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軋鋼廠解散,員工每人賠償一萬元。雷震趕去理論,廠部說:“你雷震已病退,不能享受賠償?!崩渍鹫f:“是你們逼我退的!”廠部說:“啊呀呀瞧這話說的,忘了當(dāng)初啦!”
雷震初進(jìn)軋鋼廠那會兒,活脫一個白面書生。雷震是想做書生的,母親不同意。母親說:“念書是沒著落的事兒,眼前有現(xiàn)成工作,而且是鐵飯碗!”
村里征用了一部分土地,雷家分配到一個“土地工”名額。
雷震本來就是“衣架子”,挺括的藍(lán)卡其工作服往他身上一穿,特神氣,迷倒了那些仍穿土布衣裳的村姑。
雷震眼界高了,看不中村姑了。
雷震看中了軋鋼廠倉庫保管員。保管員雙眼皮子一彎一彎的,捏著圓珠筆的小手一扭一扭的,雷震看迷了看呆了。要是挨著靠著看場電影,嘖,多美!恰巧廠里發(fā)電影票,雷震滿腦子都是座位的事兒,直至從癡迷中醒來,方知右腳被燙變了形。雖然是工傷,但本人也得負(fù)一半責(zé)任。雷震怪委屈的,如果不征地,自己原本有希望念大學(xué)。更委屈的是,瘸著一條腿的雷震被安排去食堂打雜。保管員來打飯,眉頭一擰一擰的,鼻子一皺一皺的。雷震絕望了,決定向這世界告別。雷震偷偷摸摸爬到辦公樓樓頂,兩層,矮了點(diǎn)兒,雷震擔(dān)心半死不活。雷震往下跳時,保管員正從辦公室跑出來。這不能怪雷震,他好長時間沒見著保管員了,據(jù)說她不在工廠,在技校學(xué)習(xí)。再說起跳前三分鐘,雷震就閉上了眼睛,等待閻王爺接引。
“閻王爺”是個美女,有烏黑的頭發(fā)、白皙的肌膚。“閻王爺”被雷震壓在身子下面,大放悲聲。雷震狠狠掐了一把失去生機(jī)的右腿,確信自己仍活著。
折了一條胳膊和一條小腿的保管員聲稱雷震是故意而為,準(zhǔn)備告雷震。工廠為了息事寧人,規(guī)勸雷震辦了病退。
雷震趕回家對怡喜說:“工廠不給我一萬賠償金。”
怡喜說:“不給也得要,一萬抵你一年工資??!”
雷震病退后,本村矮胖姑娘怡喜看上雷震旱澇保收的工資,主動約請他看電影。在幽暗的電影院里,雷震把挨著靠著的怡喜想象成保管員,熱切切地攬過來,恨不得把怡喜一把把揉碎。黃花姑娘怡喜哪禁得?。繐湓诶渍饝牙镓堃粯由胍?。電影是看不下去了,當(dāng)務(wù)之急得找個比電影院更隱蔽的地兒……
怡喜人胖,不缺心眼兒,幾番云雨,把雷震調(diào)教得服服帖帖。加上孩子出世,雷震有了改頭換面重新開始的氣象??嘤谕饶_不利索,雷震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天南地北發(fā)洋財。
雷震就又去軋鋼廠。
廠部說:“難不成又要跳樓?”
雷震說:“反正我是瘸子!”
雷震大張旗鼓地去了樓頂,仍是辦公樓,但改建了,比原來高了一層??纯秃芏啵贿吰鸷澹骸疤?!有種就往下跳!”一邊張羅墊子。
這回,雷震看準(zhǔn)了落腳點(diǎn)。
…………
怡喜捧著一萬元,喜滋滋地說:“咱們蓋房子!”
村里不批宅基地,說:“快要拆遷了?!崩渍鹫f:“我是瘸子,那點(diǎn)兒病退工資不夠一家老小吃喝,我得想辦法弄錢!”雷震說蓋就蓋,在自留地,一長溜兒一長溜兒搭起來,做出租屋。
幸福村拆遷的風(fēng)聲由來已久,這次動了真家伙。雷震心里巴不得拆,怡喜是農(nóng)村戶口,可享受優(yōu)惠政策。眼看簽訂合同時,雷震與拆遷組鬧翻了,那一長溜兒一長溜兒房子,白搭了,不賠一分錢。雷震說:“當(dāng)初花了一萬,可是用我老命換來的!”村主任也在拆遷組,村主任說:“這是違章搭建,政策本就不允許,看在你殘疾分兒上睜只眼閉只眼罷了?!?/p>
雷震說:“政策誰定的?難道政策叫拆村民的房子、富村官的袋子?”
村主任揮揮手:“你居然這樣說話,拉倒!”
雷震說:“我是瘸子我怕誰?你敢拆我敢跳!”說完,尋找制高點(diǎn),兜了一圈兒,決定去村委會。村委會是一幢二層簡易樓,跟在后面的怡喜說:“別跳,再跳兒子討不到老婆了!”
雷震朝怡喜擠擠眼努努嘴,怡喜呼天搶地喊起來:“快來人啊,出人命啦!”
隨后趕來的村主任抱拳作揖道:“村里少個治安員,讓你雷震當(dāng),給你開工資?!?/p>
怡喜趁機(jī)補(bǔ)上一句:“你跳樓我跳河!”
屈指數(shù)來,箍著紅套套的雷震在幸福小區(qū)轉(zhuǎn)悠三年多了。照怡喜的話說,雷震是撿來雞毛當(dāng)令箭,太把治安員當(dāng)回事兒,弄來弄去的,解決鄰里糾紛、夫妻打架也是他的事兒。
雷震說:“我是瘸子,做不了其他事兒。”
那天,雷震像以往一樣在小區(qū)巡視,忽然發(fā)現(xiàn)九號樓四樓窗外吊著個孩子,孩子顯然氣力不支,兩條腿在無望地掙扎。千鈞一發(fā)之際,雷震提起瘸腿,張開雙臂,兔子樣躥過去。不偏不倚,孩子穩(wěn)穩(wěn)妥妥掉在雷震胸前,雷震仰面倒地……
病房里堆滿了鮮花。雷震對前來采訪的記者說:“我是瘸子,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孩子變成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