎行者只好在長龍里亂鉆。人行道并不平整,洼地里結(jié)著冰碴,行人又向自行車道上漫漶開去。
夜色清透,不能掩此凌亂,我也不總能壓住心底隱約凄惶。好幾次想要眼不見為凈,龍頭一拐鉆進胡同。那全是另一片模樣。雖在城市中心,許多胡同里幾乎沒有燈光。借著遠處高樓隱然霓虹,堪堪只見房檐與墻垣的影子。道旁雜物散放,家家門戶深關(guān)。偶有狗叫,居然醒神,使人提防著道路不平。
工作日,每天如此走進夜幕,暗想都門往事古來跌宕,許多古人都來這座城里目送過黃昏。我只心上徘徊,自有人勇于引吭。一天剛騎到沙灘紅樓,有位大叔掠過了我。粗厚嗓音風中擲地,唱的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