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時候,我家買了兩只鴨子,上上下下都是黃色的,笨笨的樣子,招人喜歡。到了秋天,兩只鴨子變樣了,前前后后雪白雪白,而且,每天下兩只蛋,白花花的,惹人疼愛。
兩只鴨子下蛋,說起來也有我的功勞。早上,我去塘里撈魚蝦;傍晚,我去樹下捉蟲子,把兩只鴨子伺候得膀大腰圓,左搖右擺。
有兩天,我出差了。說是出差,其實就是去舅舅家?guī)兔κ涨?。舅舅家的棉花盛開,玉米齜牙,大豆臨產(chǎn),多多少少,我能搭把手干點兒活兒。
第三天午后,我回來了。在院子還沒站穩(wěn),娘就攆我出去。娘說:“咱家兩只鴨子,一大早出去的,到現(xiàn)在還沒回,你去看看?!?/p>
娘說話聲音不大,表面上不急。娘說話的時候,并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我聽了,像是被滾水燙了,一下子就跳起來,往門外奔去。當然,我也知道,娘心里,肯定比我還著急,兩只鴨子,正下著蛋呢,白花花的。
我去的地方,就是村前的水塘。水塘是S形的,我順著水塘,S了N遍。確實,水塘里有好多只鴨子,只是,偏偏就沒有我家那兩只膀大腰圓的鴨子。
除了水塘,還有哪里呢?我真的不知所措。
我就去村子里找,胡同里、羊圈里、柴垛邊。村子并不大,像篩子一樣篩過了,兩只鴨子呢?
我就去田地里找,玉米地、棉花地、芝麻地。村前村后村東村西都走過了,兩只鴨子呢?
終于,我在三旺叔家的菜園里找到了兩只膀大腰圓的鴨子,只是,兩只鴨子再也不能東搖西擺了。是的,兩只鴨子都死了,身上還有余溫。
我就像一只鴨子,左搖右擺地回家了,左手拎了一只膀大腰圓的鴨子,右手拎了一只膀大腰圓的鴨子。此時,我親愛的兩只鴨子是多么可憐,而我的樣子,一定也很可憐。
我剛進了門,娘就看見我了。當然,娘看到的還有兩只鴨子。娘差點兒坐到地上,然后,娘又蹦了起來。娘說:“找三旺算賬去,讓他賠兩只鴨子?!钡f:“這事兒不能怪人家三旺,你想,咱家的鴨子吃三旺的白菜,三旺下了藥,藥死了咱家的鴨子;要是咱家的鴨子不吃三旺的白菜,不就沒事了嗎?”
聽起來有道理,只是眼前的兩只死鴨子,能讓人不來氣嗎?!
娘不罷休地說:“那就把兩只死鴨子扔到三旺家門口?!?/p>
娘這話一說,我不樂意了。我纏著娘說:“這兩只鴨子,咱燉熟了吃吧?!?/p>
娘哭笑不得,皺著眉說:“這鴨子是吃了毒藥的,還能吃嗎?”
這時候,爹開腔了。爹說:“把鴨子的內(nèi)臟扔掉,肉,燉了。”
說起來肯定有人會笑話我,剛才,我滿眼都是淚水,現(xiàn)在,我滿嘴都是口水。
傍晚,村里就飄起了濃濃的香味兒。我覺得村里人的鼻子都尖著呢,村前村后的、大人小孩,都從我家門前竄了好多趟,就連三旺叔也轉(zhuǎn)悠了兩回。
我倒是有點兒得意起來,哼,我的鴨子我做主,等鴨子煮熟了,第一個吃的當然是我,我想吃鴨腿就吃鴨腿,想吃鴨翅就吃鴨翅,想吃鴨脖就吃鴨脖。三旺叔啊,你就等著那點兒鴨骨頭吧!
我正得意的時候,三旺叔還真的來了,只是,三旺叔手里拎著兩棵大白菜。我真的不明白,三旺叔是表達他的歉意呢,還是想吃鴨肉。而且三旺叔臨走的時候,鼻子吸溜了幾下。
天黑的時候,鴨肉燉好了,我娘把鴨肉盛在一個瓦盆里,滿滿一瓦盆啊,肥嘟嘟,油汪汪。
我挽挽袖子,左手拿了一只鴨腿,右手拿了一個鴨脖,無法阻擋??!
娘卻阻擋了我。娘說:“別急別急,多燙??!”然后,娘推推搡搡,把我關(guān)到了大門外,不管我怎么敲門和鬧騰,娘就是不理我。
我真的納悶兒了,難道,娘想一個人吃完啊?
我順著村子轉(zhuǎn)了三圈,娘還沒有開門;我又順著村子倒轉(zhuǎn)了三圈,娘總算開門了。
我在院子里的石凳下看到了一堆鴨骨頭,我猜那是我娘吃的。院子里的槐樹下,還有一堆鴨骨頭,我猜那是我爹吃的。而在瓦盆里,還好好地放著鴨腿兒、鴨脖兒、鴨翅。
我吃飽了,吃足了,吃夠了,娘才把一團荷葉包著的鴨肉塞到我手里說:“去,給你三旺叔家送去。”
走在路上,我總算明白了,娘不讓我先吃,是怕鴨肉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