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青田石的一種，經(jīng)火煨烤，可改變原石的性質(zhì)。

胡馬嘶鳴。邊境的烽火臺上，狼煙四起，黑色的火焰讓天空飛翔的蒼鷹陣陣戰(zhàn)栗。

王侯夜里做了一個夢，輝煌的宮殿在夢里轟然倒塌。他令宦官朱儒圓夢并商討對策。朱儒向王侯上了一道奏章，舉薦飛將軍胡闔率軍抗敵。早些時候，朱儒曾將一只陰山下的斑點(diǎn)羊進(jìn)獻(xiàn)給王侯，說是傳說中萬能的梅花鹿。胡闔當(dāng)場戳穿了他的謊言，這讓朱儒一直耿耿于懷。

王侯準(zhǔn)了朱儒的奏章，同時下旨令朱儒出任監(jiān)軍隨大軍出征。出征前，胡闔讓人秘密制作了一百面太陽鳥旗幟，等走出京城三十里后同時展開。霎時，旗幟在朔風(fēng)中獵獵作響，眾多的太陽鳥在空中飛翔，飄散著莫名而詭異的氣息。朱儒騎在馬上心驚肉跳，渾身一陣陣燥熱，他感到了恐懼和恥辱。

胡闔大軍在燕河之陰扎下營寨，與敵軍隔河對壘。敵人射來三支響箭，箭鏃上綁著戰(zhàn)書。胡闔冷冷而笑，答應(yīng)第二天日晷轉(zhuǎn)到玫瑰門時出戰(zhàn)。然后，他登上一座小山，昂首高歌：“風(fēng)蕭蕭兮燕水寒，壯士一去兮難再還?！?/p>

一曲既終，他進(jìn)到中軍大帳開始飲酒。這是他帶兵打仗之外的唯一愛好，他不愛美色，也不貪錢財，就是嗜酒如命。有人曾彈劾他因此會貽誤軍機(jī)，他卻固執(zhí)地認(rèn)為，飲酒能有效地迷惑敵人，甚至?xí)a(chǎn)生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上一次邊疆作戰(zhàn)，一千三百名將士投降了敵軍，探子將這個糟糕的消息告訴他時，他已在帳中喝得醉眼蒙眬。他乜斜著醉眼呵斥探子道：“不要壞我大事，那是我的詐降之計！”這話很快傳到敵營，敵軍首領(lǐng)驚出一身冷汗，將投降將士全部斬首，并把一千三百個頭顱扔進(jìn)大鑊烹煮，混著鹿肉下酒。這件事被傳頌為經(jīng)典戰(zhàn)例，人們對胡闔的機(jī)智大加謳歌，王侯重獎了他。于是，胡闔戰(zhàn)前喝酒已被看成是戰(zhàn)略需要，再無人敢加以指摘。

胡闔悲壯地打開酒囊，喝下了第一口酒。他還沒下咽，就全吐了出來，繼而暴跳如雷，因?yàn)檫@不是他喜歡的那個牌子的酒。他喜歡喝的酒叫“七八個星天外”，而今天喝的酒好像是“三個星星之火”。他不能喝這個牌子的酒，因?yàn)橹灰露?，他就會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夢鄉(xiāng)里會有很多女人在沂水岸邊長袖當(dāng)歌，他也因此變得手無縛雞之力。胡闔將酒囊擲于地上，長嘆道：“王侯誤我！”他要取消明天的玫瑰門之戰(zhàn)，因?yàn)樗褑适Я硕分尽Ｖ烊迮艘话愕匦α?，他亮出了王侯賜給他的嗜血令箭，用尖細(xì)的聲音說：“臨陣脫逃，當(dāng)斬汝項(xiàng)上人頭！”胡闔無奈出戰(zhàn)，但很快就被敵將的大刀削去了頭盔和三縷長發(fā)，敗下陣來。他說戰(zhàn)敗的原因就是眼前總是有幾顆藍(lán)色的星星在飛舞。

朱儒星夜給王侯寫去一封密信，細(xì)列了胡闔因飲酒牌子不對就大鬧情緒，因此貽誤戰(zhàn)機(jī)作戰(zhàn)失利的細(xì)枝末節(jié)，并添油加醋地說胡闔不該將個人私欲凌駕于國家利益之上云云。很快，王侯給朱儒回了指令，讓他不要言形于色，先穩(wěn)住胡闔，等新派將帥到時直接將胡闔就地正法。這封密信沒有送到朱儒手上，讓胡闔半道給截獲了。他讓人將朱儒五花大綁，扒去衣服，當(dāng)眾羞辱了一番。胡闔給朱儒留下一百余名老弱病殘士兵，他親率大軍，連夜拔營而去，不知所終。

朱儒含著眼淚再次給王侯寫信，列舉了胡闔的十大罪狀，并委屈地說自己在軍中受盡了羞辱。至于邊境的局勢和兩軍的戰(zhàn)況，他一字未提。然后，他帶著一百余名殘兵，也消失在沙漠深處。

木紋黃

題記：青田石的一種，黃色，有千奇百怪的木紋形狀。

金海陵王聽文臣給他講過一首詞后，才知道南方有個汴州，那里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有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更具誘惑的是，有嫦娥一般妖嬈的美女，這些美女一律明眸皓齒，腰肢如柳枝一樣婀娜多姿。他瞥一眼身邊黑鐵一般的山丘和黑鐵一般的女人，便揮舞狼牙棒南下了。狼牙棒所指之處，一切化為齏粉。

他闖入一座寺院，身穿緇衣的小沙彌雙手合十接見了他。在這之前，小沙彌正在抄經(jīng)，墨跡尚未干透，散發(fā)著淡淡的墨香，中間還夾雜著一種曖昧的味道。金海陵王對這些沒有興趣，但那種味道他似乎很熟悉，可他沒有去探究。他朝小沙彌咆哮：“給本可汗上生驢肉來，外加三甕濁酒！”小沙彌面若止水，淡然說道：“寺內(nèi)只有齋飯，沒有其他?！苯鸷Ａ晖醪恢例S飯為何物，但他不滿意小沙彌那種波瀾不驚的神態(tài)，便擎起狼牙棒朝小沙彌剛抄好的經(jīng)書砸去。瞬間，狼牙棒的狼牙顆顆崩落。金海陵王疑惑地拿起經(jīng)書，恍惚間他看到字跡深處似乎有江山萬里與庭榭樓臺，而在經(jīng)書的另一面，他看到了隱隱血痕與累累白骨。金海陵王跪地叩拜。

金海陵王在寺內(nèi)住了下來，然后派密探去汴州打探消息。第一撥密探回來，他問：“打探到汴州皇帝的消息了嗎？”密探吞吞吐吐地回答：“汴州皇帝在皇宮下挖了一條密道，然后偷偷去與一個歌妓幽會，不巧被躲在床下的詞人聽個透徹，寫了一首詞，現(xiàn)在大街小巷都在傳唱這首詞?！苯鸷Ａ晖跷⑽⒁恍Α５诙苊芴交貋?，他問：“探聽到了什么？”密探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說：“那個昏君曾七天不上朝，卻去和一個姓蔡的太師躲到某個隱秘的角落作畫去了。然后，又召見一個瘋子到朝堂大談書法。結(jié)果他所喜愛的珊瑚筆格被那個瘋子裝瘋賣傻給賺了去，他事后越想越氣，就把那個瘋子貶出京城去了?！苯鹆旰Ｍ踹珠_大嘴哈哈大笑起來。又一撥密探回來了，金海陵王大聲問道：“這次可打探到奇聞？”密探滿臉的憤怒，說：“作為一個皇帝，竟然以與禁軍太尉校場蹴鞠為常事，還帶著花花綠綠的宮女，宮女的尖叫聲數(shù)里可聞！”金海陵王神情激昂，拍案而起，說：“汴州必亡！”

于是，金海陵王揮師南下，汴州成為人間屠場，白骨遍地，河水盡赤，昔日金碧輝煌的宮殿化為焦土。金海陵王將汴州皇帝囚于地籠之中，將大臣的官邸和汴州宮中的妃嬪、公主以及大臣家的小姐賞賜給他麾下豺狼般的將士。將士們夜夜狂歡，并開始喊他為“萬歲”！慢慢地，桀驁的將士性情有了變化，他們不再喜歡吃帶血跡的生肉，硬要他們吃他們會作嘔。金海陵王還吃驚地發(fā)現(xiàn)，一些將士開始跟著汴州的女人學(xué)習(xí)誦讀經(jīng)書；另一些將士不再熱衷于刀槍棍棒，而是捻起細(xì)小的竹管開始作詩畫畫。將士們的性情也變得溫馴和靦腆，昔日的粗獷暴躁沒有了蹤影。金海陵王隱隱感到不安，他謀劃著發(fā)動揮師江南的軍事行動。但他的計劃遭到將士們的拒絕。他們私下里說：“這已經(jīng)是天堂般的日子了，誰還愿意去流血送死呢！”金海陵王氣得扭曲了臉孔，他開始辱罵和威脅將士們，將士們覺得金海陵王的面孔異常猙獰。一個狂風(fēng)怒吼的夜晚，將士們設(shè)計殺死了金海陵王。

他們將都城遷至汴州，在有著十里荷花的楊柳岸邊夜夜笙歌，紙醉金迷。不久，更北邊的蒙古兵揮師南下，歷史的慘劇注定在汴州重演。